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陽滅陰生
1
四海樓外,夕陽已落,遠處的紅色像是一團燃燒的火。
陽生的白色衣衫也像是火。
他在躲,無論如何他都要堅持,當初他堅持承擔此次任務,遠到邊塞之時,他的心裡就已經有了決定。
從南疆到大漠,我無怨無悔,多少個日夜的孤獨,是你讓我有了前進的力量。
你可知,你爲那個紅衣女子哭泣的時候,我的心也在顫抖。
那樣的哭泣,你從來沒有在人前展現過,從來沒有。
有些人的難過,悲傷始終隱藏在黑暗的角落,他們不願然別人看見他們軟弱的一面。
他們也不願讓愛他的人傷心。
所以他們選擇了默默承受。
2
白帆的臉此時也像是天邊的那抹紅色。
她突然說不出話來,此刻的她突然變成了一個羞羞答答的小姑娘,剛纔的冷漠和淡然突然就消失了。
沐凌風在笑,他又一次用實際行動把她征服了。
可他錯了,白帆的劍突然再次出動。
沐凌風在這一個恍惚的時刻裡已經被她的長劍死死地纏在腰間。
沐凌風大驚,連忙旋轉如陀螺想要將劍擺脫。
可是他轉得愈急,她的劍也愈急。
沐凌風暗歎:我這輩子還是栽在女人的手裡了。
可這時一條細細的絲線向白帆的長劍捲去。
這時,沐凌風纔有時機撤出手對付那條大漢。
那大漢的長劍風聲陣陣,沐凌風的劍輕靈飄動。
白帆的劍已被陸童音的琴絃纏住,她在死死地看着陸童音。
她說:你在找死!
陸童音揮琴如劍,琴絃如同紛飛的網一般把白帆纏的死死的。
一道琴絃在空中發出細小的破鳴聲,“嗖”的一聲刺進了白帆的大腿。
白帆身體在搖擺着,她在瞪着陸童音。
這時,沐凌風已經把那大漢逼得連連後退。
他一劍揮出,彷彿輕飄飄的,那大漢持劍格擋,卻被被震得老遠。
在這一刻,白帆像是在水中浮着的一根稻草在隨波逐流,那根琴絃已經穿過了她的穴道,進入了了她的骨頭。
她在下墜。
在她將要落地的那一剎那,她感到一雙有力的手將她輕輕地拖住了。
那雙手曾經幫她採過野花,那雙手也曾經教過她劍法。
她曾經要抓住那雙手一輩子也放開,然他卻在一個夜裡默然離去。
如今,再次相遇,她有一種難言的苦澀。
她哭了,她畢竟是個小女孩。
沐凌風雖然還在笑,可是眼中已經溫柔之色。
他慢慢地說:我們回家,什麼劍譜,什麼江湖,走吧,回家。
白帆點了點頭,她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清澈的淚水。
落在了黃色的地板上,激起了淡淡的煙塵。
陸童音轉過了頭。
3
每個人都有牽掛,有牽掛的人已離去。
留下的人是不是都沒有牽掛?
冷天淵的劍還在閃着光,耀眼的光。
客尺說:你故意要白帆失手?要沐凌風離開?
冷天淵說:他們並不適合江湖。
客尺眼眸閃動,問:你呢?
冷天淵淡淡地說:我只是來看你的劍。
客尺又問:不看那紙劍譜?
冷天淵突然反問:你說呢?
殘陽如血,人心難測。
客尺的衣衫在舞動。
事實上,連他自己也不能給出一個答案,世事變幻無常,誰有能真正懂得誰呢?
冷天淵的劍就這樣如同天邊的殘陽一般揮出。
漫天的金黃,多麼輝煌的色彩,多麼絢麗的場面。
客尺感到自己的眼睛裡出現了那些不該出現的過往。
他手中雙劍齊出。
畫面陡然定格,冷天淵的金劍被客尺的雙劍卡出。
他們互相看着對方。
此時,那十字金劍的“十”字的一橫突然憑空飛了出來。
它旋轉的就像是急速的旋風,客尺的臉被劃過。
血,血從客尺的臉上流下。
那“十”字的一橫又再次回到了劍上。
客尺淡淡地說:好。
4
陽生的身形像是一片飄零的落葉在風裡顫抖。
郭鐵英的嘴角露出了狠毒的笑。
他的劍一劍比一劍快,彷彿要將陽生切成碎片。
陽生只有躲的份兒,他的身後已經成爲一片紅色的海洋。
血在一滴滴的落下,陸童音並沒有走,可是他也並沒有出手。
他在看,他的眼裡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是幸災樂禍?還是悲傷憐憫?
他的劍是眼前這個人所斷,他的琴也因此而斷。
他的人是不是也已經斷了?
他望着陽生,陽生也看見了他。
他突然拂袖,坐地,接上琴絃,將琴置於膝上。
琴音已起,依舊是當初的曲調,依舊是當初的情思。
這個世界上,或許只有音樂是最純粹的,他的聲音來自於一個人的內心。
一個人的內心是從來不會欺騙自己的。
“他在鼓勵我。”
陽生對着陸童音微笑,那樣的笑容。
陸童音已不忍再看,他想出手,可是這勢必會造成帝王谷與鐵劍門的恩怨糾葛。
所以他只有以這種方式來鼓勵陽生。
在陽生的微笑裡,他看見了一種溫暖,一種諒解,一種信任。
他只能暗自撫琴。
5
黑暗,黑暗即將來臨。
四海樓寂靜如墳墓,沒有人敢來。
這裡寒氣太重,血腥味太濃,遠遠地看來,就能看見紛飛的劍影。
客尺的臉上已有汗落下,汗和血混合在一起,他的臉火辣辣的。
冷天淵依舊是那麼的冷,他的人似乎都是冷的,就像是一座冰山。
他依然冷靜而陰鬱,他的臉依舊蒼白而冷峻。
他的金色的劍像是一片金色海洋。
客尺感到一種被淹沒的錯覺,他覺得自己呼吸越來愈急促。
6
白色影子變成了一片火紅,地上已是鮮血淋漓。
郭鐵英的最後一劍已刺出,他的劍直接而冷酷。
然而他的這一劍卻像是刺進了軟軟的棉花裡,他感到一陣錯覺。
他看見陽生的嘴角溢出了濃烈的鮮紅色,他感到一陣興奮。
陸童音琴音已止,他閉上了眼,他不忍再看。
陽生在倒地的那一刻,再次聽見了那一聲呼喊:“流素!”
多麼期望你叫着我的名字的樣子,那時,你的表情是多麼的真切,一如從前在眼前。
冷天淵刺出的劍在這時已經收回。
他在看。
這生死離別,這世間的仇恨和恩怨。
黑暗,無盡的黑暗。
陽生的血還在流,他的臉蒼白得就像是浮雲。
他躺在客尺的懷裡,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從前的那個少女。
客尺低着頭,他的額前的黑髮已經遮蓋了他的臉。
沒有人看見他的臉上的表情是如何的慘烈而痛苦。
他問:爲什麼不喚七殺刀?爲什麼?
陽生的嘴角在顫抖,客尺知道他有話要說。
他的心一陣隱痛,他湊過去了耳朵。
他聽見幾句模糊的言辭,他點了點頭。
郭鐵英想要再次出手殺了客尺。
光,一片朦朧的光在黑暗裡緩緩的升起,陽生的身體慢慢地隨着那片白光升起。
郭鐵英吃驚地望着眼前的這個場面。
陸童音慢慢地說:陽滅陰生。
冷天淵的眼眸在閃動。
他手中金劍的光被那片白光淹沒,他的眼角在跳動。
在那片白光裡,客尺看見陽生的身體在逐漸地消散,出現了流素的樣子。
往事如煙如夢,多年前的那個面孔再次出現,他有一種苦痛,也有一種喜悅。
白光消散,流素在客尺的懷裡顫抖,她的渾身上下溼漉漉的,她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驚奇地看着四周。
在看見客尺的那一刻,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那個笑臉,那個深深的酒窩,客尺的眼角最終落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