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地間最陰暗混沌之地,一個只屬於極端的世界。
永遠不會有生命出現在這裡,不會有光明也不會有黑暗,不會有起始也不會有盡頭,沒有天沒有地,沒有日月星辰,也沒有春夏秋冬,沒有佛聖神仙,沒有妖魔鬼怪。
但在這裡,卻存在着一個靈魂。
一個不該屬於這裡,也不該屬於任何地方的靈魂。
但他卻偏偏存在於這裡,存在於這個本不該存在的地方。
“鑰匙,我的鑰匙。”
這聲音陰沉如十八層地獄之下傳出,令人膽寒令人心寒。每一字也都如經烘爐魔火鍛造,容不得半分質疑更改。
“主人,很快,用不了多久了。”
這聲音冷,冷的如刺入心頭的冰刀。只冷那麼一點,卻讓人不得喘息。
——
另一處,另一個極端。
據說這裡被稱作“善見城”,是二十四諸天帝釋天的居所。
這裡,一個手持摺扇的男子,正在捧着一塊玉鑑,眉頭深鎖。
“三星動亂,天地盡頭。”
古語云: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又以西湖美景而被世人樂道。西湖十景是美景中的美景,而樓外樓則是寶地中的寶地。夜雖然深,這裡依舊卻熱鬧非常,賓朋滿座。
而即使如樓外樓,也會有那被人所厭惡的角落裡。
他蜷縮在牆角,咬着一個乾硬的糙米餅。
在他的右手邊是一把劍,劍鞘有些殘破,劍柄上纏着的絹帛也早已經磨斷。至於劍絛也早已經不知道丟在了什麼地方。劍很殘破,他的人卻也比他的劍好不到哪裡去。他的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白布坎肩,既殘且舊,而且很髒。其實不但是衣服,他的全身都很髒。但也許就是因爲這個,卻把他一雙手映襯的更加乾淨。也正是拜這所賜,他手腕上的兩個字分外的顯眼
——段痕!
這道他從小就有的傷疤,
他就是段痕,一直的段痕。
如果不是因爲七歲的時候,家裡發生一場大火,他也許和很多十三歲的孩子一樣,不是念書就是務農,也許和那個師傅做個學徒,只要肯用心,用不了幾年,自己也能帶幾個徒弟。但一切都偏偏事與願違,一場大火,他不單失去了家也失去了父母。從那以後,他就成了一個孤兒。
他曾爲了有口飯吃而去給大戶人家的小姐當上馬石給人家踩在背上,甚至他還做過更卑賤的事。但他卻從來沒有去偷去搶,因爲他從骨子裡就對這種事十分厭惡!
他終於吃完了手裡這個不知道隔了幾夜的硬餅,纔拿起一旁的劍。
劍緩緩被拔出,這居然是一把斷劍。劍刃只剩下一尺多,而就是這剩下的一尺多劍刃也滿是缺口。
劍被拔出,也抽起了段痕原本已經快要忘記的事……
大約是在兩前的冬天,雪很大,段痕的手腳都已失去了知覺。但他還在一步步向前挨着,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底在什麼地方,但他卻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如果他真的停下來,只怕很難有機會再動一動了。
忽然,他的眼前一黑,卻真的不能動了。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在他身旁的是一個面相威嚴的老人。
“你醒了,孩子。”老人的聲音亦如他的面相一般威嚴。
段痕想站起來,身上卻使不出力氣,但他不知哪裡來了一股蠻力,身子一滾,從牀上軲轆一下滾到地上,又爬着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老人哈哈大笑一聲,道:“你是不是沒有地方去了?”
段痕本想回答,卻一時語塞,只得拼命點頭。
老人又道:“這裡是無虛劍道,老朽,就是這裡的掌門。你要是願意,以後留在我這裡,給我打掃庭院,至少能保你三餐一宿。”
這對段痕來說,已經是天堂。
那天起,段痕總算有了一個穩定的住處。
段痕不懶,從他來了這裡之後這裡的庭院就十分的乾淨,掃帚幾乎就沒有離開過他的手。而且他也很用心,每次那些師兄們在一起練劍的時候他都會在一旁偷偷的看。倒不是這些師兄的身手如何的高強,只是對於劍,他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與嚮往。
一日,幾名師兄又在切磋劍藝。
幾個回合下來,其中一人鬥敗。其實勝敗乃兵家常事,本也不算什麼。但偏偏這位氣性偏大,就是敗不得。但技不如人,只能慪着一肚子氣,無處去撒。但偏生的那麼巧,這人眼光一轉,正看見段痕在一旁心不在焉的掃地。
“你給我滾過來!”那人聲音大的讓方纔勝了他的人也是一驚。
話音剛過,便有幾個人悄悄議論起來。
“這小子要倒黴了。”
“都怪老十九,出手幹嘛那麼重。這小子完了。”
“這回可有好戲看了。”
“希望這小子別死了。”
段痕把掃帚立在一旁,快步走了過去。
“師兄,叫我什麼事?”段痕雖然謙卑,但卻出奇的沒有絲毫畏懼。
那人喝罵道:“誰是你師兄,少和我套近乎。來,和老子比劍!”
段痕道:“師兄,你別開玩笑了,我哪裡會什麼劍法。”
旁邊也有人道:“廿一,別和他一般見識,他哪裡是你的對手?”
廿一也不看那人,只是罵道:“要你來當好人,給我閉嘴!”又指着段痕道:“今天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順手抽出身旁一人手裡的劍拋向段痕。段痕一擡手卻居然真的把劍接住了。劍除了柄之外都可傷人,柄長不過七寸,段痕卻正巧接住,若非對劍十分了解,決難如此準確的接住。廿一原本隨手一拋,本就是爲了讓段痕出醜,但眼見段痕一手接住,心下一奇,隨即也壓下心頭火氣,暗暗想着:“待會看我怎麼料理了你!”
還未等段痕站穩,一劍直朝段痕頭頂劈下!
廿一心中暗喜,衆人心頭一寒。
卻唯獨段痕,但劍這長劍劈來,他卻不見絲毫恐慌,手中劍向上迎去,就在雙劍將碰未碰之際段痕手腕一翻,將廿一手中劍一代而動,反手一壓。廿一的劍就被段痕壓制,劍尖戳在地上,而廿一握在手裡的劍柄,卻是絲毫動彈不得,即使是向上搬得滿頭大汗,廿一還是無法將劍從段痕劍下抽出。其實也未見得是段痕的力氣比廿一大到哪裡去,而是因爲段痕所壓制的那一點十分巧妙,假如說廿一手中的劍是一把扁擔,段痕所壓的正是扁擔正中。扁擔挑起來時自然是兩端重,中間輕,但扁擔若是着地,中間卻是最重的地方。
段痕眼見廿一用盡全身力氣拔劍,手下一鬆,廿一卻被自己的力氣拉的後仰,險險倒地。廿一不成想這個終日拿着掃帚的小子居然也是一個勁敵,當下不敢怠慢,身子向前一傾,如魚鷹略水般滑向段痕,而他手中的劍,則是他最鋒利的喙!
他這一招可以說是拿出了全力,方纔與人交手他若是也拿出這一招便也不至落敗。而此刻他對段痕出此一招,顯然是要將段痕置於死地!
但卻只見段痕身子一滑,卻正巧避開廿一這一劍,將劍反手一握以劍柄撞向廿一的右手腕,廿一身形頓時止住,手中劍也被段痕打飛。
這一次廿一算是徹底敗了。
段痕將自己手裡的劍歸還給主人,又把廿一被打落的劍撿起來擦乾淨,才還給了廿一。
廿一卻哼道:“你這個髒小子碰過的東西,我不要!”
旁邊有人搭腔道:“是不是敗了,沒臉接劍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也紛紛議論起來。
“等等,”在衆人中最有分量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人當然是大師兄:“這位師弟,有沒有興趣也和我比劃兩下啊?”
任何一個門派中的大師兄都必定是掌門的關門弟子,眼光與身手一定不差。
段痕當然認識他,連忙道:“大師兄,你別開玩笑了。”
大師兄卻道:“你剛纔的兩招連我都開了眼界,要是不和你切磋一下,我會吃不下飯的。”
旁邊那些人也跟着起鬨,讓段痕跟大師兄比試一番。段痕無奈之下,只得答應。
“但是我沒有劍。”段痕苦笑着說了一聲。
大師兄卻道:“那你手裡的是什麼?”
段痕道:“這不是我的劍,是廿一的?”
大師兄笑着問廿一:“我看這把劍更配這位小師弟,不如你就做個人情,送給他吧。”
廿一哼了一聲,道:“髒東西,誰稀罕。”
大師兄又對段痕道:“現在你有劍了。”
段痕無奈,只得應戰。
適才與廿一那一戰他只是迎敵破招,沒有先手之說。但此時卻是要與這位大師兄卻是公平決鬥,說實話,他此刻連怎麼站都不知道。
“出手吧。”大師兄道。
段痕卻道:“還是大師兄先出手吧。”他不是不尊敬大師兄,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出招。
大師兄長劍一挑,筆直刺出,出手之快,令人咋舌。只見大師兄一劍在手,卻彷彿十幾柄劍同時刺出,每一劍都正刺段痕的要害,只要一劍刺中,段痕便要一命嗚呼。而且每一劍都將段痕的退路封死,他想退,卻無路。
但卻不成想,段痕居然不退反進,身子向前一探,所處之地,正是那十幾柄劍也無法觸及的縫隙死角。隨即段痕手中劍一滑一壓,正將大師兄的劍壓在自己劍下。兩柄劍完全重合,乍一看簡直就是一柄劍。
雖一時佔得上風,段痕卻不乘勝而追,身子凌空一番。他雖然是爲了與大師兄拉開距離以圖後進,但此時他卻是背對着大師兄,這時間雖然只有一瞬,但卻足以讓大師兄長劍可乘!
此刻段痕若想轉身迎敵以根本來不及,但他卻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只見段痕反手握劍向後一刺,卻正與大師兄的劍鋒芒相交。這一招看似簡單,但施招者卻不但要對自己的劍招胸有成竹,更要對對手的劍招了若指掌。否則克敵不成,甚至還會丟了性命。
兩劍相碰,去勢未歇,只聽得“嘣”一聲響,段痕手裡的劍居然折斷了。
所有人看在眼裡,都覺得是大師兄勝了。
但就在衆人歡呼之時,大師兄卻將手中長劍拋下,跪地大號。而衆人這時纔看清,大師兄五指腫脹,且顏色暗紅,顯然是血脈破裂充血之狀。原來適才段痕一劍相迎,隨之一股力量送出,但出手時機卻是要比大師兄慢了半拍,大師兄一股力量送出,與段痕力量相會之處正是段痕手中長劍,兩股力量立時將段痕長劍震斷,但反震之力卻將大師兄五指骨骼震碎。
而這一切,則都被那位收留段痕的掌門人看在眼裡。
其實他第一眼見到段痕之時就知道段痕
是一塊練武,尤其是練劍的上佳材料。且不論其根骨如何清奇,只說他在手腳凍僵的情況下仍能向前苦苦挨着,這份毅力就足以讓人欽佩。而且那時的段痕不過十一歲,正是練武的上佳時機。
“段痕,你過來。”掌門人站在遠處,向段痕招呼。
段痕立刻跑了過去。“掌門,我錯了。是師兄非要和我比試,我這就去掃地。”段痕一臉驚慌失措的模樣,讓人發笑,卻也讓人心憐。
掌門人卻道:“我不是要和你說這個,我是想問你,想不想學劍?”
段痕一驚,好像沒聽清楚,問道:“掌門,您,您說什麼?”
掌門呵呵一笑,道:“我說,要收你爲徒。從今日起,你就是我門下第二十二位弟子,廿二。”
段痕隨即跪下拜師,連連叩頭。、
自那一日起,段痕就日夜跟着這位掌門學習劍法。但令人稱奇的是,無論多麼高深的劍法,到了段痕面前卻都不過三兩下就學會,就連那位大師兄學了三年纔有所小成的劍法,段痕卻一個月不到就運用自如。
起初見段痕進步神速,這位掌門自是慶幸自己眼光不差,甚至是後繼有人。但好景不長,一日段痕與這位掌門切磋之時段痕居然得勝半招。這卻令這位掌門心火大勝。遂質問段痕究竟是否帶師學藝,段痕自然不承認。而這位掌門卻仍是以目無尊長以下犯上的罪名將段痕逐出了師門,更是廢去了段痕的武功。
自那日起,段痕便又過回了流浪的生活,而他一直不肯放手的,就是那柄斷劍。
夜更深了,段痕就摟着那把斷劍,昏昏睡去。
“站住!”
“站住!”
段痕被一聲大叫驚醒,卻看見四五個大漢正將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圍在中間,小孩被幾個大漢圍住,轉了幾個圈腳跟一個不穩,一個屁蹲坐到了地上,幾個大漢就你一腳我一腳的將這小孩當球踢,邊踢邊罵道:“臭小子,敢偷我的錢包,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就是,大哥,這小子是活膩歪了,今兒兄弟幾個就把他給賣了。聽說京城有家管子,專門拿人肉做菜,這小子雖然挺瘦,但好歹也能賣幾個錢。”
天道不公,有錢人也可吃人,窮人卻只能被吃。
“這是什麼道理,他不過偷了你幾個錢,你憑什麼要把他拿去賣,你以爲你是什麼人!”
段痕挺身而立,不過六尺的身材,此刻卻偉岸如巨人!
“又多了一個臭小子,今兒該着我們哥幾個發財。”一個人奸笑着看着段痕。
“喲!”他旁邊人故作驚奇,道:“這還是個用劍的傢伙,難道是個高手?”
段痕下意識的看向手中的劍,心下卻一虛。
“這不過是一柄沒人要的斷劍而已。”這話段痕當然不會說出口,他只是暗暗的對自己說。
“你們,你們,他不過是偷了你們的錢,幹嗎,幹嗎非要逼他去死。”段痕的底氣顯然沒有那麼足了。因爲那是一柄斷劍,因爲他已是個廢人。
“呦呦呦,本來我們幾個只是說說笑。教訓他一下也就是了。不過就因爲你這個小子來做出頭鳥,讓我們幾個下不了臺,我們只得去賣了他。你要是想救他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段痕彷彿看到了一絲光芒。
“也很簡單啊,”那名大漢笑着向段痕走了過去,段痕這纔看清,這人的身材是如何魁梧,若是一拳打在自己身上,只怕他多幾條命也不夠活。
“只要你給我們哥幾個留下點什麼,也就是了。”那大漢嘿嘿笑着,在暗夜中,猶如惡魔。
“留下什麼?我什麼也沒有啊。”段痕不懂。
那大漢道:“也簡單,要麼一條手臂,要麼一條腿。或者,就是你的子孫根。”
段痕遲疑了,但是他看到那個小孩一雙渴望生存的眼神,他卻終於點頭答應了。
“就用你的劍,你自己來吧。”幾個大漢湊了過來,等着看這一場好戲。
段痕的劍緩緩拔出,卻引起一陣鬨笑。
“原來是把斷劍,虧你還這麼寶貝。也難怪,和你這個廢物倒是很配啊。”
這人的話,如一根芒刺,刺入段痕最不容人所觸及之處。
斷劍還有一尺多,段痕能用它砍斷自己的胳膊,當然也能砍斷那幾個人的胳膊。
當血光落下時,那幾名大漢甚至是那被他就下的小孩都以不見了蹤跡。
段痕也許真的被廢了武功,但劍已經種在他心裡,如何能廢的去?
因爲他是段痕,因爲他是南宮涵。
凝視着手中這柄斷劍,還有地上的斷肢,段痕甚至還不相信,這一劍出自於他自己的雙手。“難道,我的武功還在?”段痕低聲問着,這聲音原本很小,原本不該讓誰聽到。但卻偏偏有個人聽到了,偏偏這個人給了他回答。
“你的武功的確被廢了,但廢去的不過只是你那時學到的武功而已。真正的劍法已經生長在你心裡,深入到你的骨髓,融入了你的靈魂。”
回答他的,是一個女子。一個天仙般美貌,卻也被滾滾紅塵浸染的女子。
——曾經的莫陽公主,曾經的屬於他的愛人。
“你……”
段痕剛一個“你”字出口,莫陽卻截道:“別要說你不認識我,現在你要做的事,是記起以前的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