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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玲瓏在中秋節前一天終於出了青嵐院門,去了榮壽院給老夫人請安。
榮壽院是忠勇侯府太夫人的院落,佔地不大,院落整飭的卻最爲雅緻精美,看得出來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一路走來沿途所見俱是花光柳影,鳥語溪聲,往來所見的丫鬟婆子也都腳步輕巧,落地無聲,一副很是規矩氣派的模樣。
池玲瓏領着碧月姜媽媽和兩個小丫頭緩步而來,待走的更近些,便見幾個簪花戴柳的小丫鬟正坐在廊下逗着鸚哥兒,無憂無慮的說着俏皮話,好一番熱鬧景象。
看見池玲瓏領着丫鬟婆子過來,小丫鬟們便都忙着笑着站起身迎上來,一個連忙掀了簾子進去稟報,另有兩個起身,嬌聲賠笑道,“五姑娘身子可是大好了?老夫人這幾日唸的緊呢。”一邊說,一邊不着痕跡的上下打量池玲瓏,尤其在池玲瓏帶着面紗的臉頰上定格兩眼,輕盈淺笑。
池玲瓏卻只含笑,也不說話,待之前進去的小丫鬟又從屋裡出來,嬌笑的說了句,“五姑娘快屋裡請,老夫人喚您呢。”池玲瓏這才笑着點了點頭,帶着碧月和姜媽媽往屋裡去。自有小丫頭忙不迭的上來給池玲瓏打簾子,羨慕的看着跟在她身後的碧月一眼,又小心的放下簾子。
池玲瓏甫一進入榮壽堂,便聽到一連串女子嬌笑的聲音,隨之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溫軟濃郁的香風。香氣濃厚,卻掩飾不住混雜在其中的清淺的羶腥味兒,池玲瓏雋秀的長眉微挑,心有所悟,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屋中正中放着沉香木雕刻的四季如意屏風,左側地上放置着粉彩鏤空三友轉心瓶,四面的角落裡還放置着幾尊仙鶴展翅,正嫋嫋吐着香菸的香爐,端的是一副富貴繁華的景象。
池玲瓏繞過屏風進入內室,還未來得及請安,便聽到一道婦人關切疼愛的聲音,“五丫頭的過敏可是大好了?你這孩子仁孝,前些時日爲你姨娘誦經祁佛,一去就是七八日,回府後緊接着又是一場莫名其妙的過敏,聽說險些連小命都沒了?唉,趕緊過來讓二嬸孃瞧瞧,我可憐的姑娘啊,這才幾日,身上瘦的都沒二兩肉啦。”
說話的婦人坐在老夫人右手下方第一張椅子上,年約三旬左右,生的一張芙蓉瓜子臉。她身着一件藕荷色遍地纏枝玉蘭花軟煙羅褙子,斜墮馬髻上插着一支金託底紅寶石牡丹花樣的珠釵,很是華貴端莊,笑的也是一臉爽朗可親的模樣,做出的姿態足夠着急親切,若是不知內情的人看到這幕場景,肯定會以爲她們兩個親如母女,然而這婦人說出口的話卻委實有些誅心!
這婦人面目美豔,然而髖骨卻略高,面色也略有些刻薄,池玲瓏注意到婦人說話時一雙杏眸中一閃而逝的惡光,掩在面紗後的紅脣不由微微抿了起來。
她向來對這忠勇侯府自以爲是、自作聰明的二夫人——老夫人的親侄女,沒有半分的好感。
自以爲是天底下絕頂的聰明人,每次卻都淨辦些蠢事!傻子都知道柿子要撿軟的捏,她還幾次三番總要拿她作伐子。這麼多年下來也沒從她手中討過一點好,怎就這般不會反省,這麼不長記性!!
池玲瓏皺眉,隨即又看着隨着二夫人話落音,坐在她對面椅子上,輕抿着茶水的端莊婦人面上無動於衷,清冷的眉眼中卻在垂眸一瞬間控制不住的劃過厭惡和厲光,便連握着茶盞的指節也控制不住的泛出青白色,不由呼吸微滯,便連心跳也漏跳了兩拍。
她可以不在乎周氏對她的態度,然而現在她畢竟還在周氏手下討生活,周氏對她的喜惡能輕而易舉的決定她在侯府的日子是不是過得舒暢。短時間內,對於周氏她是想要能不得罪便儘量不要得罪,儘可能的在她眼前充當隱形人的,誰知林氏盡在這其中胡攪蠻纏,把她的計劃都打破了。
說她仁孝,爲一個姨娘虔心誦經唸佛,潛臺詞就是她不把周氏這個嫡母放在眼裡,這話活脫脫是在往周氏臉上扇巴掌;再換句話說,爲一個姨娘便如此大動干戈,分不清誰是主子誰是奴才,誦經祈佛一去便是七八日,便是她這個庶女託大,不懂規矩!
說她的過敏莫名其妙,在萬安寺安樂無恙,前腳回府後腳就出事,是在暗示周氏對她不利,預謀她性命!
說她渾身瘦的沒有二兩肉,若是爲姨娘傷懷便是在周氏這個原配正室心口捅刀子,若是因爲自己“重病”消瘦,便會在自己心中埋下暗恨周氏的一根刺,挑撥她與周氏之間的關係!
如此挑撥離間,煽風點火,說出的話雲淡風輕,卻句句不給人活路,看來周氏昨天下了二姑娘臉面那一把,讓二夫人是徹底的恨上她了。這不,還沒怎麼着呢,就開始拿她作伐子,又開始挑事了。
池玲瓏笑的一臉怯怯的模樣,不接二夫人的話,面紗後的嘴脣微微?q動,只輕聲說了句“哪能啊?”
不往二夫人林氏跟前去,卻是快走兩步上前,斂衽與上首假寐的老夫人行禮,“孫女給祖母請安。”又道:“多日不見,不知祖母身子近來可好?”
上首的老夫人斜靠在黃花梨木透雕變紋玫瑰軟榻上,穿一身寶藍色繡海水如意三寶紋錦緞對襟褙子,帶着全套的翡翠玉石首飾。那溫潤細膩的玉質,純粹的沒有絲毫瑕疵,看着就讓人眼暈,卻是頂級的祖母綠,最是養人不過,帶在一輩子養尊處優的老夫人身上,很是富貴氣派。
只是,再氣派富貴的頭面也掩蓋不住老夫人面上的頹色,不過短短一二十日不見,老夫人卻像是又老了五歲不止。看來年前那場“大病”,當真把老夫人的精氣神都虧損的厲害。
池玲瓏恭敬的保持着行禮的姿勢,雙目下垂看着眼前的地面,好似對右側池明珍投來的憤恨厭惡的眸光沒有知覺一般,卻聽老夫人乾澀着嗓子慢悠悠的發話,“五姐兒來了?”
老夫人手中拿着一個只有拇指長短的掐絲琺琅蓮花紋如意把玩,微闔着眸子昏昏欲睡,說出的話很是有幾分漫不經心,“在萬安寺可是受苦了?”
二姑娘池明琬淺笑着朝池玲瓏點點頭,繼而又不動聲色的坐在老夫人下手的小杌子上,輕巧的繼續與老夫人捶着腿,一副乖巧的孫女的模樣;林氏和周氏若無其事的喝着茶,好似都沒聽見老夫人的問話一般。然而林氏的嘴角到底上翹了一些,周氏的眸光也更冷了。
站在周氏身後的六姑娘池明珠無動於衷的繼續保持着冰山造型,三姑娘池明珍臉色都被氣的漲紅了,若不還有何媽媽拉着她,這座活火山早就噴發了。
三夫人和七姑娘還沒有到,內室裡其餘的兩房庶女也都垂着頭,保持着恭謹有禮的模樣,各人心裡此時在想些什麼,也就只有各人知道了。
池玲瓏對着池明琬也露出一個矜持的淺笑,繼而又上前兩步,放大了聲音,很是嬌怯依賴的對老夫人說,“勞祖母掛心,孫女在萬安寺一切皆好。有母親派遣的錢媽媽精心服侍照應,又沾了韶華縣主的光,一應用品都是上好的,不曾受的什麼苦。”又殷切憂慮的問道:“只是多日不歸家,不知近來祖母身體可好?孫女兒在萬安寺十分惦念祖母,便爲祖母求了主持大師開了光的平安符,想要孝敬給您哩。”
老夫人年初被二老爺氣的險些中風癱瘓。後來雖然緩過了那口氣,到底壞了身體,情緒波動一大,就容易**。然而,身體不中用,腦子到底還沒壞。
她回府這麼多天,且其中“過敏”險些丟了一條小命,在府裡多少也鬧出了點風浪,老夫人不問這樁因由,獨獨挑了好幾天之前的“萬安寺”來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偏心偏到了胳肢窩,因爲昨天大夫人虧了二姑娘,她這就親自上場順着二夫人的話幫二姑娘找場子,特意往周氏心窩捅刀子來了麼?
池玲瓏淺笑。
然而,她終究還有韶華縣主這張擋箭牌,即便你再狂風驟雨,我自巋然不動。
“你是個有心的。”
良久之後,老夫人終於眯着眼斜睨了池玲瓏一眼,又懶洋洋的以眼神示意身邊的大丫頭玳瑁,從池玲瓏手中接過,她小心翼翼從貼身的荷包中取出的金黃色小三角形狀的平安符,這才又接着低嘆一口氣,說道:“在外邊還知道惦記我這個老婆子,你是個好的。”
又不陰不陽的說道:“……比不得有些黑了心肝爛了肚腹的毒婦,表面上看着賢惠大度、仁厚寬和,實際上最是虛僞惡毒不過,一天不氣死我這死老太婆她就不甘心!”
這話說的有些過了,就差光明正大的點出來那個毒婦就是大夫人周氏了。
池明珍一張美豔的小臉漲的紅的幾乎可以滴出血來,眸中泛着冰寒惡毒的光射向老夫人;池明珠眉頭緊皺,嫣紅的脣瓣瞬間抿的死緊;便連一直穩坐在椅子上,不動如山喝着茶的大夫人周氏,面色也一瞬間變得慘白。
而坐在周氏對面的二夫人林氏,看着周氏面色大變,卻不由神清氣爽的長出了一大口氣。
都是這個毒婦!!公開下二房的臉面,這就是她的下場!!
二夫人在心中不屑的冷哼出聲。
池明琬依舊乖巧的給老夫人捶着腿,臉上的神色更加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