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菡和錦離的婚期定在下個月。
至於方小月和扶疏的賭局, 方小月輸了,雖然不至於賴賬,卻總有意無意的躲着扶疏。扶疏自是知道她的心思, 知道不能逼她太緊, 只好由着她去。
這日直到大家用完早餐方小月才起牀。通常這個時候扶疏都會消失了蹤影,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風和日麗, 鳥語花香。
方小月搬了張竹椅放在日光下, 抱着兩盤點心心滿意足的坐下。點心吃到一半的時候,便見一人從院外走來。她吃了一驚,以爲是扶疏, 剛要轉身溜走,眼角餘光瞥見那人不正常的走路姿勢。
不正是消失了好幾日的錦繡嗎?
她放下心來, 眯着眼睛看錦繡抱着一個木盆走進來, 然後走向院內唯一的一口井。
吃力的從井裡打出水倒進盆裡, 錦繡蹲下來面對着陽光開始一件一件的搓洗衣服。搓了幾下,面前忽然罩下一大片陰影, 他無奈擡頭,瞥了方小月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搓衣服。
方小月則繼續好奇的盯着他。
錦繡嘆口氣,頭也不擡的道:“方姑娘,一動不動的盯着別人的頭頂是件不禮貌的事情。”
“你好歹也是白衣教的左護法, 衣服爲什麼不讓別人洗?”
“這裡不是神教, 自己能做的事何必麻煩別人。”
方小月有些受寵若驚, 她以爲依着錦繡這種悶悶的性子一定不會回答自己這麼無聊的問題, 他不但回答了, 還回答的十分認真,其實他內裡是個很可愛的人。
“你要吃嗎?”她拈起一片糕點遞給面前的男子。
“這是教主親自做給方姑娘的, 錦繡受之不起。”
點心是扶疏每日帶回來給她的沒錯,方小月吃驚的瞪着他:“你是說這些都是扶疏親手做的?”
錦繡終於擡頭,眸光裡盛着點點陽光:“方姑娘不該躲着教主。”
“我哪有?”方小月撇撇嘴,神情不自然。
錦繡淡淡的笑了一下。他的相貌算不上十分的英俊,笑起來的樣子卻獨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好像世間的千萬種風情都在這一笑中盛開,凋零,歸於永恆的寧靜。
永恆。方小月在他的笑容中讀到了這種感覺,一時間呆了。這個世間的人各有不同,每個人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優雅、大氣、華貴、落魄、寧靜、從容、靈動……唯獨眼前的這個人只給了她這種感覺。
“這次回中原以後你還要回去百里山莊繼續做臥底嗎?”
錦繡毫不詫異方小月知道教內如此機密的事,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也許吧。”
他將盆裡的污水倒掉,抱起衣服站起來,走了幾步,突然轉身對方小月道:“雖說右護法早已將一切安排好,神仙島上畢竟大多數都是些窮兇極惡的人物,你還是不要亂跑的好。至於教主,沒有人能躲得過他,除非他有意縱容。”
方小月呆立在原地。錦繡說得對,扶疏對什麼都是心若明鏡,她之所以有恃無恐,不過是仗着他對自己的那份憐惜而已。他那樣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認輸的。
試着去喜歡他……她想起他和她的賭局。她搖搖頭,世間的人心千變萬化,她不可以再任自己輕易陷落。
方小月託着下巴坐在臺階上看着夕陽將碧樹的影子一點點拉長。
不負期望,扶疏沐浴着金色的餘暉歸來。他淡青色的影子融在柔和的光芒中,整個人都給人一種羽化登仙的飄逸感。乍見方小月,吃驚只是瞬間的事情,很快他就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只是輕聲的問道:“怎麼坐在這裡?”
恰到好處的溫柔,於不經意間撥動了她的心絃。
方小月擡起眸子看着他:“我在等你。”
“點心。”沉默了一會兒,她又補充了一句,實際上是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向他辭行。
扶疏居高臨下的盯着她的眼睛,那樣柔和的目光,卻似要將她整個人都看穿。
方小月不自覺的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扶疏淡淡的笑了,語氣愈發的柔和起來:“今日事情有點多,沒時間給你準備點心,不如由我親自下廚,做點你愛吃的小菜,你有什麼事坐下來慢慢的跟我說,我不是不講理的人。”
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麼才說這樣的話,方小月微微一怔。
這個世上能讓扶疏親自下廚的人大概只有方小月一人了。扶疏不由分說的拉起呆愣的她,牽着她的手往廚房的方向走。
其實方小月很想告訴扶疏,夠了,她不值得他這樣付出。她站在廚房門口,看着扶疏開始動手洗菜切菜,幾次欲言又止。
他臉上的表情竟然稱得上幸福。
方小月突然覺得很想哭,她何其有幸,能值得他如此對待。可是她又在害怕,不曾擁有,便不懼失去,她害怕自己身心皆陷落在他的溫柔中。若果真如此,那麼他離開她的那日,便是她萬劫不復的伊始。
扶疏的手法很熟練,很快便有香氣飄來。他看了她一眼,道:“那些菜可以上桌了,還有最後一盤,很快就好。”
方小月哦了一聲,快速的跑過去端菜。
這樣相處的模式竟平常溫馨的好似普通人家的夫妻。扶疏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最後一樣菜式裝盤,來到房內,看到方小月正在佈菜。他取了一壺酒,在桌邊桌下,爲兩人各斟了一杯清酒。
方小月在他對面坐下。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卻不覺得尷尬。
扶疏舉起酒杯,用酒水沾了脣,纔開口問道:“你不是有話和我說嗎?”
“我……”方小月猶豫着開口,猛然聽見轟然一聲,竟有一道人影破窗而來,凜冽的刀光映着燭光刺痛雙眼。
來人的刀奇快。
方小月想起扶疏的武功並未完全恢復,拽着扶疏的手腕,兩人就地一滾,躲過了這凌厲的一招,只是可惜了滿桌的好菜在這一刀下化爲烏有。
一招未中,一招又起。方小月推開扶疏,抽出自己的佩劍,與來人對打起來。
來人的功力明顯比方小月要深厚很多,不過片刻,她便有些吃力了。扶疏眼中波光一閃,再不猶豫,揚袖揮出一道暗青色的光芒。
方小月抓住時機,趁着那人失神,一劍擊落對方的武器。對方悶哼一聲,憤怒的瞪了方小月一眼,長嘯一聲,拔出發間的簪子朝方小月撲了過來,竟是同歸於盡的招式。
“小月!”扶疏的功力經過連日來的藥浴也不過才恢復了三成,對方這樣拼命的打法,方小月即使不死,也會丟掉半條命。他驚呼一聲,身形急轉,始終慢了一步。
血色滿天飛濺,血霧模糊了視線。
扶疏卻微微的笑了。
方小月轉頭呆呆的看着扶疏,目光漸漸下移,落在他的掌間。
髮簪就嵌在他的掌心,透掌而入,止於她的咽喉前。
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髮簪就能刺穿她的咽喉。
那一瞬間,方小月頭腦一片空白,似乎有什麼被遺忘的東西正爭先恐後的從腦海深處涌出來。而扶疏居然還在笑,笑的豔色逼人,方小月從來不知道溫潤如玉的他也會有這樣的笑容。
她的瞳孔像針尖般緊縮,定定的盯着他蒼白卻豔到極致的笑容,聲音乾澀的厲害:“我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她握住他的手,眼中已有淚水在滾動,“扶疏,你都不痛的嗎?”
“我受傷,傷口痛;你受傷,心口痛。”扶疏用另一隻未受傷的手輕輕的擦拭着她的眼淚,捂着自己的胸口,微微皺着眉。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在感情上他單純的就像一個孩子,喜歡和憎惡分得比誰都清楚。
方小月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就在血色噴薄的瞬間,那些被遺忘的記憶再次被拾起。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保護他,到最後,卻是他奮不顧身的爲她擋了致命的一刀。而這些,她全忘了,不管是不是她自願的,她都辜負了他。
他是那樣的喜歡她,這個世上大概只有她不知道,他是如此的喜歡着她。
錦離等人趕來的時候,方小月正在邊抹淚邊替扶疏包紮。明明是扶疏受了傷,她的臉色看起來卻比誰都蒼白。
“屬下救駕來遲,請教主恕罪。”三人一齊跪在扶疏身前,扶疏淡淡道:“不必自責,都起來吧。”
隨着他們而來的還有神仙島的人,爲首的少年正是那日替島主來招待他們的公孫楚,見了此情此景,少年斂了神色,沉聲道:“此事神仙島必會給白衣教主一個交代,教主,島主有請,請隨我來。”
扶疏頷首,起身,溫和道:“有勞。”轉身遞給方小月一個安心的眼神,“我去去就來,你若累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方小月點點頭,直到確定他的傷口不再流血,這才放下心來。
錦離用手推了推蕭紫菡,用眼神詢問,蕭紫菡則不明意味的含笑點頭。二人相視一笑,起身往外走。
錦繡也轉身離開,走到門檻處的時候,他頓了一頓,回頭看着方小月道:“教主從不輕易動情,方姑娘,希望你好好珍惜這一份情意。”
扶疏一人身系白衣教的興衰,錦繡有足夠的理由相信,白衣教的存亡只在他的一念之間。方小月身爲名門之後,他不得不擔心這是一場名門正派的詭計。
不待她回答,他長嘆一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