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將來如果幹不下去,可以再回來,這裡四哥隨時歡迎你,照樣跟着我幹鋼筋抹灰吧。至少餬口飯,不用捱餓、不用睡橋洞。”
李天甲一手拿着饅頭油條,一手握着一瓶一鳴牛奶,張嘴咬下一口饅頭再咬下一點油條,就着兩三口牛奶便嚥下肚子。他比平時吃得要慢,工地裡他花4分鐘,在早餐攤他已經吃了6分鐘。
“謝謝四哥。”離三鄭重其事道。
“哎,離三兄弟,你倒現在還說到底出去幹啥呢?”
李土根昨天聽到離三辭工打算離開工地,一激靈差點沒蹦躂得壓垮牀鋪。
離三擱下一次性飯盒裡的加辣炒粉,用筷子頭指向馬開合,又指向自己,跟李天甲說道:“二眼給人保安,我給人開車。”
“呦!離三,你行啊,不會是給大老闆開車吧!”李天甲高興道,“哈哈,還有開合,你當保安,是不是給李三呆的那家公司?”
“嘿嘿,差不多。四哥,這多虧離三推薦的。”
“嗨呀,不錯啦,你們倆個纔來滬市不到一年多,就能給自己找到安生的活計,嗯,不錯。”李天甲把滿是油漬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擡頭看了看馬開合,再瞅了瞅離三,由衷地笑了。
“給人開車?誒,離三兄弟,你啥時候有的駕照?”李土根側頭望向離三,驚奇道。
離三把筷子插入粉絲堆裡,說道:“上上週報的名,差不多再過五天就能去拿證了。”
李天甲聞言一挑眉,驚疑道:“噝!我見你平時又是買書、又是買紙,還要坐車吃飯的,你在工地掙的錢應該用了不少,現在再加上去學車,離三,你不會是把剩下的錢全搭進去了吧?”
“呵呵,老闆人好,提前給我支了一筆錢,再加上上回救下大老闆攢的那筆錢,完全夠對付。”離三拍了一下馬開合的肩,憨笑道。“不過,就是以後吃住,得靠自己花錢,不像工地,能有個遮風擋雨的硬牀鋪給睡覺。”
“是啊,離了工地,你不但得考慮吃的問題,還得考慮住的問題。這一樣樣吶,都得花你掙的錢,所以你們花的時候要想明白、要省着點才行。”
李天甲往離三、馬開合兩人瞄一瞄,見他們兩個大包小包拎着揹着,便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一五一十地從裡面點出十八張一百整的錢,而後轉頭跟李土根說:“土子,借師傅九百,等會兒師傅取錢還你。”
李天甲把九百連同他手上的一千八呈到離三的面前,在離三意外的神色下,李天甲對他們說:“工地那合同上說明白啦,得竣工了才發錢,我細細地算了下,你們倆個這幾月總共掙了不少,四哥我呢,也沒多少閒錢,這樣,這裡就這麼多,就當我替陳工頭提前把這賬給你們結一部分咯,省得你們來回多跑一趟拿錢,也省得你們在領工資前沒有錢用。來,拿着!”
“四哥,我……”
“拿着吧!”
離三想要推脫,不料李天甲一把攥住離三的手,強行把錢塞到他手心裡,對他說:“別犟,聽我說。四哥手裡還有些閒錢,這兩千七存着也只會跟廢紙一樣。但這錢對你們倆來說,它就不一樣。這會兒,你們缺錢缺得緊啊,怕是恨不得一塊錢掰成兩半使,它就相當於你們的救急救命的錢。所以拿去,就當應急防個萬一吧,反正這錢本就是你們應得的。”
“四哥。”
“拿去吧,我跟土子一時半會也不着急用錢,能等到大過年,按規矩得結一次錢,到時候,我再拿你們那份回來不也一樣嘛。行了,別再推了,拿着吧。”
離三喉嚨上下蠕動着,他感覺到他的眼眶有些溼潤,需要不斷地眨挑眉睜眼才能防止眼淚流下來。當然,他沒有拒絕李天甲的好意,把兩千七分成兩份遞給馬開合一半。
就在此時,李天甲接着跟他說:“還有啊,外面的天兒是闊得任你們飛,可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啊,萬一你們要是覺得飛不下去想回來,也可以飛回來找你四哥。雖然四哥這裡不會頓頓好酒好菜,但至少白米飯還是管夠。所以記住了,一年內混不下去,可以到普陀區甘泉路那塊來找我,不過我希望你們最好別回來找我,飛得能多高有多高,有多遠飛多遠啊!”
“四哥!”
離三、馬開合把錢放進口袋以後,和李天甲、和李土根一對視,一點頭,一握手,一相擁。然後在李天甲和李土根的目送下,兩人大箱小箱、大包小包地拿着,就像剛來滬市時的那樣,又得坐公交車,又得坐地鐵,到下一站去。
目送馬開合以及離三的背影,兩眼一直盯着離三的李土根輕笑道:“師傅,離三他總算走了。”
李天甲目不轉睛地看着離三漸行漸遠,疑惑道:“怎麼,土子,你昨天不還說捨不得他們走嗎,怎麼現在又巴不得他們走了!”
“師傅,你可別給額扣帽子,額沒有這麼想過。額只是覺得離三兄弟本來就不屬於工地,他應該像師傅你提的在那片天裡飛着,現在見他飛走了飛高了,心裡高興。”
李土根眼神恍惚,他似乎在看離三,又似乎在想什麼,他驀然嘆了一口氣,說道:“不過高興是高興,可心裡最多的還是鬆了一口氣。唉,畢竟跟離三兄弟,跟他這麼勤奮的人一塊生活一年多,師傅,那可是真他孃的累。”
“累?”
“是啊,本來額就像豬圈裡的豬一樣,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沒心沒肺地活着。可打離三兄弟闖進額的豬圈,他這頭披着豬皮的餓狼就讓額活得憋屈,再也不能那樣吃屎喝尿吃得歡樂,因爲他的野心讓額活得心裡堵着慌。”
“唉,以前額覺得額窩囊是投胎轉世投錯了胎,活該這麼窩囊,可一見到他,他讓額覺得額窩囊是額自己把自己熊窩囊了,怨不得天和地,只怪自己沒出息。呵呵,師傅,你見過在網吧裡看書的人嗎?”
李天甲拍了李土根一記腦瓜,斜視了一眼耷拉着腦袋的李土根,感同身受地說道:“我沒見過在網吧的離三,我只見過在路燈窩着的他,只見過在廢品站討價的他。他那次把以前的舊書廢報紙和其它紙一賣,賺了二百多塊錢,一斤兩毛四分錢,他一年多一共掙回了六七百塊。可你知道,他是怎麼跟我提收破爛的錢嗎?”
李天甲仰望拂曉而亮的天,一道陽光灑在離三走的方向,他哈哈大笑道:“他說他爲了看這些書還搭進去起碼兩三千,他得想辦法以後連本帶利把錢幾倍、幾十倍、幾十萬倍、幾千萬倍地掙回來!”
“嘿嘿,這話像離三兄弟說的。”
李土根傻笑了一下,轉而失落地喃喃:“他終於走嘞,額再也不用覺得自己是真窩囊。不對,額不窩囊,額這樣纔是一個普通人。”
猛虎被關進動物園,就要忍受與肉豬爲鄰。可真的猛虎,誰會活着被送進去,他寧願在山裡餓死,也不願碰嗟來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