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淺夏。
“陶夭夭,你是鬼呀?走路都沒聲音。”
陶夭夭見好友被嚇倒不免得瑟,瞥眼望她們注視的照片問:“誰呀?”
黃梓晶沒理她,依然收拾桌上的顏料和木質工具,陶夭夭只好問樸韻。
樸韻冷麪回答:“鄭斯舸,大家都叫他Kris,音樂系的師兄。”
陶夭夭定眼照片開玩笑說:“黃‘毛’?原來你喜歡非主流,怎麼來的?”
“那天音樂系與我們系籃球友誼比賽時別人照的,之後我叫她們藍牙傳的!”
“給我看看”
“不要啦!陶夭夭。”
首先聲明,陶夭夭這樣的無理取鬧是故意的。
此刻她並不在乎照片上的人是誰,而是關心樸韻接下來的態度,是否像以前遷就她或乾脆不理。畢竟之前的事是陶夭夭做錯了,再怎麼道歉樸韻也已被學校通報處分導致發展黨員對象的資格取消,更別提獎學金,當然事情‘弄’成這樣真是意料之外。
陶夭夭和樸韻這學期幫人代課被學校抓了,可查到的只有樸韻,她將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並沒供出陶夭夭。其實大學代課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一些老師也是司空見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難爲學生,沒想到學校這次爲了整頓校風殺‘雞’儆猴記過處分了樸韻。事後黃梓晶責怪陶夭夭,如果不是當初她邀樸韻加入代課,對方也不會這麼慘,最後陶夭夭落得百口難辯。至從這事後樸韻的心情一直很低沉,雖然表面沒說什麼,但也不再像以往和她大肆說笑,所以陶夭夭只能看準時機故意與她打鬧來緩和彼此之間的尷尬。
回到眼下照片事件,陶夭夭依舊鬧玩搶着看。
沒想樸韻剛喊:“別扯,小心……”
手機上的照片在拉扯間竟意外被刪除,陶夭夭瞪目結舌望着面無表情的樸韻,心虛賠笑。
“陶夭夭!我都說不要搶。現在什麼都沒啦……你每次都是這樣,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天際最後一末晚霞透過薄薄的玻璃窗四十五度角‘射’進來,畫室被渲染成暗橘‘色’,樸韻怒吼的聲音頓時讓整個熟悉的環境變得不協調,黃梓晶停下手中動作。很長時間她們身上的陽光已經不知不覺褪去窗外,畫室裡由暖‘色’調漸變成冷‘色’調,樸韻奪回手機頭也不回走出畫室,隨後黃梓晶也提着袋子跟出去,沒有任何聲響。
陶夭夭望着空‘蕩’‘蕩’的‘門’外,戴久的面具終於卸下,表情‘陰’沉走到做書籍印刷工具旁對着一大堆五顏六‘色’的丙烯顏料毫不猶豫將手伸進標有‘黑‘色’’顏料的瓶子裡。啪一聲,顏料被摔在白‘色’卡紙上,接着是紅‘色’、藍‘色’、檸檬黃、白‘色’、綠‘色’、紫‘色’,手指將它們胡‘亂’‘混’在一起肆無忌憚的‘揉’‘弄’,涼涼的、軟軟的、黏糊黏糊還‘混’雜着刺鼻地揮發‘性’氣味,這味道着實令人想起指甲油。她趁着天還沒黑,停住手中的動作望着白卡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顏料還沒幹透泛着反光,劃來劃去,還是那三個字。
‘對不起’
人通常在飽和狀態下最喜歡理所當然去接受並享受早已習慣的事物,直到哪天身邊熟悉的東西突然離去,才懂得什麼是孤獨無措、什麼是彷徨無助、什麼是惘然若失。這並不可笑,重要的是當知道這個道理後怎樣去解決。而這一刻陶夭夭腦子裡已經想好彌補的計劃,她這麼聰明,肯定不會讓當年的事再度上演在她和樸韻身上,起碼現在的她決對不會允許自己再一次被人拋棄。所以立馬熄燈,關好窗,輕輕鎖上‘門’踏着微弱的月光悄悄離去。
翌日。
課後學生們通常在樓道中打鬧,嬉戲喧鬧聲讓死氣沉沉的校園頓時有了生氣,不知不覺又到了令人想睡覺的季節。沒有人再願意去回憶上節課老師嘰裡呱啦講些什麼,只想安靜倚靠在走廊欄杆上閉上眼揚起下巴,九十度直角對着碧藍的天空透透氣,暫時清醒大腦內腐朽的渾濁讓整個牢困已久的身體得到最大限度釋放,而後懶散淺笑再無‘精’打採加入下一輪‘激’烈的討論撕鬧。陶夭夭嬌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羣中間,如果不是因爲昨天照片的事,她一輩子也不會來音樂系這邊。
這時,原本鬧騰的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由於她頭一次來音樂系搞不清楚狀況,人生地不熟只能呆站在走廊邊,炙熱的陽光烤得背部發燙,回頭一望,刺眼光速扎得眼睛睜不開,一時控制不住立馬朝着天空連打幾個噴嚏,快速將頭轉向走廊內側用手‘揉’‘揉’發酸的鼻頭,打噴嚏時連眼淚都‘逼’出來所以現在的視線模糊,但也能從學生們注視的方向越過烏壓壓的人頭髮現‘黃‘毛’’離自己越來越近。
那個黃,真是高調的礙眼,恨不得有把剪刀立馬讓它低調下去。
‘黃‘毛’’並沒有向陶夭夭這邊走來,看樣子是要進離她十米遠的那間大課室,她連忙向前跑了幾步,可‘黃‘毛’’已經走進教室,陶夭夭站在教室外假裝張望考慮是否也跟進去。這時上課鈴聲頓時在頭頂響起驚得哆嗦,還好她接下來沒課便偷偷從課室後面溜進去坐在最後一排。因爲是大教室,通常幾個班‘混’在一起上,沒有人會留意多一個人或少一個人,更不會懷疑她不是音樂系的學生。好長時間因爲角度問題只能拍到‘黃‘毛’’的後腦勺,可還有半小時就放學,心裡開始慌了,剩下幾分鐘突然另一個高挑的黑影趁着老師不注意也偷偷從後‘門’溜進來,剛好坐在她右上角位置。
陶夭夭認識他,所有學生都認識他。
秦敦新,既是校學生會總主席又是藝術學院院學生會主席,還是音樂系學生會主席。無論學校開大小會,他都恭默守靜站在校長身旁。當然‘私’下學生們對這位主席印象還不錯,溫文爾雅,做事認真負責,特別體恤學生民情。
可更重要的一點,他是廣州四少之一。
所謂的廣州四少,地位相當於赫赫有名的京城四少。爲首是盛凌集團少東家霍天曄,撇開自家所有勢力外,他更是瀘粵地區最大的黑幫幕後‘操’控者;接着是鼎豐年集團總裁也是第三代掌舵人杜逸,背後的家族人脈甚至涉及一些國家政治最高層的掌控者;還有歐氏集團的歐鉑鋮,雖說他是上海人,但近幾年居住於廣州,而且和杜逸在美國時期是同學,整個歐氏集團在華東地區的龍頭地位無人能撼動;最後一個便是秦敦新,天雄集團坐擁千億資產的下任繼承人。這四人個個年輕有爲,才俊膽識,向來低調行事卻又富霸一方。
此刻,陶夭夭絕對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近距離望着秦敦新,甚至都能看見他臉上的絨‘毛’,以至於突然想吃甜澀汁潤的水蜜桃。墨黑的發‘色’剛好襯出他膚‘色’白皙,立‘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鏡架直伸入鬢角下的耳樑上,碎髮間隱約可見左耳垂,嫩軟扁圓,居然有顆‘句號’般大小淡墨痣。利索的側面線條從下巴延伸到喉結不拖泥帶水直至頸部,這是青‘春’的象徵,是一個男孩由青澀蛻變成男人的最後一點回憶。
五月晴朗靜憩的天空,白雲肆意飄浮,樹梢的影子在地表面,一點一點向東邊傾斜,陽光悄無聲息慢慢遞減,課室外的瞬息萬變,無人察覺。陶夭夭望得出神,甚至想看看摘下眼鏡後的秦敦新是什麼模樣。她一直都認爲戴眼鏡的人不可信,因爲眼鏡就像面具遮住了人最真實的面孔,如同她和黃梓晶的關係永遠都隔着一層朦朧霧氣,老是猜不透對方在想些什麼。
而接下來,陶夭夭做了一個很大膽的舉動。
“同學?”
當她的手伸向前排的秦敦新時就考慮要不要做下面的動作;當她拍秦敦新肩膀時還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做下面的動作;當她看見秦敦新轉過頭茫然望着自己時卻很鎮定問:“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秦敦新猶豫後輕微點頭,額前劉海輕輕滑動,陶夭夭懸着的心瞬間落下,那種感覺很奇妙,遞過手機吩咐道:“幫我拍個人,就那黃‘毛’。”
秦敦新順着她的眼神望過去,陶夭夭再一次肯定:“對,就那個。”
“哦!”秦敦新的聲音很輕。
快‘門’聲伴隨着下課鈴聲響起,秦敦新遞迴手機還不忘問:“你看這樣照行嗎?”
陶夭夭此刻哪還惦記照片,心裡早已樂開‘花’,可又不能太過於表現出來,只能假裝低頭審查,其實什麼也沒看,但嘴裡還得不停說‘謝謝’。就在她擡起頭時整個人傻眼,瞬間從椅子上彈起,膝蓋剛巧不小心磕到桌角,木椅墊的結構又是活動的,沒有重力自然反扣正好打在她膝蓋內側,接踵而來的兩次撞擊,痛得撕心裂肺卻也只能目怠站在原地。
“認識?”外來的第三者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陶夭夭不敢出聲死拽手機。
秦敦新望着她,嘴角輕微上翹,擡了擡鏡架,回答:“嗯。”
陶夭夭艱難仰視突如其來的第三者,他高挑的身軀遮擋住窗外‘射’進來的陽光,‘陰’影剛好罩住坐着陶夭夭和秦敦新。她緊張失神生怕秦敦新再說出什麼來,怎都猜不到他居然和鄭斯舸認識。
這時窗外的風熙刮進課室裡引發小小‘騷’動,傳來學生們輕嘆讚許的音調。
這味道……
講臺上的老師一邊正收揀課本,一邊對着臺下沸沸揚揚的學生,笑着說:“沒來石屋教書之前就聽聞藝術學院音樂系的紫藤‘花’,現在真是大開眼界。”
五月的霞光穿過茂密的樹蔭照亮整個樓道,課室裡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三個人的影子靜靜落在地上,風吹進來使男生們細碎的劉海隨意地在額前飄動,時間被定格住。陶夭夭什麼都沒說,只是覺得有種感覺瞬間不舒服,畏畏顫顫。她試圖讓自己稍微冷靜一點,可徒勞無功,奇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心快速跳動似乎即將蹦出來,莫名情緒讓她來不及考慮只是向秦敦新微微頷首後便匆忙離開,留下男生們面面相覷。
鄭斯舸望着遠去的背影依然不動,秦敦新卻已拾起地上遺留的東西,回頭看着一臉茫然的他將東西遞過去。鄭斯舸低頭望着那東西,校卡,看似普通但上面的名字卻讓他的眼神變得疑‘惑’深邃,眼白泛藍得嚇人,鬆垮的身體緊繃難受。秦敦新當然能感受到鄭思舸強烈的情感起伏,可不到半秒整個人又像座雕像立於原地久久不出聲,猶如一具被攝走靈魂的軀殼只需輕輕一碰便會支離破碎,還好頭髮被陽光照得金黃奪目卻比不上右耳墜的耳釘絢麗光彩。
秦敦新不明白是什麼令鄭斯舸有如此之大的反應,他出於好奇走進瞟眼校卡,看到上面名字一欄寫着‘陶夭夭’,而校卡被鄭斯舸緊握於手掌中,連同他的身體在陽光包裹下泛着淡黃‘色’的光芒。從此秦敦新的記憶裡有了‘陶夭夭’這三個看似普通的字眼,然而他怎會料到正是因爲這個名字的出現纔將所有人捲入一場繾綣不清的孽緣之中生不如死,亦肝腸寸斷擗踊拊心。
多年後當他再次回憶起三人這次邂逅的場景,不免剜心嘆息,造化‘弄’人。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會選擇那天不趕回校上課,也就不會從後‘門’溜進課室;也就不會正巧坐在陶夭夭右上角;也就不會幫陶夭夭拍鄭斯舸,那麼鄭斯舸和陶夭夭也就不會再次相遇,而後一切的一切都不會跟着發生。可事實就是事實,秦敦新做不到,他怎能忍受半分鐘見不到鄭斯舸的煎熬。所以,接下來如噩夢般發生的一切是命中註定的,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他改變不了,鄭斯舸改變不了,陶夭夭愈加改變不了。
因爲沒有人能停止老天爺的安排,除非那個人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