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極北。
屬於北的極端,屬於寒冷的絕對領土。
段痕,卻當真出現在了這裡。
就算到了現在,就算已經到了這裡,段痕還不是很清楚自己爲什麼會被那個人說服來到這裡,也許是因爲那個叫陰險的人,有可以治療那些怪物的藥吧。
在這種地方越向深處走出就越是感覺寒冷,就算是段痕也不免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衫。他忽然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帶就來這裡真的有點勉強,至少要帶一顆火種,或者帶上幾個饅頭。至少要帶上一件厚實的外套,但現在,他真的什麼都沒有。
“如果想要找到冰心蓮,除了不畏嚴寒的身體還需要一雙能夠洞察一切的雙眼,想要在那種地方看到冰心蓮,就如要分辨出水中的酒一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你卻能做到,因爲你的末那識,能夠感受到一切的存在。所以你,是能幫我找到這冰心蓮的最佳人選。”
段痕的腦中不知爲何浮現出了那個名叫陰險的人的話,他曾經問過這人的目的,但他卻說要等段痕回來纔會告訴他真相。原本這不足以說服段痕,但他接下來做的事卻讓段痕欣賞,他解去那小姑娘母親身上的毒,雖然在這之後那些人全部喪命,但段痕卻還是感激這個陰險的人,因他他知道這些怪物要是流竄出去,會引發一場怎樣可怕的瘟疫。
“還有,”陰險的聲音居然又在段痕的腦中迴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守護冰心蓮的,是一個很可怕的怪物,能夠在那種地方生存下來,不管是什麼都已極爲可怕,而那個怪物更是可怕之中的可怕,別以爲你現在的修爲就能夠成爲他的對手,小心哦。”
段痕苦笑了一聲,像是在問自己怎麼會忽然這麼在意那個人的話,自己之前的確有猜測過那個陰險的人的身份,也許自己猜對了,但答案在那一刻好像不重要了,他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找到冰心蓮。
“說話,這裡真的好冷。”段痕不由得將雙手抱在胸前一步步朝前捱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冰玄境那裡與冰族中人戰鬥的事,那裡同樣很冷,但那裡的冷與這裡有些不同,那裡的冷因爲陰寒,這裡的冷卻只是因爲冷,冷的純粹。
“冰心蓮是一種花,但別以爲他是蓮花,他只是一種很普通花,通體是冰,根也生在冰裡,如果你想將冰心蓮帶回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的根與冰完全分離,這當然也需要你的末那識。回來之後,我會告訴你如何甦醒自己的阿賴耶識。”
又想起那人的話,段痕猛力的搖晃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希望將那個雖然算不上厭惡,但也十分不喜歡的聲音從自己的腦中驅逐。
咯吱——,咯吱——
段痕向前又走了幾步,卻發現腳下的冰好像越來越薄,不由得朝腳下看了一眼,這一眼,他去卻被自己下了一跳。
腳下的冰不但比紙還薄,而且比鏡子還要光滑,不但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更倒映出了整片天空。站在這裡,段痕忽然有一種站在天涯海角的,絕望。
沒錯,就是絕望,看不到盡頭與出路,自己不過是孤零零的一個,不單單是絕望,而是不敢去幻想希望的存在。
“看來有人和我們一樣,只是慢了一步。”
有人在說話,而且聲音十分熟悉,段痕雖然一時想不起說話的人是誰,但卻能分辨得出,這人是敵非友。
但是,在段痕面前卻根本沒有人。
段痕雙目微閉,末那識的強大感應已將周圍的一切納入自己的腦海之中,他已感覺到,說話的人,就在自己腳下,與自己的倒影對面而立。
只是,如果有人面對着自己的倒影卻沒有面對自己,這說明什麼?
段痕努力去想明白這個問題,最後他終於明白,原來,
自己纔是倒影!
世界翻轉,乾坤顛倒,原本一下朝上的物體全都變成了向下而立,原本段痕以爲腳下的自己是倒影,原來自己纔是倒影,原來他以爲自己看到的不過是一片虛幻,這時他才明白,自己原來纔是一切虛幻的根源。
真實與虛幻,本尊與倒影,究竟孰真孰假,究竟誰該存在,又究竟誰是誰的依屬。
段痕在思考這些問題,也是思考這些問題的段痕依舊不過是一個倒影而已,只是在這個倒影面前,還有另外三個倒影。
黑煞、白冰、赤豹,他們三個既然在這裡,黃蜂當然也會出現在這裡,只是善於一擊必殺的黃蜂絕對不會在一個活人面前顯出自己的真身的。
段痕活動了一下肩膀,問道:“你們幾個是爲了什麼來的這裡?”
黑煞道:“既然明知就不要顧問,我們的目的與你一樣,不同的地方,是我們會達到目的,而你會死在這裡。”
段痕不屑的問道:“來的只有你們四個?”
黑煞道:“我們四個就已經足夠。”
段痕道:“若是四個代天和我說這話,也許我會估量一下雙方的實力。”
黑煞道:“我會讓你看到我們強過代天主人的地方的,順便告訴你,代天主人已經今非昔比,可惜你已經無緣見識了。”
星傑晃然出鞘,段痕道:“出手吧。”
三個人,三件不同的兵器,此時黑煞的兵器已經換做一面招魂幡,幡上用金絲繡着一條栩栩如生的毒蛇,幡旗揮舞,這毒蛇彷彿隨時都會活過來一般;白冰的兵器則是一對冰雕而成的銳細冰錐,冰錐近乎透明,根本不是人眼所能看見之物。而赤豹,他的兵器則是他的一雙手,一雙利爪般的手!
三人聯手圍攻段痕,段痕只有一退,退便是死,因爲黃蜂正等在段痕的退路之上!
原本段痕會死,但他現在卻活着,死的是黃蜂。
誰也無法理解,段痕是如何在那種狀態下刺出那一劍的,但這一劍卻偏偏刺中了黃蜂的心房。黃蜂的確隱匿的很好,但對於甦醒了末那識的段痕來說,一切隱藏都不過是徒勞。
段痕擦乾淨劍上的血,問
道:“你們還有誰來送死?”
黑煞卻道:“沒有誰來這裡是爲了送死,我們都有共同的目的,我們這麼做只是爲了得到一點熱血,你的也好,他的也好,因爲在這裡,只有血可以引路。”
段痕回過身,也當真見到自黃蜂的胸膛鮮血正緩緩流出,血流到腳下的冰層上卻滲到冰層下一個肉眼甚至連末那識都無法察覺的細小通道,原本冰是透明的,這條細小如針眼的線本不足以被察覺,只有被鮮血灌注才能被發現。
段痕不禁問道:“你們是一開始就打算犧牲他,還是打算殺了我。”
黑煞道:“都打算過,無論你們兩個中間的哪一個死了,找到這條路纔是我們的目的,因爲我們來這裡時爲了冰心蓮。”
段痕又問道:“如果我沒有來這裡,你們有打算怎麼辦?”
黑煞道:“不可能的,你一定回來的。因爲這是主人的話。”
段痕道:“你是說代天?”
黑煞道:“沒錯。”
段痕不由得去猜測,那個讓子尋找冰心蓮的陰險,說不定就是代天或者代天的手下。只是既然他要自己來尋找冰心蓮又何必要讓這四個傢伙來這裡,難道他不知道,這四個人若是和自己對上,只有送死的份。若是爲了給自己引路,又何必白白搭上黃蜂一條性命呢?
“快走。”黑煞的聲音打斷了段痕的猜想:“如果你再不快一點,等這血凝成冰,難道讓我們再殺一個人不成?”
的確,再熱的血在這種地方用不了多久就都會凝成冰塊。
沿着熱血一路走下去,當走到盡頭的時候,段痕卻看到一塊冰擋在路中央,只是這塊冰的造型很奇怪,而且在上面還有一對尖尖的角,與其說是角,不如說更像是動物的耳朵。
白冰見到這一塊冰低聲提醒道:“小心了,這可不是一塊冰,他就是負責守護冰心蓮的怪物,要小心了。”
他當然是說給段痕聽的,因爲除了段痕之外其他的人都應該知道這一點。
段痕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對付這怪物嗎?”
白冰道:“因爲我們幾人之中,只有你的勝算最大。”
這是實話,段痕不愛被人吹捧,但這樣話他聽來卻還是十分受用。
“如果想左手漁人之利,你們就不用再想了。收拾掉這個怪物,我就會把冰心蓮一併帶走。”段痕這樣說,當然是因爲他有絕對的信心能夠做到這件事。
段痕朝着那怪物走過去,一步、兩步,每靠近一步便施加一股段痕專屬的壓迫感。
這感覺,足以讓那沉睡着的怪物甦醒……
這時的天空已經放亮,天還沒亮的時候南宮涵就已經出發去找第十四暗那裡拿回軒轅劍,同時他也答應莫陽,這是他最後一次離開她,這一次之後,他便與莫陽歸隱田園,天下如何,與他們再無關係。
也許還有很多事情很多責任他放不下,但這一次,他卻想要自私一次,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自己心愛的人。
天,三十三天正中的善見城。
原本這裡被天魔所稱霸,但此時這裡卻成了第十四暗的居所。
南宮涵原本並不知道,但當他去往留榭香居的時候,代天卻居然將這一切都如實奉告,南宮涵沒有去考慮這其中是否有詐,他只想儘快找到軒轅劍,僅此而已。
善見城前,帝釋天還被掛在那裡,雖然沒死卻也只剩下半口氣而已。
當南宮涵與帝釋天四目相接的時候,南宮涵眼中卻沒有帶有絲毫感情。
善見城內,第十四暗坐在原本屬於帝釋天的座椅之上,當他看到南宮涵的時候,不滿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只是這空蕩蕩的善見城裡,卻也只有他一個人而已。或者他是想說,這世間至高處,捨我其誰?
南宮涵開門見山的道:“把軒轅劍給我。”
第十四暗信手一揮,立在一旁的軒轅劍便落在了南宮涵手中。
南宮涵甚至不敢相信,這件事居然這麼順利。正當他轉身就要離開的時候,第十四暗卻道:“你那道不想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容易就將這把劍給你嗎?”
南宮涵道:“至少你不會有什麼事要我去做,善見城都被你踩在腳下,還有什麼事是你辦不到的。”
第十四暗道:“沒錯,原本真的沒有什麼事是我做不到的。只是我這有一柄劍,我想請你幫我看一看。”
南宮涵道:“拿來,我看。”
第十四暗空手凌空一抓,一把陰陽分明的劍卻在他手中出現,這正是當日段痕在劍池頂上找到的劍。
南宮涵原本只是瞥了一眼,但一撇之下卻覺得這把劍竟藏着無數玄妙,眼睛盯在這把劍上,視線卻再也離不開它。
第十四暗道:“看出來這把劍有什麼玄妙了嗎?”
南宮涵道:“萬物皆分作陰陽兩面,這把劍卻是這分割陰陽的線。”
第十四暗道:“沒錯,好眼力。那你可知道這把劍從何而來?”
南宮涵道:“不知道。”
第十四暗道:“這把劍的存在,是因爲你,還有段痕。當你們二人劍鋒相交,開啓時空裂縫之時,一塊同時存在於過去和未來的金屬感受到你們這兩股穿越了時空的劍氣,便孕育出了這把劍。我想,你現在該知道這把劍的作用了吧。”
南宮涵道:“可以再一次打開空間,穿梭過去未來。”
第十四暗道:“你果然聰明哦,比我手下那一羣廢物要聰明得多。”
南宮涵卻道:“爲何要和我說這些?”
第十四暗道:“因爲,我想你做我的手下,或者所謂的護法,若我得了天下,你就只在我一人之下。”
南宮涵道:“你若只是想要這個天下,現在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什麼我不知道,但我對這一切已經沒了興趣。”說罷便轉身離去。
第十四暗在他身後道:“也許有一天你會改主意的。”
南宮涵的腳步在這聲音消失
之後停下,不是他真的改變了主意,而是這安靜的善見城居然被一股霸道絕倫的氣勢衝破一個缺口,就如當年共工怒觸不周山一般,天柱傾倒,天河決堤。
“段痕!”
段痕!
沒錯,就是段痕!
那股霸道絕倫的氣勢,正是自段痕身上散發而出!
南宮涵驚叫一聲,卻見到段痕身後竟緊跟着一隻怪物,原來段痕來到這裡並非自己的本意,而是被這怪物追來。這怪物通體透明,宛若一塊冰雕,形狀酷似猛虎,卻不過一匹狼般大小,只是一對細長而銳利的獠牙卻似能將一切咬穿。
只是段痕分明是在極北之地尋找冰心蓮,爲何又會出現在這裡?
原來方纔段痕正以自身氣勢激起那隻看上守護着冰心蓮的怪物,卻不想竟引來了一隻這樣的東西,段痕本來一劍就能將它斬成兩半,但不想這怪物不是狀若冰雕,而是根本就是一塊冰,被劍鋒斬過的傷口在極寒的環境之下瞬間便癒合如初,無論段痕的劍再狠再快再強,卻始終傷不到這怪物分毫。
段痕當然知道,要想滅了這怪物就必定要離開這裡,所以他便一路飛奔。原本他便已經身在北方之極,那裡已經是大地的盡頭,而跨過這盡頭,卻正是天之所在。所謂物極必反,地的盡頭便是天,也許也正是應了此理。
段痕凌空翻身,左手一道劍氣驚然而出,劍氣在半空炸開,碎做一場流星雨,雨滴砸在怪物身上,那怪物已然碎成了冰晶。緊接着段痕右手間一道暖流悄然而出,環繞在冰晶周圍,冰化成了水積在地面,再無半點聲息。
段痕這才自半空落到地面,見南宮涵在這邊上前打了個招呼,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看到那手中的軒轅劍,又問:“這把劍怎麼會在你手裡?”
南宮涵道:“我來這裡就是爲了這把劍,至於這把劍爲什麼會在我手裡,你該問他。”他的手已經指向第十四暗,段痕點頭示意,南宮涵又道:“你又爲什麼會來這裡,又怎麼會惹上這種怪物?”
段痕又看了眼那灘積水,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找些東西。”
南宮涵道:“找什麼,要我幫忙嗎?”
段痕道:“還是算了,你先走吧。既然來了這裡,我看我就是想走也一定沒有你快。”
南宮涵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
段痕笑道:“不送。”
南宮涵轉身離去,第十四暗居然真的沒有阻攔,好像胸有成竹,南宮涵遲早一定會回到這裡一般。
段痕走到第十四暗身前,冷冷問道:“我已經甦醒末那識,該如何甦醒阿賴耶識?”
第十四暗道:“我不是早就說過,這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段痕道:“既然如此,我也告辭了。”
第十四暗卻道:“難道你不想知道,那把劍的來歷?”
段痕停下腳步,問道:“你說的是哪一把劍?”
第十四暗道:“當然是與你的星傑一般無二的劍,你以爲是那一把?”
段痕道:“若真的是這把劍,我卻真的不想知道了。因爲這把劍的秘密,我一定可以知道,卻不必需要你來好意提醒。”
南宮涵轉身離去,第十四暗卻依舊只有嘆氣的份兒。
也許,除了嘆息之外他還可以做些別的,比如,這樣。
第十四暗伸出兩勾手指,只是輕輕一勾,就如主人砸呼喚自己喂熟了的寵物一般。只是他的寵物不是其他,卻正是方纔段痕已將其化成一灘水的冰狼!
水再一次凝結成冰,但這一次卻沒有聚成那冰狼的摸樣,而死聚成了一條蛇,一條支起毒牙隨時都能要人性命的毒蛇。只是這毒蛇還沒有咬到誰,卻又化作一灘水,水還沒有落地便蒸發成了氣。
第十四暗對此並不顯得吃驚,相反卻滿意的笑了起來。
段痕不理會他的笑,頭也不回的朝善見城外走去。他答應了別人要將冰心蓮帶回去,他的時間本就不過,更何況那裡還有三個傢伙也對冰心蓮虎視眈眈。只是這冰心蓮到底是什麼,是否真如陰險所言一般具有淨化靈魂的神奇效用。
段痕還在思慮之間,卻猛然感覺到一股熟悉,但卻遠遠大於熟悉的氣勢壓頂而來!
這股氣勢當然不是衝着自己來的,只是這氣勢的無限寬廣,足以將一切籠罩其中,故而段痕纔會有這種感覺。
“無量劍意,”第十四暗的笑更加明顯了:“想不到連他也驚動了,真是難得。”
無量劍意?
摩訶暗黑天?
當然,除了他還有誰能夠駕馭這一道無量劍意!
段痕置身這劍意之中彷彿已置身一切的盡頭,無論轉身與否,他所能感覺到的都只是這一道能在瞬間便將一切毀滅的無量而已。
劍心激盪,周圍雖然未有什麼實質變化,但在這無量劍意之中卻段痕卻隱約見到一尊森嚴法相從天而降,法相八臂四面,盤膝坐於蓮臺之上,八臂分持八件法器,四面則是喜怒哀樂四種表情,這不是摩訶暗黑天的法身又能是誰?
第十四暗淡淡一笑,道:“既然來了,爲何不現身相見,難道是看不上我這個老朋友了?”
話一出口,周圍劍意便被一掃而空,與其說是空,不如說是聚結,聚結在那虛無法身之中,法身顯得更加虛幻,其中卻有一個人緩緩走出,只是每走一步臉上的表情便更迭一番,喜怒哀樂驚思恐,一切情慾都已在這一張臉上體現,但這張臉本身,卻是那樣淡然。
不用懷疑,他就是摩訶暗黑天沒錯。
“這裡沒有朋友,這裡只有魔頭。”暗黑天的腳步就在段痕的眼中移動,但可笑的是,段痕居然無法確切判斷暗黑天所在的位置,即便是擁有末那識也不能。
末那識是屬於神的感覺,但摩訶暗黑天不是神,而是天。
天自然凌駕於神之上,若想感受到天的存在,恐怕只有一種方法,
——甦醒,阿賴耶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