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剛在世時曾有一位姓顧的生死之交,十年前顧家夫婦重病去世,只留下十二歲的獨子,顧老爺夫婦沒個根基,獨子無人依靠,傅剛便認了顧少爺爲義子,帶回家來養着,與親生子一般教導,並且代爲照看顧家產業,直到顧韻及冠時將產業交還。
顧韻,表字墨軒,自幼習武,於仕途上比傅家子弟都要爭氣。十六歲時武舉出身,如今在龍虎衛中任職。
東盛龍虎衛與大周精龍衛相似,掌管皇帝的侍衛與儀仗,且暗中又有一部分人專司刺探百官言行,掌管刑獄之事,顧韻便隸屬這一部分。
“義母。”英偉的青年行至院中單膝跪地,拱手行禮道:“兒外出辦差,來遲一步,未曾趕上義父與義弟的喪禮,心中着實愧疚的很,義母您身上可好?七妹可好?”
“我的兒,你也是職責所在。我們都好,毒日頭底下快別跪着了,進來歇歇吃口涼茶。”宋氏在廊下虛扶。
顧韻便站起身。
他容貌端正,身材高大英偉,風塵僕僕鬢髮染塵,明擺着家都沒回就來了傅家。加之天氣炎熱,玄色官服都被汗潮了貼在身上,越發顯出肩背上的挺拔線條。
傅縈眨眨眼,將面前這人與記憶中那個老氣橫秋的“顧哥哥”融合在一處,只因繼承的記憶並不完整,還是對他有些陌生感。
不過他的顏值倒是很高。
她又大大方方的欣賞了幾眼。
“四妹,七妹,九弟。”顧韻來至廊下行禮。
傅薏耳廓微紅,忙屈膝還禮,傅縈也隨着襝衽一禮。
傅放初難得正經的放下鳥籠,還禮稱呼了一聲:“墨軒哥。”
“九弟長高了許多。”顧韻拍了拍傅放初的肩膀,態度親和。
傅放初咧嘴笑了,露出滿口整齊的白牙。
顧韻轉而打量傅縈的臉色,又查看她額頭上的傷,“我在外聽說那日七妹竟自盡了,當真是急的五內摧傷,恨不能肋生雙翼飛回來,偏職責所在又不能擱下差事不做。你如今可大好了?”
她“自盡”的事兒竟傳出那麼遠了?難怪入宮去膝蓋中了那麼多箭。
“我已經好了,而且那日也並非是自盡……”
說話間,幾人進了花廳,讓座後宋氏便將當日之事與顧韻說了。
因顧韻是自十二歲起就養在宋氏膝下,如今她又失去了嫡子,就越發將這個義子當做長子一般,竟是將這些日的苦水都一併倒了出來。
宋氏說話時,顧韻並不插言,擦了手先灌了三碗茶,又抓了涼糕來吃,只擰着眉間或應和,引着宋氏將鬱悶都說出來。
眼瞧着涼糕要被吃光了,傅縈眼疾手快的搶出了一塊塞進嘴裡。
她其實就是想吃個涼糕而已,用不用這麼坎坷啊。
顧韻眼角餘光見傅縈腮幫子鼓鼓的像個小倉鼠,這才發現碟子快空了,默默地將之往她跟前推了推,自己再不用了。
宋氏只吐槽就吐了兩柱香:“……好在如今都好了。縈縈身子無恙,也不必嫁給趙子海。否則我只好拼了這條命,不然將來到了地下哪有臉見你義父。”
顧韻安撫的道:“義母做的已經足夠好了,您能將兩位妹妹保護的如此周到,義父一定很欣慰。”
宋氏想起亡夫,紅了眼眶。
見宋氏要哭,顧韻忙道:“照理我也該去給老太太和老太爺問個安。”
“不如歇會兒再去?”
“去的晚了,恐失了禮數。給老太太行過禮我還打算去客院給宋老太爺和廖夫人磕頭。”
顧韻就站起身來。
宋氏想了想便道:“你等着,我換了衣裳隨你去。”老太太素來不喜顧韻,她怕義子吃虧。
“不必了,我又不是外人,天熱,您與妹妹們就歇着吧。”含笑看了傅縈一眼,“纔剛那糕都被我給用了,義母不如再讓人去預備一份,否則七妹要恨我的。”
傅縈……
“不必了。我正好打算小憩一會兒去!”擡眉看顧韻,大有“偏不聽你”的意思。
衆人扶額。
七姑娘,您這麼說到底是爲了跟人較勁還是爲了顯示您吃完就困的屬性啊?
顧韻忍笑摸了摸鼻子:“哦,好,那就小憩。”
待傅縈與傅薏都出去了,傅放初也告辭之後,纔對宋氏道:“我原擔心七妹那樣文弱,經不起如此波折,現瞧見她性子卻是有些變化,倒也是好事。”
想起傅縈近日的乖張,宋氏便嘆了口氣:“她心裡爲了我不平,小小年紀又遭遇了這許多,行事難免會過激一些……她自小就聽你的話,回頭你替我勸勸她。”
“我知道了。”
顧韻行禮退了下去。到了東跨院門前略止步。
趙子海麼?
他倒要瞧瞧是何方神聖。
上院正屋裡,老太太正避開下人沉着臉低聲訓三嬸:
“……你也太魯莽了。這樣的事兒怎麼能自己就去做了,都不與我商議!今日我若是吵嚷開,查問出竟是你三房的人要給東跨院下藥,到時你可怎麼樣呢?”
三嬸滿頭霧水之餘,也是冤極了的。
“娘,您是知道媳婦的,如今對牌在我手上,雖是大嫂開口,可我也知道是娘放了水纔有這好事兒,您若是死咬着道理不允,哪裡由得媳婦管家?咱們一早就商議好的我都記得,您對媳婦的好我也記得,怎會偷揹着娘去做這樣的事?”
裝,接着裝!
老太太恨不能一口啐在三嬸臉上。這些小妖精一個個都不將她放在眼裡,事已做了,她當面審還敢不承認,竟還巧舌如簧謅出道理來。
偏現在她不能被孤立,也不能做的太過。
老太太很是理解的微笑了下:“娘這裡你還做什麼樣子?我又沒有怪你。”
不怪你皺紋裡都夾着怨懟,眼睛都快噴火燒死我了好嗎!
三嬸心下憋氣,若是她做了,事情被揭開她也無話可說,問題是這麼腦殘的方式她怎麼會用?現下根本不是對長房出手的好時機。更何況,要下藥她就下砒霜,怎會用巴豆?
“娘,這事兒我定會查明的!”
她那義正言辭的模樣,讓老太太心裡堵得慌。還想說話,卻聽廊下有婢女回:“老太太,顧少爺來給您請安。”
老太太一怔,與三嬸對視了一眼。
他從前怨懟傅剛放着自己的親侄子不提拔,將父愛勻給了姓顧的。卻不想顧家的血脈就是那麼優質,人家顧韻才二十二就做了大官了。雖然龍虎衛在外頭的風評不那麼好,好歹也是個厲害人物。
從前傅家男丁多,也不怎麼指望顧家。老太太也拉不下那個臉對從前不待見的人好。
現在卻是不同了。
有長子曾經對顧家的恩情在,不利用起來豈不是腦子進水?
老太太就咳嗽了一聲,道:“請進來吧。”
三嬸卻是道:“慢着。”
“什麼事?”老太太擡手止住了丫頭的步伐。
三嬸笑道:“難得顧大人回來,要不要讓他姊妹們都來見個禮?”
老太太立即明白了三嬸的意思,沉吟道:“你想的也對,芸姐兒如今也十五了。雖要爲她爹守上三年,可咱們東盛女子十九歲出閣的也不在少數。顧墨軒爲人仗義,應當會等的……”
三嬸笑容將在臉上。
她想的是自己的嫡女傅蕊!
可是傅蕊才十歲……那傅茜也成啊!傅茜十四,等三年剛好十七!雖是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好歹她也要稱呼自己一聲母親,顧墨軒若成了她的姑爺……
可這話既是她提起來,也不好當面就撥老太太的話。
正想着,卻聽見門前有婢子問候聲,接着珠簾一撩,一身玄色官服的顧韻就走了進來,在落地罩旁止步,於外間端正行禮:“見過老太太,三太太。”
得,這下誰也不用請了,人都進來了。
老太太擰眉。
三嬸平衡了。
“是墨軒啊,快到這裡來坐。”老太太滿臉堆笑,揚聲吩咐:“春草,去給你顧爺上清熱解暑的花草茶來。”
顧韻直起身,卻也不坐,只微笑道:“老太太不必忙,我在義母那裡已用過茶了。”
老太太與三嬸就是一窒。
顧韻負手向前兩步,言語含笑,道:“外出辦差回來,卻聽說了一些不好的事,就連皇上也爲之震怒。”
老太太和三嬸笑容都僵了。
“老太太也知道義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是當義母爲親生母親,七妹如親妹妹一般的。我妹妹差點被人拉去配個四十歲的老紈絝,想想就覺得受不了。”顧韻拱手道,“來給老太太請個安,也順帶告訴您一聲,這事兒擱我這兒還沒完呢。”
略頷首,轉身率性的撩珠簾出去。
只餘珠簾搖擺,發出輕微的嘩啦碰聲。
老太太呆呆的望着珠簾,半晌方氣的砸了茶碗,點指着門口,卻說不出什麼來。
三嬸忙安慰道:“年輕氣盛,不過是這麼一說,天子腳下他又能怎樣呢。娘且放寬心吧!”心裡卻是在想另外一件。
她與老太太的聯盟不能垮了。雖說老太太時常豬隊友,可她在內宅裡的地位不可搖撼,是她的靠山。
揹着老太太行事算怎麼回事?也不知是誰給她使絆子。
這事兒沒個罷休,她定要查出是誰來!
三嬸安撫了老太太,就回了西小跨院,吩咐人將丫鬟婆子都叫去了正屋。
上院的倒座,卻有個小丫頭去給蔣嬤嬤倒水時低聲道:“二太太說今晚上想見您呢。”
蔣嬤嬤如今瀉的腳軟手軟,加之老太太說給她出氣,這會兒卻沒了動作,心裡正堵得慌,聞言就氣哄哄道:“不去!就告訴二太太說我病了,那事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