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學徒
華家酒坊的老闆華問渠因爲業務太多,一直住在貴陽,一般很少到茅臺來,只是偶爾抽空到茅臺的酒坊來看看生產經營情和財務收支情況,酒坊平時的業務一直是由酒房掌櫃進行管理。成義燒房的掌櫃姓薛,名相臣。薛相臣是一個非常認真的管家,他敬業、認真,把成義燒房管理的井井有條。
張支雲跟上肖青海進了成義燒房不一會兒,酒坊就開始幹活了,下午的活計是上甄。肖青海要帶上工人們上甄,他讓張支雲先跟上他到酒坊幫忙幹活,他想等忙完了活計以後再帶上張支雲去面見酒坊掌櫃薛相臣。
張支雲從來沒有見過燒酒,到了酒坊之後,一切都感到很新鮮。其實,上甄時候的活計並不需要什麼技術,就是把拌好的糟粕用鐵杴往甄子裡面裝,出力幹活就行了。張支雲雖然才11歲,但三年的長工生涯已經將他磨練出來了,幹起活來還很像那麼一回事,工人們看着這個小孩幹活的樣子都很驚訝,肖青海的心裡很滿意。
收工以後,肖青海帶着張支雲見了酒坊掌櫃薛向臣。
見到薛掌櫃以後,肖青海便對薛掌櫃說道:“掌櫃的,上午我在大門口看到了這個孩子,他父母雙亡,無家可歸,在外面給人幫工,我就想把他留下來幹活,您看行嗎?”
薛向臣看了看肖青海身邊的這個小不點,不經意地說道:“孩子還太小,幹活恐怕還不行。”
“下午上甄的時候我讓他跟着幹了一會兒活,還像一回事。孩子雖小,但已經給人幹了三年長工,吃了幾年苦,看起來幹活沒有問題。”肖青海解釋道。
“這個小孩是哪裡的?”薛向臣問道。
“是二合**村的。”肖青海回答道。
其實,酒坊本來人手就缺,留下這個孩子也是件好事,薛向臣心裡也很願意多一個幹活的,便對肖青海說道:“二師傅說留下就留下吧。不過,還是要按規矩來,先讓他去割草餵馬吧。”
肖青海見到張支雲的時間雖短,但他看得出來,這個孩子是一個能有出息的孩子,本來是想留下來在自己身邊幹活,以後再慢慢教他一些釀酒的技術,或許能夠培養出來。但他只是一個二酒師,沒有這個權利,也就沒有再說話。
按照慣例,學徒進入酒坊,首先得要割三年草餵馬,然後再推三年磨、煮一年飯,必須付出最少七年的學前辛勞,才能開始到酒坊學藝。流離失所的張支雲這個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更沒有奢望學習釀酒,當一名酒師。他心裡想的只是能安生活幹,有飯吃就行了。
張支雲在成義燒房落住腳了,他按照掌櫃的吩咐,每天到山上去割草,回來後切草餵馬。
端別人飯碗是不容易的,一直看人臉色行事的人生經歷,奠定了張支雲的基本品性:行事謹慎,做事認真,勤快聽話,聰明、有眼色。但也塑造了一些和常人不太一樣的性格:不愛說話,只是埋頭幹活。當然,三年的長工生涯的歲月,也磨礪了這副弱小的身板,張支雲雖說還是個小孩子,年齡雖小但渾身都是力氣,幹起活來並不比大人差多少,一般的活計是難不倒他的,割草餵馬對他來講更不算什麼。何況在酒坊幹活要比給人幫工強的多,掌櫃的沒有地主那麼苛刻,只要你好好做事,就不會挨打受氣。
酒坊的工作其實是很枯燥的,工人們除了埋頭幹活之外還是幹活。苦出身的工人沒有文化,也沒有多少話題聊天。張支雲的到來,在工人中間多了一個話題。由於小支雲很能吃苦,幹起活來很像一回事。他聽話、勤快、聰明伶俐,很招人喜愛,酒坊的夥計們都很喜歡這個小孩。加之小支雲特殊的身世,所以,工人們在一起幹活時也經常議論這個小夥計。
工人們的議論也引起了酒坊大師傅對張支雲的關注,竟然對這個新來的小孩產生了興趣。
成義燒房的大酒師叫鄭應才。這個燒房的技術權威是個七十五歲的老頭。嚴肅古板,很少說話。但他的技術在茅臺諸多家酒坊中卻是最高的,是茅臺酒業中的第一號人物。茅臺地方几個酒坊的酒師幾乎都是老爺子教出來的。當時已很有名氣的恆興燒房的酒師鄭義興,就是老爺子的得意門生。所以,人們對他都特別敬畏。
鄭應纔沒有兒子,後來抱養了一個孤兒,他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鄭永福。鄭永福慢慢長大以後,鄭應才便開始教他釀酒。可能是天賦的原因,鄭永福雖然很努力,但進步比較慢。爲了使兒子成爲一個合格的釀酒師,鄭應才盡心對鄭永福進行培養,經過數年的**,鄭永福學的雖說不快,但也進步很大,被榮和燒房聘爲掌火師(燒酒的技術負責人員)。
鄭應纔是一個比較開明的大酒師,很願意將茅酒的釀造工藝傳承下去,發揚光大。看到好苗子,就想盡心培養,先後培養了好些優秀的弟子,但關門弟子只有乾兒子鄭永福一個。
張支雲剛到酒坊的時候還只是一個總角孩童,鄭應才這個有絕對權威的醬香宗師當然沒有把他當一回事。按照常理,酒房來了一個割草餵馬的娃娃,這本來就是極平常的一件小事,一般的人都沒有興趣去關注,最有權威的大師傅當然不會在意。
但是,因爲這個孩子是肖青海帶來的,肖青海又是鄭應才的得力助手,他們一起幹活的時候,在東家長李家短的閒諞中,肖青海偶爾提到張支雲的身世、遭遇和一些表現,鄭應纔在和肖青海他們平時的閒諞中,對這個孩子多少還是有一點了解。久而久之,心裡便對這個孤苦零丁的苦孩子產生了同情和愛憐。在以後的日子裡,張支雲吃苦耐勞、機靈聰敏的表現給老酒師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在老酒師的心裡隱隱約約有了那麼一點地位,慢慢地竟萌生了培養這個孩子的意念。
老爺子只所以起了這個念頭,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因素:一是鄭應才本人很挑剔,在他的眼裡能看上的人很少,像張支雲這麼伶俐、勤快的孩子很不多見,心裡很喜歡這個聰明伶俐、勤快利索的孩子。二是那些在酒坊幹活的人大多都是零工、短工,加之酒坊的活很苦,很少有人有在酒坊長期待下去的想法,選擇一個有培養前途且能長期幹下去的好苗苗很不容易。鄭應才覺得,張支雲這個孩子沒有家,沒有牽掛,也沒有生活的依靠,很有可能在這個行業幹一輩子。三是這個孩子小,心無雜念,從小培養便於成才。於是,他便開始有意讓張支雲幫他做點事,想在做事的過程中觀察這個孩子的天賦。
1939年的端午節,鄭應纔開始安排踩酒麴,他看到張支雲割草回來了,就大聲喚道:“小孩,你過來!”
聽到這個讓他望而生畏的老爺子在叫他,張支雲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趕緊跑步走了過去。
“這兩天人手不夠,你幫他們去踩曲。”
“踩曲?”張支雲連想都沒有想過。踩曲是技術活,這根本就不是他這個剛到廠裡的小雜工能接近的活計,張支雲有點不知所措。
“沒聽見嗎!?”老酒師怒了。
正在遲疑的張支雲突然被驚醒,趕緊跑了過去。
“看着別人怎麼幹,你就怎麼幹。”鄭應才吩咐道。
張支雲拘謹地拿了一把掃帚,和大人們一塊清掃曲房。
別人幹活按部就班,小支雲卻很賣力。這是張支雲的天性和習慣,他根本就不知道偷懶。
看着很賣力氣,滿頭是汗的張支雲,老酒師在心裡笑了:“這個孩子是塊料!”
酒坊的活是很苦的,尤其是夏天,高溫堆積、高溫發酵是一般人受不了的。熱悶燒坊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一般人望而生畏。因此,來酒坊幹活的人一直不多,而且有好多零工幹上一段時間就不幹了,成義燒房的勞力連同零工總共纔有二十多個人,其中比較固定的只有十幾個,兩班倒人手很不足,人手時常緊缺。在這種情況下,張支雲便經常被大師傅喚到酒坊幹活。
重陽節到了,酒坊開始清蒸下沙。
清蒸下沙是醬香型白酒生產工藝的第一步,採用總投料量的一半,經潤糧→配料→上甑蒸糧→下甑潑量水→攤涼→灑酒尾→撒曲→堆積→下窖→封窖發酵→開窖取醅,即爲清蒸下沙的工藝流程。
清蒸下沙開始以後,鄭應才把張支雲喚過來,讓他和工人們一起參與了整個流程的全部力氣活。
混蒸糙沙二次投料開始了,也少不了讓張支雲來幹活。混蒸糙沙是醬香型白酒生產工藝的第二步,採用總投料量的另一半,經潤糧→配料(加入一次清蒸下沙後的醅料)→上甑蒸糧蒸酒(這次蒸出的酒不作正品,潑回酒窖重新發酵)→下甑潑量水→攤涼→灑酒尾→撒曲→堆積→下窖→封窖發酵→開窖取醅爲混蒸糙沙的工藝流程。
釀酒的活雖苦,但很有意思。張支雲本來幹活就有心眼,天性勤學的秉性使他除了幹活之外,還不時留意爲什麼要這樣幹?這樣乾的的道理是什麼?弄明白其中原理,再加上幹活細心,張支雲所做過的活計很少出現差錯。
老酒師看在眼裡,喜在心頭。
以後的九次蒸煮、八次發酵、七次取酒,老酒師都要支使張支雲到工場去幹活,不斷地觀察、培養。
酒坊的活幾乎沒有一樣是輕鬆的,都是成年人乾的苦力活。但張支雲從來不偷懶,也沒有怨言,大師傅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通過一個週期生產過程的觀察,鄭應纔在心裡就已確定了培養這個孩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