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呢?你還能把我趕下船不成?”
胡氏清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說:“石姑娘可以試試啊”。
胡氏對於內闈爭鬥的造詣,不是石秀可比的。有句話叫女人何苦爲難女人。可是在這個時代,女人和男人的地位天差地遠,女人還能去爲難男人不成?那當然是自己關起門來,鬥得不亦樂乎。
當然胡氏是不能把石秀趕下船的,但是石秀不知道啊。
門外靜了半晌,石秀忽然提高聲音說:“我知道你在屋裡,縮着頭不出來叫旁人替你擋着,算什麼本事?你不就仗着你是王爺的女兒?你要不是有這個身份,你以爲秦大哥會娶你?”
外頭胡氏的聲音沉了下來:“來人,把石姑娘送回艙去在這吵吵鬧鬧象什麼樣子。”
船泊在岸邊,四周其他的船離得又不遠,等於是半開放的公共場合,石秀這麼一嚷,四周就有人朝這邊聚,指指點點探頭探腦,實在丟人的很。
其實胡氏和石秀做對手一點也不合適,胡氏以往所遇的人,但凡有點身份有點教養的女子,都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要緊。可是石秀生長的環境接受的教育是完全另一個樣子的,從某些方面來說,她和姚錦鳳倒是極象的。
小冬吩咐紅芙:“讓她進來。”
紅芙有些猶豫:“可是她……”
“讓她進來吧。”
有的人是見了黃河心也不死,閉上眼催眠自己這河裡沒有水。
往後還有那麼長的一段路要走,小冬可不想天天和她打這個官司。
紅芙過去打開了門:“胡媽媽,郡主說讓石姑娘進去。”
胡氏微微一怔,石秀已經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甩開拉着她臂膀的兩個婆子,大步一邁,從她身邊擠了過去。
小冬打量了她一眼。石秀比剛到京城來的時候氣色好了些,穿了一件桃紅色的荷瓣領子短衫,下頭是粉蝶沾花蔥綠百褶裙,腰間繫着月白水波紋襉邊腰帶,雖然一看就是外頭成衣鋪子買的,可是人年輕,穿這樣的顏色式樣顯得有一股蓬勃的生氣。看來不必餐風露宿長途跋涉之後,她這些天休養得倒是不錯。一定是該吃吃該喝喝,心裡苦痛也沒能影響她的正常生活。
小冬倒是放下一大半心事。她可不願意石秀茶不思飯不想,憂思成疾有個什麼好歹,怎麼說她也是秦烈師傅的女兒,秦烈也說了,把她平平安安帶回去交到她家人的手上,趕緊卸下這份兒責任來纔算完事兒。要是石秀真在這會兒,在路上出了什麼事——就算是她自找,那也極是糟糕,秦烈如何面對他師傅一家人?
“石姑娘請坐。”小冬吩咐給她上茶。石秀卻說:“免了吧,我不是來喝茶的,你也別把你們那套拐彎抹角的辦法對我用。”
小冬一笑:“你就是想嫁給秦烈對吧?”
石秀倒沒料到小冬比她還直接,愣了一下才說:“當然。我和秦大哥本來就相識多年,他……”
“石姑娘你對我家相公一片癡情,我也很是感動。可惜我們成親還沒半年,我也沒打算給他納妾,石姑娘要是有耐心,可以再多等幾年,等我想通了,就勸他納你進門,你覺得意下如何?”
石秀臉色大變,霍然站起身來:“你,你說什麼?讓我作妾?”
“難道你還想做妻不成?”
石秀瞪着她,咬着脣不說話。
那是當然的。
“不管你再怎麼喜歡他,他也成過親了。你也知道,我們中原女子,講究的是一女不侍二夫。要是沒了丈夫,要麼一輩子守寡,要麼就乾脆給他送了終下了葬,就一根白綾吊死了隨他去。你明知道我嫁了他了,沒了他我這輩子就沒有活路走了,你還想做他的妻,是逼我出家當尼姑,還是想逼我死?”
石秀被小冬的口氣嚇了一跳,搖手說:“你說……我不是……”
“你也許沒想那麼嚴重,在你們家鄉爭奪情郎大概是件平常的事,可在我們這兒就是關係生死榮辱的大事。不僅是我一個人,還關係到我的一家。我的父親是王爺,他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我若有個萬一,你以爲我的皇祖母,我的皇伯父,我的父親,他們會放過秦烈嗎?你不但是想害死我們兩個人,還有你自己,還有你的家人……石秀姑娘,這些你都想過嗎?你到京城來,就是想拉着這麼多人一起死嗎?”
石秀隱約覺得哪兒不對勁,可是,小冬說的話又挑不出一句毛病。
是的,她想嫁秦烈,她不是想做妾,她想做的是妻。
可是那,小冬怎麼辦呢?中原女子不能再嫁第二個男人。
還有,她是姓趙的,是皇帝家的親戚,她要是有個好歹,她家的人能放過秦烈嗎?不會,她家那個鎮上,還有附近的幾個寨子裡,要是家裡女兒被欺負了,那也肯定饒不過負心人——
紅芙沒想到小冬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還真把這位石姑娘給鎮住了。
“你先回去吧,好好兒想想我說的話。石姑娘,換成是你,別人要搶你的家你的男人,你難道不得和那人拼命?”
石秀捫心自問:“那是要拼的……”
等她送走了,紅芙大爲吃驚:“郡主,那石姑娘,怎麼……”
輕信?傻?容易動搖?
小冬說:“因爲她不算壞。”
和小冬知道的那些宮裡生死傾軋的嬪妃們不一樣,和那些王府侯府中口蜜腹劍的女人們也不一樣。她們目標明確,手段果決,務必要剷除異己成就自身。她們不會心軟,不會猶豫,那種不見硝煙的戰爭甚至是不死不休的。
正因爲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小冬纔沒有去揭最關鍵的一處短。
她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秦烈完全沒有那個意思。小冬甚至可以相信,秦烈連一句喜歡,都沒有對她說過,甚至從沒有暗示過哪怕一點點那方面的意思。
她根本未曾有過真正的愛情。
她有的不過是自己的幻想與執着而已。
所以,小冬希望可以先從另一方面,讓她知難而退。
當然,她若再不回頭一意向前走……
那隻能讓她撞到南牆上,碰到疼,疼到傷,傷到哭。
對於要侵略自己領地的人,談不上同情與姑息。
而石秀,一心只想着她理念中的,從小一直嚮往的愛情。別的事,她壓根兒沒想過。
不說小冬這邊,石秀出了艙門往回走。
她當然沒想過讓小冬死,更沒想過讓秦烈死——
可是她……
好象有哪兒不太對。
可是小冬說的確實合情合理的。秦烈和她已經是夫妻了,自己……
自己可不能象那些不爭氣的女人一樣去當妾不說她,她爹孃也不會答應的,哪怕一輩子不讓她嫁人也不會讓她去做那樣的人。
可是……
石秀靠着門,心裡油煎火燎一樣難受。
她從小就一直想,她和秦烈將來會成親,會在一起過一輩子。鎮上姓胡的銀匠的女兒,不就嫁了她爹的小徒弟嗎?遂州有許多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學了師傅的手藝,娶了師傅的女兒,給師傅養老送終,承繼家業,好好過日子——
可怎麼到了她和秦烈這兒,就不一樣了呢?
秦烈太有本事了,到京城唸書,竟然就娶了王爺的女兒。
在遂州的人想象京城,皇帝、皇帝的女兒……那些都太遙遠了,就象天上的神仙那麼高,那麼遠。
可是忽然一夜間,那些都不再遙遠了。
秦烈娶了王爺的女兒,皇帝的侄女兒。那麼白,那麼漂亮……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吃的喝的用的自己見都沒見過。秦烈娶了她,住的是那高門大戶的房子,花園都那麼大。好象還當了個官兒,將軍。
將軍哪……
石秀緊緊按着胸口,手攥得緊,指甲把掌心都掐破了。
秦烈,已經離她很遠了。他已經過上了另一種生活,他不會……也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
守在石秀艙門前的人,聽到屋裡忽然傳出來的哭聲。
那哭聲很傷心,很淒涼。
小冬的心情好嗎?
不,也不怎麼好。
秦烈買來的油雞和糟魚,的確很美味。小冬也吃了不少——並不是她十分有心情欣賞這佳餚美味,而是她覺得很疲倦,很飢餓。
戰鬥是會大量消耗體力的,不管是體力的,還是語言和心靈的交鋒。
送到石秀那兒的飯菜,卻原封不動的端了回來。
小冬說了句:“知道了。”
秦烈已經聽說石秀過來鬧了,等關上艙門兩人小憩時,便朝小冬問起:“她可是又來鬧你了?嗯,這幾天你且忍忍,一到地方我就將她交給她父母。”
小冬點點頭。
她只覺得胸口憋着一股說不出來的鬱悶,就象下雨之前那沉而壓抑的凝重,象是被厚厚的被子壓着,被熱過頭的火炕烘烤的焦躁。
“別生氣……”秦烈低聲說:“都是我的緣故,才讓你受這些委屈……”
小冬忽然推了他一把,秦烈朝後仰過去,頭落在枕頭上。
小冬低下頭去,張開嘴重重一口咬在他鼻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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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見了久違的朋友,很高興。
啵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