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生死無常,不如及時行樂
“好酒。”
有一人將空杯子放到桌邊,高聲讚道。
花朝城與金銀江還隔了一條長長的堤岸及一灣溪水。
此時的葉驚闌正躺在一條長凳上遠眺江景。
溪水清亮,偶有浮在面上的枯葉順着流向大江大河。
“葉大人喜歡啼綠酒,不妨在回京之日帶上一些?”暮朗爲他斟滿了酒杯。
葉驚闌懶懶地掀了掀眼皮,瞥一眼雲岫,“雲姑娘說了算。”
暮朗心領神會,問着雲岫:“雲姑娘覺着花朝城中的啼綠酒合口味否?”
“甚好。”
“真的真的。”蒙絡扒拉着他的手臂。
也不知盛京城中的人好相與否。
葉驚闌這一言引得暮朗笑聲不休。能在言語之中做做葉驚闌的知己,過過癮也不差。
“朗哥兒,你怎得也……”鹿貞委屈巴巴地望着暮朗。
鹿貞跺跺腳,“小姐,你這是嫌我了。”
鹿貞嗔怪道:“小姐,你總是不聽我的話,自作主張換了薄衫子,你這副受了罪的身子骨兒怎麼受得住這河風吹?”
鹿貞的餘光掃過了蒙歌的臉,稍稍大膽了些,又將蒙絡的模樣收入了眼中。
“嘿,你這小丫頭片子。”
“朗哥兒好生將養着,等到柳絮落盡,再到盛京城亦是不遲。”
蒙絡豎起耳朵,早把暮家兄妹的這些話聽得七七八八,調侃道:“歌兒……有人要做我的嫂嫂。”
她只得乾咳兩聲,“暮公子,暮小姐,此事未免言之過早了……”
“小姐,有事請吩咐。”鹿貞乖順地垂手立在暮涯跟前。
“嘶——”蒙歌倒吸一口涼氣。
她的手指旋轉着酒杯,暗自勾了勾脣角。
“呸。”蒙歌狠狠地“啐”了一口,“小孩子家家的,整日說些什麼難聽的。”
“反正我不同意你娶那個老闆娘。”
暮朗的視線落在了綠與黃交織延綿的堤岸上,接着說道:“我想趁着我這身板兒還能多走幾步的時候去大江南北看看。暮涯已可以承接家業,我想將暮家交託到她的手中。”
“那我一輩子不娶,可是合了你心意了?”蒙歌沒好氣地說道。
葉驚闌不以爲意地答道:“我在年節之後便想要辭官,奈何陛下不準。如果說那幾位食皇家糧,着皇家衣,甘願做皇家狗的老大人願意助我一臂之力,我不僅不會記恨,還要好生地酬謝他們一番。”
“那蒙壯士覺着糧與銀錢會不會太俗了?”暮朗想着選個平常的東西,不易出錯。
“你別拿哥哥尋開心。”
葉驚闌眯起眼,望着天上的流雲,漫不經心地說道:“朗哥兒與姚家千金的婚事可是要提上日程了?來年春歸大地,等到柳絮完全落了,正是好時節。”
他竟開始認真思量起以什麼稀罕之物來恭賀葉驚闌大婚。
暮朗擡眸,正對上葉驚闌凝匯萬里春色的眼,“肥水不流外人田?何解?”
這兄妹倆長得倒是不差,身上的衣料不差。
蒙絡如同水蛭,抓得牢牢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照這般看來……”暮朗拉長了調子,視線在葉驚闌和雲岫之間飄忽不定,“等到來年春歸大地,我這啼綠酒得運十車去盛京城中賀喜葉大人了。”
暮朗頷首。
他的神色裡是難以掩飾的悲傷和憂鬱。
怎麼就議論上賀禮了!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怎能由得這幾張嘴隨意翻覆就定了音?
葉驚闌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廟堂之高處有女帝,女帝之下有卿蘿女相,鎮守邊疆的則是由納蘭將軍一手創下的雲輕營,皆是女子。讓雲姑娘做主,葉某不覺丟份。”
“小姐……”鹿貞急急地喚着,恨不得探出手捂住暮涯的嘴,可惜她不能,主僕之別長存於心。
暮朗出了神。
暮朗揚起笑,“如此甚好。”
雲岫的雙頰染上了兩片紅霞,她支支吾吾地想要辯解,然而一句話都沒抖落清楚。
暮涯柔聲道:“雖未見過蒙壯士的面貌,單單聽他的名字便知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不如……”暮朗遠遠地一瞧,手上還裹着白紗的蒙歌揹負着蒙絡越走越近,“我把你許給蒙歌,蒙壯士?”
蒙歌搖搖頭,“花朝城的鋪子於我而言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如不要。”
她悄悄用眼角餘光打量着蒙歌。
“嗯……”暮朗若有所思,“還是姑娘家心細些。只是葉大人抱得美人歸,我定是比不上我那老友贈的物事,還望大人莫要嫌棄。”
他估摸着那握着劍鞘的手指能不能一指穿了他的胸膛。
許是覺得生死無常,不如及時行樂。
暮朗眸光一黯,“只道是有緣無分。”
鹿貞的臉更紅了。
孔宿還是一臉不悅。
“是極。曾有無數傳言從盛京城裡流出,每每聽到一個傳言,我便會去想想葉大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丰神俊朗的人兒。在聽聞大人毀了絕美容顏之後還替大人扼腕失悔了一段時日。我還擔心着葉大人做不得王夫,今後無有女子可相配,該如何是好。眼下看來,是我多慮了。”暮朗的笑聲爽朗,難得的好心情。
蒙歌一抖,欲要把蒙絡從背上抖落下去。
葉驚闌自顧自地飲杯中之物,忽視掉了蒙歌借眼神發出的求救。
他那不太靈光的腦子被蒙絡的強行暗示給帶聰明瞭些,蒙歌立馬說道:“承蒙暮公子擡愛,小生無福消受,只因我剛應了妹妹一輩子不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可隨意毀諾。”
暮涯溫柔地笑着,軟聲軟語地說:“鹿貞,請予我一杯熱茶。”
看透了蒙歌心緒的蒙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敢問蒙壯士的祖宗基業在何方?”
蒙歌拍打了她的腳丫子,“沒大沒小的,叫哥哥。”
孔宿自嘲地笑笑。
蒙絡不客氣地拍了他的腦袋一下,“你這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麼德性,整天想着安樂街上的老闆娘,人家可是有想過你半分?”
葉驚闌出聲道:“我倒覺着有一言說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雲岫替葉驚闌回蒙歌以“自求多福”的眼神。不過,蒙歌已經收斂了許多稚氣,不再和初見之時耍寶似的說:小生有禮了,小生名作蒙歌,承蒙不棄,你可以喚我哥哥。
“……”蒙歌語塞。
在葉驚闌的建議下,暮朗準備就近挑個不錯的日子將暮家家主下葬,不求已仙去的家主保佑暮家子弟升官發財,只求讓暮家人平平順順地過完這一生。
以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鹿貞這裡得換爲暮家兄妹之命,誰教她生是暮府的鹿貞,死是暮府的死鹿貞呢?
“我本以爲我這一生不會後悔,但聽了朗哥兒的話,我的腦子裡只餘下了兩個字——後悔。該早一些到花朝城同朗哥兒一醉方休的。”
哎,自己在想什麼呢。這都不算是八字沒一撇了,這是還沒人提筆想要在紙上落下一點,自己就把一整個“八”字都想完全了。
“不成,小姐你還在咳嗽,只能用溫水潤潤嗓子。”鹿貞按着自己的心意爲暮涯端來了一杯溫水。
“這裡呢。”蒙歌“嘿嘿”一笑,觸了觸蒙絡的手爪子。
好事將近,暮朗只覺十車啼綠酒不夠言明自己的心意。
她思考了很多雜七雜八的事。從葉府的飯菜到女帝榻上鋪的什麼毯兒,只有他人想不到,沒有鹿貞想不到。
“當然……”
什麼叫連褲衩子都不剩,好歹得說個祖宗基業全掏空啊。
葉驚闌救回了他的寶貝妹子,他高興地擺了這一桌,用以感謝葉驚闌。
暮朗今日的笑聲沒有停歇過。
“十車……十車……好似不夠。”
“兄長,去年父親得了一個寶貝……”暮涯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言點醒了沉在亂糟糟的思路之中的暮朗。
暮涯用錦帕捂着嘴,別過臉輕咳兩聲。
只覺告訴他,孔宿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眼睛還未完全消腫的鹿貞忙不迭地取過厚厚的披風,爲暮涯披在了肩上,半蹲到她的身前將兩條繫帶打了個活結。
酒逢知己千杯少。
葉驚闌說道:“若朗哥兒到盛京城中,葉某定是以綾羅春招待,怎會讓朗哥兒自帶酒水?”
“無解。”
“承讓承讓。”
“葉大人才是一個通透的人。”暮朗慨嘆道。這世間哪有男兒不想去討個一官半職的?唯有葉驚闌想要摘了頭上的烏紗帽圖個清閒樂呵。
“遠不及朗哥兒。”
孔宿抱着劍在靠在一旁的樹上,閉目小憩。
孔宿猛然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看向他:“沒人拿你尋開心,。”
這暮朗望着蒙歌,就如一個要嫁女兒的阿媽,越看越歡喜啊!
“蒙壯士可是喜歡花州東大街上的鋪子?”一看便是給鹿貞準備的嫁妝。
“朗哥兒……”鹿貞的臉紅透了,那一對水汪汪的如小鹿般的眼睛泛着光,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
蒙絡冷哼一聲,“當然你個大頭鬼,那女人手段如何,你又不是沒見識過。能把每個男人哄得服服帖帖,安心留在賭桌子上掏腰包的女人,你就不怕被騙的連褲衩子都不剩!”
“軟軟,這道菜不錯。”
點到即止。
說到底還是不能爲他人做主,過得好與孬,都得靠自己。
“葉大人得小心那幾位大人藉機摘了你頭頂的烏紗帽。”暮朗好意提醒,要是排場大了,那幾個老頑固指不定去到女帝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回憶先皇當年的節儉。
蒙歌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去,這聽上去,一如他做了上門女婿一般。
暮涯輕聲喚着:“鹿貞,來。”
至於真相,葉驚闌承諾不會讓暮家家主白白遭受屈辱的。
“怎麼會呢?我捨不得你,但你年紀不小了,再耽擱你幾年就成了老姑娘了。”暮涯小心翼翼地將瓷杯放在手邊的小几上,順勢將雙手擱在腿上,盡顯大家閨秀的端莊。
她顯然瞟見了孔宿的表情,一把扭上了蒙歌的腰間軟肉。
葉驚闌道:“暮家家風嚴正不失開明。”
蒙絡點頭如小雞啄米,“歌兒總算是機靈了。”
蒙絡從蒙歌的背上滑了下去。
暮涯搖了搖頭,無奈地嘆氣,她接過杯子,眉眼帶笑,“鹿貞,你這般溫柔體貼,我讓兄長爲你尋一戶好人家如何?跟着我太苦了,去如意郎君的家中享享清福……”
暮朗清了清喉嚨,“葉大人言重了。剛纔問及啼綠酒……葉大人不也是讓雲姑娘做主嗎?”
“哎!不早。下月即是冬月,跨過年節,便是春歸。哪怕我拼着這一身酥骨也要去盛京城走走瞧瞧。”
暮朗轉過頭來,笑說道:“暮涯說的不錯,我晚些命人去找東大街的董婆婆爲你留意着花朝城中的少年郎。”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撒潑耍賴的招數用的很活溜。
“我已有了心上人……”蒙歌那包裹了白紗的手繞到腦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蒙歌的腦袋上又捱了一下。
“待家父到那一方安頓好……再言此事也不遲。”暮朗是要將自己的婚事一推再推。
民間有句俗話——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我再於江湖中行走幾年也不及朗哥兒的通透。”
不乏在外拋頭露面賺錢養家的女子,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卿蘿更是激勵了不少姑娘,讓她們有了更爲明確的人生目標。然而讓女子承接家業這類事卻是少有,暮朗的決定無疑是衆多家大業大的門戶裡的一股清流。
暮涯的眼中若有光,“我從未徵詢過你的意見,自作主張要將你嫁到府外去。葉大人一言點醒了混沌之中的我,我該是問問你,是想留在府中,還是去到府外?”
“我……”鹿貞的腿一彎,跪在了暮涯的腳邊,“我願留在府中一輩子服侍小姐。”
“留在府中,甚好,但不可一輩子都做一個丫鬟。”暮涯的脣角往上揚了揚,“你待我好,我知。這幾日我能安然無恙地回來,必定有你日夜祈福的功勞。”
“小姐……”鹿貞的眼眶子紅了,她的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吉人自有天相。小姐安然歸來,與鹿貞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