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翠玉每次見了家裡人,回來都是十分歡喜且得意的,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而且家裡人捎來的東西,她也會顯擺顯擺,要是吃的,也會分了給旁人吃,要是穿的,那更得趕緊穿上給人看。
可是現在看她的神情和往日大不一樣,倒是提着個小包袱,可是把包袱往牀頭一扔,人往牀上一躺,不動也不吭聲了。
小英就琢磨,難道她家裡有什麼事情?沒聽說啊。
中午翠玉也沒起來吃飯,小英吃完了飯進屋,看她還是原樣兒躺着,一直竟然都沒動過。
“哎,你別躺着了,今天中午有魚,你這幾天不都說想吃魚嗎?給你留了一整條呢,快起來吃吧,。”
翠玉搖了搖頭,不吭聲。
“別介啊,有什麼煩心的事兒,說出來咱們一起商量商量唄。這飯總是要吃的,要不然人可不餓壞了?”
翠玉慢慢坐起來,小英把飯菜端了過來,筷子都遞到她手裡了:“快趁熱吃吧。你嚐嚐湯涼不涼?要是涼,我再拿去給你熱一熱。”
翠玉捏着筷子出了會兒神:“小英……”
“嗯?”
“你說……我平時是不是……挺討人厭的?”
小英有點詫異地問:“啊?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我……平時是不是脾氣太大了?”
小英笑了:“這也沒什麼啊。咱們院子裡頭總得有一個厲害點兒的啊。姑娘脾氣好,再說以姑娘的身份,總訓小丫鬟也不象話。她們又不怕我,倒是還怕你。要你再不厲害點兒,她們還不上房揭瓦啊。”
這話並沒有讓翠玉覺得安慰。
倒是坐實了嫂子說的話。
是啊,她平時爲人處事不讓人。這院子里人人都不喜歡她。就是出了這個院子,和她好的幾個人,也多半是看在家裡人的面子上吧?
“你看……姑娘是不是也不喜歡我?”
小英搖搖頭:“沒有啊。姑娘可沒這麼說過。”
那還用得着說啊?
翠玉覺得自己找小英問這話真是太傻了,。以小英這木頭疙瘩似的性子,她能說誰不好啊。
可是姑娘待自己,的確和待小英不一樣。
院子裡的人。也都願意親近她。
這是當然的,自己平素對她們沒個好臉兒。呼來喝去的。小英對誰都樂呵呵的,好說話,好給人幫忙。
翠玉胃口全無,魚吃在嘴裡感覺跟嚼蠟一樣,勉強扒了半碗飯。
小英轉頭往外頭看:“啊,姑娘回來了。你先吃着,碗放這兒回來我收。你身上要不舒坦就躺着吧。姑娘那兒我替你說一聲。”
翠玉有點茫然的點了點頭。
小英過去服侍又林換衣裳,上午費了不少精神,又林這會兒有些懶洋洋的,踢了鞋子躺了下來。
“怎麼沒見翠玉?”
“她身上不太舒坦,我讓她歇着呢。”
又林點點頭。
只怕不是身上不舒坦,是心裡不舒坦吧?
肯定是她嫂子說她了。
翠玉倒是真的變了不少,話比從前少了,手腳倒是勤快了。又林倒覺得一下子不習慣起來——耳邊沒有人常聒噪吵鬧了,一時間還覺得少了點兒什麼。
對翠玉的改變,最詫異的大概是茯苓和白芷了。她們從一進來就沒少受翠玉的氣。沒事兒還要找碴呢,要是犯個小錯兒,那就更不得了了。現在翠玉一反常態,好說話得不得了。院子裡小丫鬟犯了錯兒。也不見她橫眉冷目的罵人,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其中的原因,又林心裡是有數的。
李老太太倒是顧不上這種小事兒。對她來說,目前最重要的頭等大事,莫過於大孫女兒的親事了。
在山上遇着那位關老太太派人送過一回東西來,都是自家莊子上的出產,打發來說話的婆子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說山上一別,關老太太一直挺惦記着這位老姊妹的,只是住的不算近,最近秋收又忙。等過了這幾天,倘若到鎮上來,就過來尋李老太太見面兒說話。
對關老太太的意思,李老太太是心裡有數的。
自家的姑娘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了,這相貌品格兒可都是百裡挑一的。不是李老太太說大話,這鎮上能趕得上又林的姑娘還真沒有幾個。
一家女百家求,要尋個可心意的婆家,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李老太太也吩咐人準備了一份兒回禮,說請關老太太有空常來做客。
關老太太那位外孫吧,人品也看得過去,看起來挺穩重的。可是要用孫女婿的標準去衡量,那單憑那麼一面可看不出什麼東西來。李老太太決定給一位故交去信,那人住得離蔣家近些,肯定會更瞭解情況。這關老太太要誇自家外孫,那當然專揀好的說了,自己當然不能只聽她的一面之詞。
再說,年齡適宜的少年,又不止他一家有。
隔壁周家,老大周富輝是定過親了,老二老三可沒定親呢。這離得又近,又知根知底的——就是老二性情莽撞,老三比又林還小一歲多。就是兄弟幾人全一個脾氣,沒一個愛讀書的。老二老三加起來識的字只怕還沒有又林一個人識的字多。李老太太還是更想給孫女兒尋個讀書人。孫女兒自己就挺喜歡讀書的,要是弄個胸無點墨的……那脾性不合,話也說不到一塊兒去,怎麼能過好日子?
可是那死讀書的,一張口直冒酸氣兒的,也不行,。那種人讀書把腦子都讀壞了,一點兒俗務不通——遠的不說,就說李家長房的兩個兒子,都是這樣兒的。從小到大拿的最沉的東西可能就是飯碗了,放下碗就摸書本,到現在連個秀才都沒考上,眼睛倒是都長到頭頂上去了,都不知道田裡莊稼怎麼種怎麼收,不知道開門七件事要用錢,這樣的人怎麼能指望他頂門立戶,怎麼同他一起過日子?
這樣的孫女婿也不能找。
李老太太左思右想,一晚上都沒睡好,早上起來就不精神不大好。又林過來請安時十分關切:“祖母晚上沒睡好?”
“誒,上了年紀的人覺淺。”李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問:“你這幾天都做什麼呢?”
“幫娘看看賬,雖然先生走了,可是娘還催着我,針線上頭不能鬆懈。這兩天繡了條帕子,還沒繡完呢。”
“繡的什麼花樣兒?拿給我看看。”
又林一笑:“您看當然成,就是看完了別再訓我一頓。”
她讓人把正在繡的手帕取了來,上頭繡的是蓮花。雖然針腳還是顯得不夠細密,可是比以前已經是大有進步了。選色,用線,力道,馬馬虎虎的也都能算合格了。
李老太太笑着說:“你繡花兒要是有你畫畫兒一半兒巧,也就不用發愁了。”
又林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的。要是您不嫌棄,這個繡好了就送給您用吧。”
“好,那我就等着了。以後你下午沒事情,每天再多練半個時辰,反正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冬天也不出屋子,你再這麼用用功,到來年春天,這手活計就能拿得出手了。”
胡媽媽進來回話,又林趁機就出了屋子,。
對她來說,繡花可算是一項艱鉅任務。從開始學做女紅到現在,苦頭可真沒少吃,成果卻不見得多麼豐碩。一開始的時候用勁兒太大針都讓她給弄斷過,線不但經常打結,還會被扯斷。四奶奶只說她是沒沉下心來。
可是她就是不耐煩做這個。
現在比一開始當然有進步了,起碼沒再弄斷針,扯斷線。
瞧瞧隔壁周榭,那一身兒嫁妝繡的,多體面精緻,到婆家也不怕落什麼褒貶。可自己這手繡活兒,糊弄一下自己家裡人還成,要到婆家,肯定丟人現眼。
還是得接着練啊。要不然將來自己當人家媳婦丟人不說,自家爹孃長輩臉上也沒光彩。段夫子有句話說得好,可以不做,但不能不會做。李家富貴,不需要閨女做針線。將來她的婆家,應該也不需要兒媳婦紡績井臼操持家務。就象段夫子,她也不靠女紅織紡掙錢餬口,可是段夫子那一手針線絕不含糊,女子德言容工,該會的人家全會,且樣樣拿得起放得下。而且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一個人走南闖北的,已經給自己攢夠了養老的錢了。
但是也興許是她太能幹,太通透了,所以遇不着合適的姻緣,一個人丫角終老。
段夫子實在是太精彩的一個女子了,所以尋常的凡俗男子,她很難看得入眼。
家裡這會兒也張羅着給她尋婆家了,可是又林想着,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那些楞頭青小毛頭……比如隔壁周家老二那樣兒年紀的,上脣上頭剛冒出一點青毛毛,平時說話行事兒還跟個毛孩子沒兩樣,不是惦記着吃就是惦記着玩,這怎麼能……怎麼能當人家丈夫過日子?周家老大倒還靠譜點,好歹是要成家的人了,也開始幫着家裡做事兒了。但是周富輝來年都要十八了,這年紀又不對了。李家要給又林尋親,肯定會給她尋個年紀相當的。又林自己才十一二,未來的姑爺肯定不會太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