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臺上清風徐徐,我的長髮飄逸如風。
在翠綠如蓋的菩提樹下,艾莽一襲白衣,俊逸儒雅,而我紅衣豔豔,妖冶如花。
四目相對,分明是故人相見,卻又陌生如初見。
“絳珠……不,二弟,你怎麼在這兒?”
艾莽的話令我一頭霧水。
“艾莽,你在說什麼?我是絳珠,我怎麼會是你的二弟呢?”
我只覺體內那個魔君元神瘋狂糾結了一下,我立即一凜。
我記起來,我被天君幽禁在瀟湘館結界之時,魔君的肉身告訴我,他有三兄弟,他是老二,老三是魔王,被楊戩用東海真火消滅了,而他當初到西天是爲了尋找他的大哥,無意間遇見了初龍。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
艾莽就是魔君大哥,我竟絲毫沒有想到。
我和紫鵑、婆婆納初遇艾莽時,他的確是個魔神,是初龍的眼淚感化了他的魔性。
“大哥……”我訥訥地喚了聲,眼睛紅光乍現,眉心的火蓮就現了出來,生機勃勃,滋滋作響。
艾莽盯着我的魔君形象,蹙緊了眉頭。
菩提樹下,他美好得像個天使。
而我,是個惡魔。
“二弟,你不要傷害絳珠,你快點從她體內出來吧!”艾莽好言好語懇求着,又像是長兄在向弟弟下命令。
“大哥,”我微笑道,“你說什麼傻話?我和魔君已經合二爲一了,自己怎麼可能傷害自己呢?”
“二弟,你若還認我這個兄長,你就快從絳珠體內出來。”艾莽神色冷峻,儼然生氣了。
我不禁柔聲道:“艾莽,我不覺得入魔對我來說有什麼不好,等到來日魔界聲威壯大,我攜你重回魔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等風光體面?你二弟借我的肉身也不至灰飛煙滅,一舉兩得,相得益彰,你又何必糾結佛魔不同道呢?”
艾莽已經翻手施法。神色冷峻道:“二弟,無論如何我今天都要你從絳珠體內滾出來,你是魔,她是仙,你不能害她!”
“艾莽,想來我方纔苦口婆心,竟是對牛彈琴,入魔即是害我,是你一廂情願,自以爲是。我現在身爲魔界帝君,暢快得很!”
艾莽的法力化作一道白光射了過來,我從明鏡臺上騰空飛起。
“艾莽,謝謝你的好意,可是現在我只想做絳珠魔君。不想做天庭什麼狗屁瀟湘妃子!”
我不想與艾莽動手,化作一縷紅煙,從菩提樹下逃脫。
風中傳來艾莽急迫的聲音:“絳珠,不要再讓我二弟蠱惑你!”
我御風疾飛,啞然失笑。
艾莽,真正執迷不悟的人是你,我若受魔蠱惑。那你便受佛蠱惑,雖不同道,理卻是一樣的。
艾莽,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誰也別來改變誰!
我正在雲中飛着。忽見靈河岸邊,那日我躺着的石塊上坐着楊戩,他竟在此等了我數月,我忙降下雲端。
“楊戩!”我喚了楊戩一聲。
楊戩喜出望外從石塊上起身,他奔向我。一把摟住了我。那麼緊,幾乎要把我揉進他身體裡去。
“絳珠,你去哪裡了?”楊戩柔腸百結地問。
我擡起頭,看着楊戩憔悴的面容,深陷的眼眶,濃黑的眼圈,清瘦的面頰,參差的鬍渣,“楊戩,你竟在此等了我幾個月?”
“我不敢離開啊,我那日去見了艾莽之後,回來你就不見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害怕我如果離開了你回來找不着我,反而與你錯過了,所以我只能在這裡等你。”
楊戩握着我的肩,上下打量我,“你的傷是好了嗎?”
“嗯。”我微笑着點頭。
楊戩對我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楊戩,現在我的傷好了,我該回魔界去了,你有何打算?與我一同回魔界吧!”
我熱烈地看着楊戩,楊戩卻鬆開了握着我肩的手。
“怎麼,你竟不願意?”我斂容收色,蹙了眉頭。
楊戩囁嚅道:“我是天君的外甥,我不能帶頭去反天庭……”
“你爲了我背叛了穎梨,與水族鬧翻,你卻不能爲我去反天庭?”我的目光犀利地落在楊戩的面上。
“不單我,還有你,絳珠,天君舅舅待你不薄,你不能與天庭作對!”楊戩轉而勸我。
我一甩袍袖,背過身去,胸腔裡有戾氣在碰撞。
我的聲音冷到極致:“若待我不薄,怎能將我幽禁?”
“他或許只是爲了保護你……”
“是懲罰!”我轉過身,打斷楊戩的話,目光中燃着怒火,長髮與衣袍在瞬間就張揚起來。
“他因爲一個不是我的錯的錯而懲罰我,因爲他自己的妒忌而懲罰我,那樣的愛不是愛是自私!”我發狠地從齒縫間擠出每一個字。
楊戩痛苦地看着我,喃喃道:“或許你誤會了天君……”
“是我誤會了你,”我帶着一絲冷笑,“我誤會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其實那分量沒有我自己以爲的那麼重……”
“絳珠,我……”楊戩欲辯無言。
我蒼涼地搖了搖頭,“在你心中,我終究敵不過天君,敵不過天庭,敵不過神仙的身份,謝謝你送我到西天,從現在起,我們後會無期……”
我說着騰身飛起,面向楊戩,緩緩地向後飛去。
楊戩向我伸出手,卻再也抓不牢我的手。
錯過了一次,就永遠錯過。
“楊戩,再見面,仙魔殊途,我們就是敵人,如果對陣戰場,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也不必對我諸多顧慮!”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情意易老,心傷難愈。
我一甩袖子,掉轉身御風急急飛去。
魔界入口的樹林中。李天王率領天兵天將正同四大護法帶領的妖魔部隊廝殺。
哮天犬從東南錄山招安回來的那支妖魔遺兵驍勇善戰,這一場廝殺倒也沒有讓李天王的天兵天將佔上風。
我駐足在樹林上空的風雲中,靜觀樹林中的戰鬥。
忽見李天王拿出寶塔,我暗罵一聲卑鄙。便俯衝下去,施法打落李天王手裡的法器。
“魔君回來了!”
妖魔們見到我,頓時士氣大振。
兩相混戰的天兵天將和妖魔部隊見我突然出現,一時停了廝殺,各自回到各自的陣營中。
李天王身邊站着龍王敖廣,他指着我道:“天王你看,本王沒有口出妄言吧!湘妃的確入了魔道,成了魔界帝君了。”
李天王打量我,匪夷所思道:“可是那瀟湘館結界中被天君幽禁的又是誰?”
“天王只需將這魔女活捉到天庭,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嗎?”敖廣慫恿。
李天王手執寶塔點了點頭。
我冷哧一聲:“老匹夫。就憑你們也想活捉本魔君?”
說着,就施起法來。一時之間,樹林之內風起雲涌,地上的落葉和樹上的樹葉一起被卷得天花爛墜。許多天兵被我捲起的狂風吹出老遠。
我直衝向李天王,伸手奪了他的寶塔捏了個粉碎。
李天王和敖廣大驚失色。
“趕緊迴天庭稟告王母娘娘。”
“走!”
李天王和敖廣騰身飛去。
“想走沒那麼容易!”
我飛身追了上去。卻只是揪住了敖廣的衣裳。
李天王率領天兵天將騰雲駕霧飛回天宮去了。
敖廣被我捉回了魔界。
入了魔障,我怒騰騰將敖廣推倒在地,那老匹夫年邁體衰,一下跌出老遠。
隱惠已經命妖魔搬了大座到園子裡,我衣袍一踢,坐到大座上,翹起大腿。手肘擱在膝蓋上,一臉陰鷙殺氣。
隱惠見我怒氣衝衝,忙端了清涼茶上來,我一手推開,隱惠嚇得退下了。
“搬油鍋上來!”我下了命令。
妖魔立即在園子裡支起鐵架,紅火生起來。沸油燒起來,妖魔將敖廣押到了油鍋旁。
“你……你要怎樣?”敖廣的老肉在臉上抽動着,眼神露怯。
沒想到他也怕死!我心裡冷笑,面上問在場的妖魔們道:“孩兒們,今晚龍肉加餐。若何?”
“好啊好啊!”小妖小魔們一片歡騰。
“魔君,現在要怎麼做?”眼兒媚兒黑鷹哮天犬四大護法請求示下。
我脣邊一抹得意的笑:“割下龍肉,一片一片炸到金黃酥脆,犒勞我的孩兒們!”
小妖小魔又發出一聲歡呼。
黑鷹已經上去按住敖廣的頭,哮天犬一邊伸着舌頭垂着涎液,一邊抽出了刀子準備割肉。
敖廣開始罵罵咧咧。
哮天犬的刀正要落下去,月神驀地出現,一腳踢掉了他手裡的刀子,那刀落入油鍋,立刻引起一陣響聲。
“混帳東西,龍王豈容你們羞辱得?”月神橫眉冷對,哮天犬敢怒不敢言。
“將龍王收監!”我一揮手四大護法押着龍王下去了。油鍋也被撤下。偌大的園子一時半刻就剩了我和月神兩個。
我擡眼看她,她的臉色沒有先前那樣死白,而且光天化日也敢出現,想來是已經吃了小雨的浣雪石。
而月神也正打量着我,道:“一回來便能鬧騰,想來是傷已痊癒,我也可向神瑛交代去了。”
月神說着,就轉身離去。
我喊住她,“你要去哪裡?”
“帶着神瑛離開這裡,仙魔殊途,這裡終究不是可以長留之地。”
“那你認爲,以你今時今日的身份,還可以重回天庭嗎?雖然服下浣雪石,你恢復了神仙的肉身,可是神仙簿上早就將你除名,你不過是個沒名沒分的野神仙,難道你要讓神瑛重回蠻荒之地受苦?”
“難道跟着你在魔界?”月神冷笑。
“至少是個可以遮風擋雨的棲身之地,不必被野狼圍攻,不必擔驚受怕。”
月神聽了我的話,哈哈大笑起來,“你竟如此天真!”
分明的奚落之意,我心裡的怒意一下就被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