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見被我拆穿了也不抵賴了:“沒錯,我是找人跟着你了。你既然會找錢慧娟,肯定也會去找何向傑,不盯着點我怕是到法庭開審日會沒你這律師了。”
微默了一瞬,我輕道:“不會的,我心裡有數。”目光又忍不住落向他的手背,針孔是已經不冒血珠了,但那片嫣紅卻格外刺目,指了指問:“爲什麼不喊護士來拔針?你這樣自己胡亂拔會引起傷口感染的。”
他低眸看了眼,一臉不在乎地道:“習慣了。”
我心頭一震,什麼習慣了?他見我一臉疑惑,笑了笑說:“之前有過幾次掛急診,因爲護士太忙也沒空來管顧到每一個人,所以常常我自己拔針的。也就是沒有用棉花按住,會看着出血有些嚇人罷了,過一會就好了。”
“還是去問護士要個酒精棉花球消下毒吧。”我轉過身去找護士時,會覺得心間某處酸澀,不明白他何以會是這樣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要來了棉花球,他也不推辭,伸手向我,一副不願自己去清理針孔血跡的樣子。
我微頓了下還是拿棉花球給他把血跡擦拭乾淨了,一片淤青特別顯眼,而且隱在表皮下的青筋都似乎暴在了外面。忽然發覺他很消瘦,光看臉還不覺得,可這手卻骨節都暴突在外。
哪怕心裡有過千般思緒掠過,最終我都只是默默地回身把棉花球給扔進了垃圾桶。
隔日我爲了省心,還是陪着他一同過來掛點滴了,免得正辦着事又接到沒頭沒尾的電話,還得一路提着心。我已經算是發現了,不是周瑜故意的,就是周亮不靠譜。
總算三天點滴掛下來,這人的感冒也算是好了,神清氣爽不至於,至少不再病怏怏的了。
該來的總歸會來,離開審日只剩三天,而我毫無把握。
這可能是我有史以來打的第一次完全沒有一點把握的仗,我手中所掌握的證據都是片面的,不直觀的。相反對方的證據要比我立得住腳多了,首先錢慧娟有醫療證明,頭是磕在了樓閣的扶欄上磕破的,這一點足以一棒子打死書城的安全系統。
其次事件的起因是最重要的關鍵,現在何向傑與錢慧娟都一口咬定了是書城課時安排出現了問題,又沒有工作人員及時調解,從而引發糾紛問題。
所以責任必然是在於書城這方面,但關於責任歸屬還不是我最擔憂的,我最擔憂的是親子教育內老師的資格評定。因爲模式是情景科技類教學,屬於娛樂教育的一種,但並不是規範式的專業教育,所以老師找的是一批有親和力的年輕人,通過一段時間專業領域知識的培訓來上崗。這與教育機構需要老師有從業資格證是不同的。
但如果對方上綱上線到這一層,便就是書城最大的硬傷。
事實上開審那天我最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
這日開審,我預先抵達了法院。有以前的老同事朝我瞥來注目,眼神中似乎有着輕慢。我知道他們什麼心思,以前誰都知道我與肖東走得近,現如今回來卻與他站在了敵對的一面。
法官與陪審席以及證人隨後陸續到場,肖東進來時只朝我這邊輕瞥了一眼,便走向了他的位置坐下,一臉從容沉穩。
我總忍不住朝着門處投注視線,因爲周瑜到這時人都還沒來。
而時間已經逼近九點,法官即將宣佈開庭了。他是這案子的被告方,若是遲到或者不到,給法官的印象也一定不好。我的手心不禁冒出汗來,就在心沉落下去時終於看見周瑜進了門,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就說他不至於不着調到如此地步,出門時我還特意提醒了他的。
九點一到,法官便宣佈開審。
先由原告陳述當時事情發生經過,錢慧娟的說辭可謂是繪聲繪色,只差上前去當場表演了。我有留意到,何向傑並沒在底下列座,不知是稍後會到還是等在證人廳。
原告陳述完後便是肖東起身,他提出的三點正是我之前預想到的。
第一,錢慧娟的一份當天醫療證明單,確定錢慧娟所述都爲事實,她是在書城受傷,故而書城必須要負全部的責任。
第二,糾紛的起因源起於親子教育版塊對孩子課程安排的不恰當,而在矛盾啓發時沒有人來制止或者是勸解,從而導致了他的當事人也就是錢慧娟受傷。
第三,嚴重懷疑書城開辦親子教育模式的專業性和技術性,乃至管理的斷層。
肖東前兩點只是以陳述口吻順帶而過,在第三點上加重了語氣,並列舉了相關沒有專業資質證機構的害處。最後直接質問周瑜,他有資格承辦這樣一個名爲親子教育的機構嗎?如果有,請把相關資格證書拿出來。
全程周瑜都面無表情地默然聽着,即使在肖東嚴詞質問時他也沒半分動容。
輪到我時深吸了一口氣,哪怕這個法庭讓我感到陌生,但我的閱歷也不至於使我像個剛進這行的菜鳥一般。在陳述觀點中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節奏,就肖東所提三點作相應的辯護。
首先,錢慧娟當天醫療證明我並無可駁斥的,但所謂責任歸屬還有待考證。
肖東問我:“賈律師,你所說的有待考證是指哪方面?請你列舉出具體事項來。”
我淡定而應:“當然是指這起糾紛案的原因了,誠如剛纔肖律師所言,是說錢女士與另一位孩子的家長起矛盾到衝突,是因爲書城的課程規劃有誤,且沒人及時調解,故而將責任歸於書城。但如果這個矛盾的衝突並非如此呢?是家長本身自己產生矛盾點呢?敢問肖律師,假如有人來法院申述時突然暈倒,查出此人是因爲有高血壓,那麼法院是否應當也要爲此人負上全部的責任?”
在我話聲落下時,底下一片譁然,就連旁審席也面色變了在竊竊私語。
相信包括法官在內都沒想到我會如此大膽,竟以法院爲例來反證。我要的是將責任歸屬劃分爲直觀與客觀兩類,直觀責任是肖東所指的那種情況,而客觀責任則是,我只提供一個場所,來到這個場所裡的人所發生的意外並非由我而起,是否該在責任人上面重新審度呢?
此時肖東正注目着我,他的眼中透着沉色。我知道那並非是因爲剛纔我把他的立點給駁斥了,而是我把法院作爲了論證依據。
說來我也夠狠的,冒着被在場舊同事仇視的風險,也要將法院拉下水。但若誰要說責任歸屬統一,那無疑是把法院機制也推到了第一線,那麼今後無論是誰來法院申述不成功出點什麼事的話,那法院是否該揹負相應責任?
假裝沒留意周遭的目光,一斂眸對上身側周瑜的眼,他的半邊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眼神裡有着讚許。見我看向他了,他還在椅子旁邊用手比了個大拇指。
我沒去理會他的小動作,擡起頭環視了一圈後再揚聲而道:“我有翻查過相關資料,親子體系可分爲兩種模塊,一種是教育模式,一種則是娛樂模式,無疑巴山書城的這個空中樓閣情景模式是偏重於娛樂的,它只是把一些相關的知識點融入了其中,讓孩子們在玩的過程裡能夠學到有用的東西。”
說到此處我看向了肖東,“所以請問肖律師,你所指的辦理此情景模式娛樂園的資格是需要具備什麼,還望指示。”
就在這時周瑜在桌面敲了兩下手指,意在有話要說,雖感疑惑仍然向法官請示:“報告法官,我的當事人有話想說。”等法官示意可講時,周瑜也不起身,就坐在椅子裡慢條斯理地道:“關於書城各方面的資質,我這邊都可以呈上。如若連最基本的手續都沒辦妥,那可就是屬於非法運營了,這樣的言論於我於我的巴山書城都會造成極大的損失。”
聽他頓停我立即接過話:“懇請法官制止對方律師對我當事人名譽有損的一切言論。”
法官點了點頭:“肖律師,請注意你的言談。”
肖東頷首,神態間並沒因被駁斥而有懊惱,反而眼眸中閃着精光,我心頭微沉了坐下後聽見法官詢問肖東可還有需要列舉的證據。
肖東說要提請證人,如我所料,果然是何向傑。
何向傑在入座證人席時有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中露出驚詫,顯然他還認得我。之後肖東就糾紛起因對何向傑展開了一系列詢問,而何向傑與錢慧娟的口徑一致,都是指因情景課程安排有誤導致兩人起糾紛,何向傑稱雖然兩人有拉扯行爲,但確定沒有毆打過錢慧娟。
這也是錢慧娟並沒將矛頭指向他的原因。
可同樣的這也是錢慧娟的蹊蹺之處,既然何向傑已經說是有拉扯,爲什麼她受傷了只找書城方索賠甚至控告,而對與她直接起糾紛人卻毫不在乎。
肖東此舉意在將我反辯的第二點駁回,以何向傑這個當事人證強有力地證明責任歸屬權。然後他又將目標鎖定在周瑜身上,質問他書城閣樓裡的情景模式是否打着親子教育的旗號在做宣傳,吸引衆多家長的噱頭是否是娛教與學?
周瑜雖然面對質問可態度從容,但肖東拿出了一張之前書城做宣傳的廣告紙,上面標註了很大的“親子模式”字樣,包括商場滾屏播放的宣傳片也被肖東列爲呈堂證供。
有一個事實已經擴大化到無法不承認,確實在宣傳上是以親子的理念來融入市場的。
這一拳打過來,我毫無辯駁之力。因爲我之前展開的論述都是想極力避開親子教育這個範疇,想把它脫離出教育機構,打一下擦邊球。這下即使周瑜有相關資質證書,但是聘請的工作人員都非專職有證的教師。這一點足以把書城打到最底下!
後面即使我將與錢慧娟的錄音對話,以及錢慧娟丈夫陳大興在醫院對我動手的視頻陳列出來,也難再力挽狂瀾。
中午時分,法官宣佈一審暫告一段落,一週後進行二審,屆時將會宣佈審判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