陸清容聽到唐玥提起了陸蔓玉,心裡咯噔一下。
剛知道與蔣軒沒有干係,她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再次緊張起來:“我三姐怎麼了?”
“就是與以往很不一樣。”唐玥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總之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你看太子妃是個溫潤淡雅的性子吧,你三姐現在比她還要溫順知禮許多倍!”
陸清容乍聽起來也很驚詫,但轉念一想,此時陸蔓玉的處境今非昔比,作爲沒有子嗣的太子側妃,她能繼續留在東宮已經十分艱難,記起上次陸蔓玉跟自己說過的話,她如今已經心心念念把希望寄託在皇長孫身上,性子有所收斂也不難理解。
“此一時彼一時,想來也是我三姐總算想通了,昔日的爭強好勝於人於己都無甚好處。”陸清容這話說出來,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如果只是聽說,許是我也會這樣覺得。”唐玥接着說道:“但我皆是親眼所見。這幾回進宮去陪太子妃,次次都能看見你三姐隨侍在側,時而端茶遞水,時而陪着說笑,進退有度,言談得體。若是隻見過她有孕那陣子的囂張跋扈倒也罷了,咱們可是一起在女學讀過書的,這麼多年養成的性子,如何說變就變了?總之我心裡是有些擔心的,只是前一段你的事也多,世子出征的事就夠你操心了,我便沒跟你提起。”
陸清容信得過唐玥的判斷。自己是回京後才進的女學,若是算起來,唐玥和陸蔓玉的接觸還要更早。
“我二嬸爲了她的事,尚有些抑鬱難消,沒想到她自己倒是有了主意……”陸清容也猜不出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怕只怕她再入了歧途。”唐玥絲毫沒有遮掩。“東宮裡的人,早就由太子妃做主,散了一大半,但太子妃卻是早就發了話,不管以後她和皇長孫去何處,都會帶着徐櫻和你三姐。難不成你三姐看不上這個承諾,亦或是被其他什麼人的說辭哄騙了去?”
“有可能……”陸清容對陸蔓玉的行事作風着實沒有太大信心。“那太子妃對她的異常可曾有所懷疑?”
“應該沒有。”唐玥想了想:“否則也不會由着她天天在身邊晃來晃去。畢竟太子妃和她相處的時間不常。上次聽太子妃話裡的意思,只當她是因爲太子突然薨逝受了刺激,再加上對以後日子的擔心。方纔致此。”
“但願真是如此便好了。”陸清容嘆了口氣。
“下次再去東宮,你可以陪着我一起,順便跟她好好談一談。”唐玥提議。
陸清容連忙點頭。
唐玥將日子暫定在了後天。
正在此時,外面走進一個紫衣丫鬟。手上端着的金絲楠木托盤之中,放了一隻靛藍琉璃碗。裡面黑乎乎的大半碗湯水,仍帶着熱氣。
待到近前,陸清容立刻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忍不住盯着那藥看了片刻。方纔轉向唐玥,擔心地問道:“你病了?”
唐玥竟像是沒聽見一般,只吩咐丫鬟將那碗藥先放在桌上晾着。
等那丫鬟剛一退下。唐玥立刻變了臉,氣呼呼地瞪着陸清容。
“老早就把藥給了你。你竟是一次都沒用過?”唐玥問道。
陸清容知道露了餡,只得硬着頭皮說道:“世子這不是去漠北了嗎,我自己光喝藥有什麼用……”
唐玥聞言一愣。關於這事,陸清容不是第一回敷衍她了,但這次卻透着有些不同,或許是個好的轉變也說不定。
“你別不當回事,子嗣事大,萬不能這樣漫不經心。”唐玥苦口婆心地勸她:“這調養身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全在日積月累。再說靖遠侯世子走了還不到兩個月,在那之前呢,你怎麼也沒用?”
陸清容沒了說辭,總不能直接告訴她,他們是在蔣軒出征前纔剛剛……即便她說了,唐玥或許更不能放過她,說不定還會質問她這一年的工夫都幹什麼去了。
“我母親說,太早有孕容易傷身。”陸清容把尹屏茹搬出來。
唐玥微微一怔,臉上突然閃現出些許落寞:“身爲女子,總有些迫不得已,這無論早晚,都像是一道鬼門關……”
陸清容將她的無奈看在眼裡。
想起之前宮中朝賀那次,二人在暖閣,唐玥提起這事,尚說二皇子的子嗣不宜太過着急,如今卻也是時過境遷。
看來太子的英年早逝,讓周圍的一切都產生了不可估量的變化……
唐玥很快回過神來,仍揪住那補藥的事不放。
陸清容明白她的苦心,連連保證等蔣軒回來之後就開始喝,絕不再敷衍她。
直到酉初時分,陸清容才告辭而去。
此時的陸府,上午發生在光隱寺的事,雖然衆人都閉口不言,卻還是讓尹屏茹知道了。
正因中午陸清容才離開沒多久,賀家的人就送來了賠禮。
尹屏茹這禮收得毫無頭緒,從丫鬟傳來的話中得知,賀家送禮的人說是要給煦哥兒壓驚,這才連忙喊了範氏來問。
範氏不敢再瞞,一五一十地把過程講了,包括後來巧遇太子妃和皇長孫的事。
尹屏茹得知煦哥兒並沒傷着,方纔放下心來。
範氏見尹屏茹絲毫沒有動怒,心中暗暗佩服。
尤其剛纔聽自己說話的時候,尹屏茹既沒有因爲煦哥兒被冤枉而發火,也沒有因爲對方是賀家的人而尷尬,甚至聽到太子妃和皇長孫之處也沒有過多驚訝。
尹屏茹甚至沒有責怪自己半句,只囑咐若是以後遇到這種事,切莫再隱瞞了。
範氏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然而今日的陸府,衆人都沒空把這事放在心上了。陸芊玉明日成親,此時府裡上下都在爲了這事忙碌。
第二日,到了陸芊玉和尹子昊成親的日子。
陸清容先是去了陸府送嫁。看着尹屏茹極爲不捨地送走了陸芊玉;後又跟着去了尹府,看着他們歡天喜地娶了新媳婦進門。
這些場面陸清容以前不是沒見過,卻是頭一次絲毫不帶傷感之色,陸芊玉進了舅舅家的門,實在沒什麼需要替她擔心的。
倒是陸蔓玉的事,讓陸清容心裡一直放心不下。
隔天,她如約來到景王府。跟着唐玥一起去了東宮。
想着要去見陸蔓玉。陸清容在穿着打扮上格外注意,藕荷色的繡丁香杭綢對襟褙子,淡紫色綜裙。頭髮梳了墮馬髻,戴着一副素淨又不失莊重的珍珠頭面,手上一隻水沫子玉鐲,通身上下既沒紅色。也無金飾。
行至東宮,只見守備依舊如往日般森嚴。卻透着一股子冷清。
“太子妃近日深居簡出,一心撫育皇長孫,對其他事情都不甚在意,散了許多宮人。還說這樣難得清靜。”唐玥在她身旁悄聲說道。
陸清容和唐玥被宮人領着來到正殿。
不消片刻,太子妃便來了。
今日太子妃身着諸色常服,頭戴花鳳犀冠。略施粉黛,比起前日光隱寺所見。倒顯得精神了些。
然而跟在太子妃身側的,正是陸蔓玉。
只見陸蔓玉身着一件湖綠色繡柳葉刻絲比甲,豆色的八幅綜裙,頭髮挽起圓髻,兩片素銀迎春珠花極不顯眼,也就那支和田玉梅花流蘇簪是件像樣的首飾。
通身竟也不見金飾。
此時她只亦步亦趨地跟在太子妃身後,見了陸清容她們,也只是微微一笑。
太子妃和她們二人拉了好一陣家常,甚至還詢問到賀家是否有送賠禮過去。
陸清容一一應對。
整個過程,陸蔓玉就在一旁專心陪着,既看不出走神,也完全不插話。
“瞧我這記性!還沒問過景王妃,是否去給太后娘娘問過安了?”太子妃突然問道。
“無召不敢貿然前去。”唐玥回道。
太子妃順勢邀了她一起去奉寧殿請安。
片刻過後,東宮的正殿裡,只剩下陸蔓玉和陸清容姐妹二人。
陸蔓玉不再沉默,竟然主動說道:“我知道這是太子妃對我的關心,特意讓咱們姐妹二人有機會說說話。不過四妹你放心,我早就沒事了,生老病死本就是天理輪迴,誰又能說得準!我也想通了,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咱們活着的人不能跟自己過不去!”
陸蔓玉的語氣極爲平和。
陸清容卻不敢放心,唐玥描述的那種“不尋常”,此時自己終於也親身體會了。
以她對陸蔓玉的瞭解,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從她嘴裡說出這樣的話。
這種震撼,直接讓陸清容愣了好半天。
“所謂‘想通’,並不急於一時,你有什麼事情,千萬不要憋在心裡纔是!”陸清容真心說道。
陸蔓玉聞言,莞爾一笑:“我能有什麼事情!託了太子妃和皇長孫的福,讓我可以跟着一起安享榮華,我還能有什麼不知足的?”
道理是沒錯,但陸清容總覺得這話官腔十足,並不真切。
陸蔓玉卻自始至終都保持着這個姿態,甚至還囑咐起陸清容,在侯府要知禮守節,不忘孝道……
太子妃她們去奉寧殿的大半個時辰裡,陸蔓玉一直就這樣和自己閒談,說了無數的話。
但對陸清容來講,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陸蔓玉。
而這一趟東宮之行,最讓陸清容無法忘懷的,便是遠遠見到太子妃一行回了東宮,陸蔓玉突然轉過頭,悄聲跟她說的一句話:“我好得很,你們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