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房間在三樓右側。楊廣唯到來以後,已按楊志遠的要求,把305房間周圍空餘的房間都包了下來。楊廣唯、楊雨菲和楊志遠見過面之後,就回到了房間,在招待所守着。安茗她們一上樓,楊廣唯他們就有所警醒,趕忙走出房間。楊雨菲看見安茗,大感意外,說:“安茗姐,你怎麼會在林原,來了也不告訴我,真是。”
安茗也沒想到會和楊雨菲在此種場合相見,很是高興,兩個人有說有笑,別提有多親熱。
李娟有所疑惑,看了安茗一眼。安茗忙說:“大姐,這是志遠的侄女。”
照安茗的意思,到榆江後先跟楊志遠聯繫,到時也好有個照應。可李娟覺得楊志遠現在是省長秘書,位置特殊,與各級政府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尤其楊志遠是林原本地人,如果其與林原的書記交情匪淺,林原的市委書記真要找其向安茗說個情什麼的,自己礙於安茗的情面到時還真不知該如何處理。於是決定避而不見,下了飛機,四個人打了個車直奔林原。李娟既是大姐又是組長,安茗自然不好說什麼,只能聽從李娟的安排。只是心裡隱隱地感覺有些不妥,沒想到到林原的當晚就被看管了。
李娟釋然,一看楊雨菲他們人數衆多,心裡明白這是楊志遠派來保護她們的。心想楊志遠這人做事倒也細緻,她笑,說:“安茗,既然是志遠的侄女,那還不得叫你嬸,怎麼叫姐,我看全亂套了。”
大家嘻嘻一笑。正說着,楊志遠和吳彪他們三個上了樓。大家相互介紹,互相問好,這才進了其中的一個大套。大家一陣忙碌,幫安茗、李娟的行李搬到這個大套裡,這才坐下來喝茶說話。
楊志遠問:“大姐、安茗,你們明天怎麼安排,是繼續留在林原採訪呢,還是回北京?”
安茗說:“李娟大姐是組長,我們得聽她的安排。”
李娟說:“林原方面越是這樣,越說明林原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有問題需要深挖,所以我認爲我們有必要留在林原繼續採訪,探明真相。”
楊志遠說:“我剛纔上事發現場去看了一下,現場已經差不多清理乾淨了,要想找出事情的真相只怕不容易,需要時間。”
李娟說:“以我的採訪經驗,任何事情只要發生了,哪怕他做得乾淨,也會留下蛛絲馬跡。醫院、殯儀館肯定都會留下線索。我看我們明天就分成兩組,一組到事發現場再去轉轉,一組上醫院殯儀館去調查。”
楊志遠說:“如果是這樣,爲安全計,爲了避免有人使用非法手段,吳局,明天還得麻煩你帶小張和小李,和我們楊家坳的弟子,給李娟大姐這一組保駕護航,你的公安身份對李娟大姐的採訪有利。我和楊廣唯帶幾個人,和安茗到事發現場去轉轉。”
李娟說:“還是志遠考慮的周全,我看就這麼辦,只是得麻煩吳局長了。”
吳彪說:“小事一樁,用不着客氣。”
此時,有楊家子弟把飯菜端了上來。楊志遠說:“大家吃飯,都累一天了。”
吳彪說:“不吃飯也沒關係,我們搞公安的,什麼時候有過準確的飯點,習慣了。”
楊志遠笑,說:“吳局,飯還是要吃飽,要不然傳出去,說跟我楊志遠出來跑,連飯都吃不飽,豈不很沒面子。”
大家呵呵一笑。安茗看了楊志遠一眼,也是充滿柔情地一笑。
楊志遠再一次給周至誠打電話是在第二天的下午,楊志遠站在坍塌現場的廢墟上給省長打了一個電話。付國良一聽是楊志遠的電話,二話不說,把電話直接遞給了周至誠省長。楊志遠向周至誠進言,說:“省長,我覺得您有必要到林原來一趟。”
周至誠說:“事態有進展了。”
楊志遠說:“雖然到現在爲止,我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林原高架橋具體死傷多少人,但我可以充分肯定,林原在傷亡方面有瞞報。如果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必須由省委、省政府派工作組下到林原來。”
周至誠說:“好,我這就要求省委緊急召開一次常委會,建議省委正式成立調查組,對林原高架橋坍塌事件進行徹底的調查。”
這種調查組由省紀委副書記帶隊就行了,根本用不着省長出面,楊志遠建議省長到林原來不是爲了調查,而是爲了悼念,因爲明天就是林原高架橋坍塌事故遇難者的頭七,楊志遠覺得有必要由政府出面舉行一次悼念活動,祭奠死者,安慰生者。楊志遠此舉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事出有因。
第二天一早,楊志遠就帶着安茗和一名男記者以及楊廣唯、楊雨菲幾人打的來到事故現場。現場依舊有民警值守,根本就不允許楊志遠他們靠近,即便是楊志遠拿出工作證,亮明身份,民警只是轉變了態度,但對於楊志遠進入現場的要求,還是不予通融。楊廣唯可不管你民警不民警,挽起衣袖就想動手,心說小叔也真是,跟幾個小民警講什麼客氣,就這麼些人,真要動起手來,直接將他們放倒就是。楊志遠一看楊廣唯的手癢難耐的樣子,眼一瞪,楊廣唯這才悻悻地站到安茗的身後。楊志遠也不想爲難人家基層民警,上峰有令,他們豈敢不從。楊志遠不知道沈炳元的電話,一個電話打給了徐建雄的秘書,小黃一聽楊志遠在事發現場遇阻,趕忙說:“楊秘,你先等等,我馬上安排。”
楊志遠掛了電話,和安茗他們一起,沒有打傘,站在細細的秋雨下,靜靜等侯黃秘書的協調。
徐建雄此時正在去三招待所的路上,一聽楊志遠又到了事故現場,趕忙讓司機調轉車頭,朝事故現場而去。前座的黃秘書早就把電話打給了沈炳元,黃秘書對沈炳元自是沒什麼客氣,說沈局,徐書記讓你10分鐘之內趕到高架橋坍塌事故現場。也不管沈炳元在哪裡,說完就直接把電話掛了。
楊志遠等了沒一會,沈炳元和徐建雄就一先一後到了,黃秘書下了車,給徐建雄打開傘,徐建雄一看楊志遠並沒有打傘,搖搖頭,黃秘書趕忙把傘收了。
徐建雄和楊志遠握手,沈炳元站在一邊,一臉的笑。握完手,楊志遠和徐建雄朝廢墟走去,值守的民警一看連自己的局長在楊志遠這個年輕人面前都是唯唯諾諾,哪裡敢再行阻攔,打開一個缺口,讓楊志遠他們進去。安茗一使眼色,攝像記者打開攝像機,吱吱地拍了起來。沈炳元想攔卻又是不敢,畢竟徐建雄和楊志遠都在場,徐建雄都沒說什麼,他豈敢說話,只是心裡沮喪的要命,看來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自己的預計,也超出了胡市長的可控範圍,如果這道坎過不去,自己這次還真是麻煩了。看來做什麼事情都需要底線,不能因爲和市長走得近,就對市長的要求無原則的執行。
楊志遠看了一下,事故現場已經按自己的要求,停了下來,保持昨天的原樣。在這125米的距離裡,只剩幾個光禿禿的橋墩立在廢墟之中,這讓楊志遠感到一絲肅殺和陰冷,楊志遠不知道在這片廢墟的天空下,有不少冤屈的靈魂在遊走。對一個人來說,生命只有一次,是何其的珍貴,可就因爲某些人的失職和失誤,平白無故地把人家鮮活的生命給葬送了,而且這些人還在這種時候爲一己之私利,欺上瞞下,喪盡天良,真不知這些人的黨性何在,人性又何在。楊志遠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以告慰這些冤屈的靈魂。
因爲橋面坍塌,搶救工作必須要破碎橋面,經過5天的搶救和挖掘,坍塌的橋面已經被移到了路的兩邊,中間反而清出來一條通道,安茗和攝像記者順着這條通道朝兩邊不停地拍攝。攝像記者的鏡頭時遠時近,水泥廢墟、散落的鞋子,光禿禿的橋墩,鏡頭裡的現場頹廢而淒涼,讓人的心一陣陣抽搐。在一堆水泥的廢墟下,安茗發現了一團紅色的東西,安茗扒開上面的水泥塊,把那團紅色掏了出來,安茗慢慢地展開,是條鮮豔的紅領巾,紅領巾上有歪歪斜斜的三個字‘於浩天’,字跡稚嫩,一看就是小孩子自己的筆跡。
安茗一聲驚呼,說:“志遠,你來看。”
楊志遠走了過去,但見鮮豔的紅領巾上有些深紅的血漬。安茗和楊志遠對望了一眼,心裡有着一絲隱隱的不安,知道這些血漬對於這個‘於浩天’來說,意味着什麼。楊志遠什麼都沒說,回到徐建雄的身邊,說:“徐書記,我想看看這次坍塌事故的傷亡名單。”
黃秘書一聽,趕忙從手裡的文件夾裡把傷亡名單翻了出來,楊志遠仔細地一看,名單裡並沒有‘於浩天’這個名字。楊志遠的心頓時沉甸甸的,可以肯定這個叫‘於浩天’的小男孩不是受傷,就是遭遇到了不測。楊志遠知道這就是一個證據,可他情願自己的推理是錯誤的,這個叫於浩天的小男孩只不過是無意間把紅領巾遺失在高架橋下罷了。
到底是女人,安茗的眼裡已經有了溼意。楊志遠說:“徐書記,我希望在林原電視臺24小時滾動播出,尋找這個叫‘於浩天’的小朋友。”
徐建雄的心也是沉沉的,他點點頭,指示自己的秘書,說:“小黃,你馬上和林原電視臺取得聯繫,讓他們馬上按楊秘說的去辦。”
黃秘書點頭說:“好的明白。”
楊志遠隨即向沈炳元直接下了命令,說:“沈局,通知派出所的民警,在附近挨家挨戶的詢問、並且上附近的學校覈查落實,是否有一個叫‘於浩天’的小朋友在這幾天失蹤。”
楊志遠相信真相遲早會水落石出,楊志遠並不怕沈炳元和自己陽奉陰違,沈炳元即便是想瞞,瞞得了初一,還能瞞得過十五。要知道一個謊言得用十個謊言去彌補,越瞞越會漏洞百出,到了最後,不能自圓其說,看其怎麼辦。沈炳元是公安局長,楊志遠相信他比自己更明白這一點。
楊志遠走到旁邊一個凸起的橋墩下,踮起腳,把紅領巾系在橋墩粗大的鋼筋之上。楊志遠嘆了口氣,然後對一旁的攝像記者說,拍下來吧,等下一併送到電視臺去播出。攝像記者蹲下身子,用仰角把這個鏡頭拍了下來,鏡頭裡,細細的雨,殘破的橋墩,一抹猩紅在秋風颯颯中無言地飄蕩。那種鏡頭的視覺感和渲染力是驚人的,在楊志遠看來,那在風中飄揚的紅領巾似乎在無言地訴說着這個世界需要的公平、正義和良知。
楊志遠默默地看了那鮮紅的紅領巾一眼,又看了徐建雄一眼,說:“徐書記,我需要一輛車。”
徐建雄看了一下沈炳元,不由分說,說:“把你那輛車給楊秘。”
楊志遠一想,也好,用沈炳元的警車在林原辦事也方便,也沒客氣,讓沈炳元的司機把車鑰匙交了出來。
這天中午,於浩天的母親就找到三招待所,是位人近中年的母親,滿身的疲憊和滿臉的憔悴,楊志遠打開房門時,她就站在門口,遲遲疑疑、猶猶豫豫,想進又不敢進楊志遠的這個房間,楊志遠從她的眼裡看到的是懼怕和痛苦,楊志遠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如果說於浩天開始只是失蹤的話,那對做母親的來說,至少還有一絲希望。如果一旦得到確認,那她最後的希望就會隨之破滅,剩下的只會是無盡的憂傷和痛苦。
安茗小心翼翼地把她扶進了房間,給她泡了一杯熱茶,她抱着茶杯渾身直打哆嗦,她說:“我叫佘睛,是於浩天的媽媽。”
屋子裡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誰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佘睛語無倫次,一個人喃喃自語,說都怪我,本來浩天有點感冒了,那天躺在牀上,跟我撒嬌,說他想睡個懶覺,不想上學了。是我硬是把他從牀上拽了起來,逼着他去上學,他離開家的時候手裡拿着紅領巾,還朝我揮了揮手。中午浩天沒有回家吃午飯,我開始也沒怎麼在意,以爲孩子貪玩,回家晚了,不久我聽路過的人說早上高架橋垮了,死了不少人,我嚇壞了,因爲浩天上學每天都要經過那個路口。我上學校去找,學校說浩天根本就沒去。我到高架橋來找,公安把這一塊封鎖了,根本就不讓進。浩天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家了。
佘睛痛哭流涕,說:“我的孩子啊,是媽媽害了你。”
安茗和楊雨菲站在佘睛的身邊也是淚流滿面,一個勁地安慰佘睛,說浩天不會有事的,不就是一條紅領巾麼,也許孩子貪玩走遠了,也許是孩子受了一點傷在醫院呢,肯定不會有事的。
連安茗和楊雨菲都覺得自己的話站不住腳,這種解釋多麼的蒼白和無力,可她們也只能如是說了。佘睛木然地搖着頭,說:“我的孩子我知道,浩天乖巧聽話,他離家不會不告訴我的。這幾天,我派出所也報案了,醫院也找遍了,可誰都說沒有看到浩天這個孩子。”
佘睛悽然地說:“記者同志,我想去現場看看,可民警不讓我去,你能幫幫我嗎?”
安茗看了楊志遠一眼,楊志遠點點頭,安茗說:“那好,我們帶你去看看。”
楊志遠開着沈炳元的警車朝高架橋駛去。路過一家花店,楊志遠停下車,買了一大捆的菊花,放到了車上。到了坍塌現場,安茗把佘睛扶下了車,楊志遠把那捧菊花每人分了幾枝,大家手捧菊花朝廢墟走去。
值守的民警認識沈炳元的車,也認出了楊志遠,這次沒作任何的阻攔,就把楊志遠一行放了進去。
楊志遠走到那個繫着紅領巾的橋墩下,把一枝枝菊花插在了橋墩的周圍。佘睛撲通一聲跪倒在橋墩邊,嚎啕大哭。
攝像機無聲地記錄着這一切,真實地記下了一位母親的痛苦和悲傷。
楊志遠就是在那一刻決定要給周至誠省長打電話的。因爲明天就是高架橋坍塌事故中死者的頭七,根據林原的習俗,親人逝去後第七日,是必須祭奠亡魂的,讓親人的魂魂不再四處漂泊,以便早日轉世爲人。楊志遠知道這是迷信,可他情願相信這是真的,因爲這畢竟可以給生者帶來一絲心靈上的慰藉。其實即便是由政府出面組織一次悼念活動,也用不着省長出面,但以楊志遠對省長的瞭解,省長堅韌的外表下面,深藏着一顆對天下蒼生赤誠的憐憫之心,在頭七這種場合,省長的出現會更具感染力,楊志遠相信周至誠省長會同意他的觀點。
果然,周至誠省長在聽楊志遠說完佘睛的遭遇之後,好半天沒說話,許久,周至誠省長才說:“好,志遠,就按你說的辦,我明天一早會和調查組的同志們一起到林原來。”
楊志遠和省長通完電話後,又和徐建雄進行了磋商,楊志遠認爲有必要遵循民間習俗,在頭七到來之時解除高架橋現場的警戒,允許市民到現場進行祭拜,民警的職責應由嚴防死守轉爲維護現場安全和秩序,不得再無故阻攔市民進行祭奠活動。楊志遠和徐建雄都清楚,林原這地方民風強悍,如果在頭七到來之時,阻止市民進入現場祭奠和悼念,說不定會發生更大的羣體性事件。現在高架橋坍塌中到底有多少的遇難者,除了胡捷他們,徐建雄和楊志遠都無法真正清楚,失去親人的感覺是焦慮和痛苦的,尤其是這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情況更會讓死難者的家屬羣情激憤,如果警察還是據守現場,不讓家屬靠近半步,到時衝突只怕無法避免。楊志遠認爲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清除隔離帶,讓市民的情感得到必要的宣泄,這樣市民的情緒纔不會像乾柴,一點就燃。徐建雄一聽楊志遠的分析有理,點頭同意,馬上通知沈炳元必須無條件的解除警戒,並且務必要確保悼念現場市民的絕對安全。
楊志遠他們離開坍塌現場的時候,警察已經開始清除聳立在隔離帶上的條紋塑料布,封閉了六天的出事地段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離開坍塌現場的時候,楊志遠忍不住再回頭看了一眼,微風徐徐,細雨綿綿,或黃或白的菊花在廢墟間隨風搖曳,菊花無語,一如楊志遠他們此刻的心情,淡淡的,充滿了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