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大爺,您別站着,坐。”
離三從座位出來,手扶着孫大爺,將他拉到自己前一排坐下,然後自己坐在同排的對面。
孫大爺把手電筒擱在桌上,一束明亮的白光穿過離三的右臂,在斑駁碎裂的牆壁上留下帶有殘缺的光圈。
他摘下帽子,溼熱的天氣使得走了一路的自己滿頭大汗,用手輕輕地揩了下,呼一口氣,餘光不經意間注意到堆在身旁書桌上高高的兩摞書。
這麼多!
孫大爺一時間挪不開眼,閃爍的雙眸中充滿的震驚,望着密密麻麻的書很久,他回過頭,眯着眼說:“這些書就是你說的金融專業的吧?”
“是。”離三言簡意賅道,“大部分都是跟銀行有關的。”
“銀行!金融學還跟銀行有關係?”孫大爺說話的語氣裡透發着詫異。
離三粗粗地介紹:“對,還有證券啊,一般說炒股,股票,就包含在裡面,還有保險啊之類的。”
“噢,那金融這門學問大,難怪你說它學好了對國家有用。”
可能吧。
離三皺了皺眉,身份證上二十,實際十九的自己,越是多深入到西方經濟學,尤其是新古典經濟學,他感覺到一種莫大的不切實際,從裡面能隱隱察覺到理想成分和空想色彩,可能出發於一種完全不存在的現實條件下的空中樓閣,純粹的神學陷阱。
這種感覺,在他對經濟學慢慢地精讀熟學以後,逐漸地,愈發地強烈。
金融對於國家,客觀上的確有作用,但按西方鼓吹的“自由化”、“民主化”,到底利弊多少,在零四年的離三,到目前依舊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他只是敏感地覺察到不對勁。
這種觀念,也融入到了他對於徐汗青交代的建行風險控制方案的構思與草擬當中。因爲,從本質上來說,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即便在關係上謀求擺脫了政治性,但其社會效益,在體制當中,依然不可能像西方建立在私有產權的私人銀行,徹底地追求經濟效益,它始終要承擔起社會效益的責任和風險。
瞧離三陷入深深的思考,孫大爺不明不白,奇怪道:“怎麼,是我說錯了什麼了嗎?”
離三謙虛而誠實道:“不是,只是大爺你或許你不瞭解,這個專業啊,如果學完學深了以後不用在咱們的生活了,不檢驗的話,都是假的,沒用的,就像偉人說的本本主義。”
“喔,這個我知道,也背過。”
孫大爺在一段話裡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交流的點,高興道:“你對於那個問題不能解決嗎?那麼,你就去調查那個問題的現狀和它的歷史吧!你完完全全調查明白了…不作調查,而只是苦思冥想地‘想辦法’,‘打主意’,須知這是一定不能想出什麼好辦法,打出什麼好主意。換一句話說,他一定要產生錯辦法和錯主意。”
傾聽着老人用沙啞的聲音背誦的段落,離三摸了摸下巴,看了眼擺在自己桌前的幾份資料,心忖,是啊,果然徐汗青老先生,他心思縝密,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找來了匯豐、渣打等銀行的風控,不過還是有欠缺,他現在急需的是建行的一些內部資料和情況,而這些,恰恰是三個手提袋裡沒有的。
離三不禁苦惱,愁眉越發地緊皺,惹得一時興起背誦的孫大爺一怔,他狐疑地盯着,問道:“怎麼了,李三,是不是太晚了想睡覺了?要我說也是,都這麼晚了,繼續熬夜,非但身體不好,精神也會不好,不如干脆先回去,明天再繼續想。”
“哦,大爺,您誤會了,我是突然聽你這麼一說,想一件事情想走神了。”
離三抱有歉意的一笑,令孫大爺的擔憂稍稍地減少。
“是這樣。”孫大爺喃喃道,“你啊,想不到這麼用功,誒,可奇怪,你不是下半年才上大二嗎,怎麼書要看這麼多啊,我都沒見其他學生這樣過?”
離三也不知道該不該驕傲,嘴向兩邊咧開,略顯難爲情地用手指觸了觸鼻子。
孫大爺不關注離三回答不回答,繼續問道:“對了,昨天忘了問,你不是上個月還都在圖書館嘛,怎麼現在跑自修教室來了?”
“那個人最近有事回家,暫時不在圖書館,也就先呆在這裡。”
“是嘛!哎呀,但可惜,有規定,雖然大爺我這裡有圖書館的鑰匙,可是不能給你使。”
“沒事的,大爺,他過會兒就回來。”
離三毫不隱瞞,他把賀真送來的一串鑰匙暴露在孫大爺的面前。
“而且,他已經託人把鑰匙交給我了,一樣可以去了。”
孫大爺愣了愣,明顯想象不到兩人的關係竟然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他不禁感慨道:“看來你交了好運啊!”
“誒!”
轉念一想,孫大爺一拍掌,說道:“那既然你有鑰匙的話,我看乾脆你搬到圖書館去吧,別在自修教室裡呆,這裡你剛剛也聽吳磊講了,12點以後要關門的。”
“我本來打算等下午了再搬走。”離三撓撓頭。
“誒,就現在好了,吳磊的脾氣我知道,肯定不會再通融你今天呆在這裡,我看,我跟你一塊,幫你把書啊搬圖書館。”
孫大爺再瞄了眼,“這麼多書,你一個人下午來來回回也不是辦法。”
“不,大爺,不能麻煩您。”
離三擺擺手,沉吟了片刻,果斷道:“既然您發話這麼說,行吧,我看現在可以,不過您千萬不要搭手,哪裡能麻煩您。”
“誒,這些書算什麼。”
孫大爺說到做到,立刻擡起一摞的書,竟還有餘力順手抄起桌上的手電筒,一邊向離三展示着,一邊說:“你看!”
……
來回兩趟,搭手幫忙的孫大爺不等離三道個謝,便匆匆地離開,說是必須回自修的那棟樓,跟吳磊匯合。
離三在門口揮揮手,送別了孫大爺,反過身,迅速地消沒在漆黑的圖書館中。
再出現,已經是天明。
咕咕,從飢腸轆轆的肚皮打着鳴,猶如金雞報曉。
終於,難熬的離三不得不出去買份早餐,帶上圖書館的大門。五點三刻,大清早,霧濛濛,早餐攤已經出攤,零零星星地擺在馬路牙子兩邊。
“小夥子,起這麼早啊,吃點什麼?”早餐攤的阿姨熱情地介紹,“阿姨這裡有豆沙餡的、肉餡的、菜陷的……”
“來倆白饅頭。”
阿姨提起蒸籠,麻溜地用塑料袋拿了兩個,問道:“來瓶鮮奶豆漿不?都熱過的。”
“阿姨,多少錢?”離三從褲袋裡拿出一卷錢,一張張缺角破爛。
“五毛。”
阿姨接過錢,忙問背肩包的男生:“小夥子,你吃點什麼?”
“給我兩個肉包一個肉包,一瓶鮮奶。”
“好嘞。”阿姨的臉上綻放着熱情的笑容。
“阿姨,麻煩快點。”
男生說完,瞥了眼轉身的離三,不由驚訝,這個時間點都已經有人起來了?
他本以爲自己已經算是考研大軍裡的拼命三郎,從七月六點半,改到八月五點三刻準時起牀,沒想到還是遇到同道中人。
抓起袋子,一心尋個研友的男生急匆匆地跑過來問:“同學,起這麼早,你也是考研的嗎?”
此時,離三的背後,天邊泛起魚肚白,他吃了兩個饅頭的肚子依然咕咕直響。考研的人聞雞起舞,他卻比雞早。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不是對生命的辜負,而是承受不住生命之輕。
他,負重前行,揹負的不只是溫飽,任重道遠,只能一直起舞,一刻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