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陰雨,叫渡馬溪等發源於箕山、伏牛山的溪河水勢大漲。
一場暴雨,常常使山石滾落、泥石崩落、樹木斷裂,道路塌毀,渾濁而洶涌的溪河,在山嶺丘壑間咆哮奔流,更是隔絕敵我的障礙。
數月以來對峙作戰不斷的庇山戰場,卻在連綿的陰雨天,在溪河暴漲,不計其數村寨田宅受洪水威脅的時節,卻享受起難得的靜謐時光來。
汝州城(汝州治樑縣)籠罩在陰雨之中,雨雲低垂,彷彿被一張無比巨大的暗青色紗縵遮住。
寂心堂乃是前戶部侍郎趙|紫石致仕歸鄉後,在東城修建的私宅。
楊麟戰死汝陽,趙|紫石得到消息第一時間就拖兒攜老上百口人倉皇逃往襄陽,徐懷接管汝州,就着手梳理逃亡士紳富戶的田宅,一律徵爲官有——趙氏這座園林式私宅,也成爲徐懷在汝州的臨時起居之地。
戎馬倥傯,難得養閒之時,徐懷將前線軍務都丟給王憲,就回到汝州城閒住在寂心堂裡休養。
這日睡到自然醒,徐懷習慣的伸手往枕旁摟去,卻是一空,馨香如故,擡頭看佳人正坐於窗前梳妝;雨滴從檐頭滴下,彷彿珠簾垂於窗前。
天氣漸熱起來,佳人沒有穿外衫,僅穿一件輕薄的羅衣坐在圓凳上,雙股渾圓、腰脊挺直,羅衣下抹胸遮覆不到的纖盈腰肌若隱若現,有如美玉。
烏黑的秀髮如瀑垂下,直叫人想撩開,去看鏡中的佳人眉眼如畫。
“怎麼不多睡會兒?”柳瓊兒聽着身後動靜,轉身看來問道。
“躲這裡廝混七八日,不知道史軫有沒有躲在背後罵娘?”徐懷靠着牀靠板撐坐起來,笑着說道。
“你也知道躲起來什麼事都不管不問,很惹人厭恨啊!”
柳瓊兒走過來,笑着說道,
“快坐過來,我伺候大老爺您穿衣着襪。史軫、周景他們,連着幾日沒來干擾你的清靜,但想來已是極限了——我可不想他們跑過來,看到你賴在牀下,卻在背後嚼我的舌根。”
柳瓊兒伸手要將徐懷拉起來,卻不想徐懷身沉如磨,她嬌軟柔弱的身子哪裡拉得動徐懷,一個踉蹌,伏倒徐懷的懷中。
徐懷按住柳瓊兒的香肩,讓她半身伏倒在自己懷裡,將她散亂的秀髮撩開,露出精緻絕美的臉龐來,頸項修長纖細,寬大的羅衣住微微塌落少許,露出晶瑩剔透的鎖骨……
纏綿少許,柳瓊兒伺候徐懷穿衣洗漱。
陰雨自清晨綿綿而下,終日不絕。
徐懷將書案搬到廊下,饒有興致的看着檐頭滴水,在扶欄外緣的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柳瓊兒在輕薄羅衣外,穿着一件褐黃色羅鑲花邊大袖衫,挨着徐懷而坐,拉過徐懷的左手,橫在柔軟的膝前,拿白皙剔透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虎口處被利簇洞穿的箭創。
馬蹄“嗒嗒”作響,在宅院外停了下來。
“看,史軫他們終究不能忍受你繼續在這裡好吃懶做,什麼事都不幹!”柳瓊兒笑道。
片晌後,史軫、周景等人帶着遠道而來的信使,穿堂過戶,走進徐懷、柳瓊兒起居的廂院。
遠道而來的信使,身上的衣甲早就叫雨水濡溼,趕到汝州城也沒有來得及換一件乾爽的衣裳,雖說早已疲憊不堪,神情卻相當振奮,將信函呈上:
“赤扈從淮南撤兵了!”
“撤兵了……”
徐懷再堅韌的性格,這時候也禁不住有些恍然了。
別人眼裡,是建繼帝在襄陽即位登基之後,才第一次提出於秦嶺-淮河一帶,依託山川之險,構築抵禦赤扈鐵騎防線的構想,但迄今已是四年光陰過去了。
而徐懷卻更是早在桐柏山匪亂後期,在天宣六年就從那有如靈光乍現的記憶片段裡,窺得這場席捲中原的大難無可避免,就在極盡手段謀劃、促成這一刻的到來。
雖說淮南一戰,大越付出的傷亡要遠遠超過赤扈人——目前壽春守軍的傷亡還沒有得到詳細的信報,但神武軍、右驍勝軍以及韓時良所率領的楚州軍,在持續兩個多月的戰事裡,累計傷亡高達五六萬之衆。
敵軍在更大程度上,還是因爲其兵卒、軍馬適應不了江淮潮溼的氣候,在夏季來臨之際,擔憂人畜疫病滋生,溪河水位瀑漲,令淮南地形更加複雜,見短時間內無法攻陷壽春,又難以對壽春實施更長時間的圍困,才選擇撤退到淮河以北去。
然而,這依舊要算是大越憑藉自身的實力,又一次成功挫敗赤扈大舉南侵鯨吞大越最後半壁江山的戰略意圖,堪稱大捷。
淮南大捷守住壽春,對大越的意義,甚至還要在汝潁大捷之上。
這首先意味着汴梁淪陷以來,大越諸路殘軍進行整合、補充之後,初步具備了依託江淮地勢地形,與敵軍進行大規模會戰、拒敵於淮河以北的能力。
後續大越除了以壽春、楚州等重鎮爲核心,進一步修建更多、更堅固的塢寨堡壘外,操練多時的建鄴水軍,也可以通過江淮運河,進入洪澤浦、清洛河,修造水營軍寨,進一步完善淮南的防禦體系,令赤扈人下一次再想渡過淮河南下攻城拔寨,變得更爲艱難。
汝潁、淮南大捷,也真正坐實大越在江淮的統治基礎,令朝野上下看到抵禦乃至驅逐赤扈人的信心。
爲了這一刻的到來,僅楚山就有近四萬子弟英勇戰死在戰場上。
然而這僅僅是與赤扈人沿秦嶺-淮河一線對峙的開始,距離成功驅逐胡虜、收復中原這一目標,還有很遠的距離要走。
但不管怎麼說,淮南大捷,將赤扈東路大軍趕回淮河以北,楚山東線防禦壓力驟減。
用於加強東線羅山、信陽以及楚山、青衣嶺、確山等城守禦的兩萬州兵,此時可以暫時離開營伍,迴歸鄉司屯墾,各地春耕耽擱太多,此時可以進行緊急的補耕補種,多少能挽回一些損失。
赤扈東路大軍撤回淮河以北,曹師雄、嶽海樓更不可能倉促對庇山、襄城等地發起攻勢,西線的壓力也將得到緩解。
“總算可以稍稍緩一口氣了!”徐懷揉揉剛養好的傷口,示意侍衛領信使前往驛館好好休息,請史軫、周景等人在廊前坐下來說話,說道,“庇山這邊可以將新操練的汝州兵替換上陣,讓更多的將卒歸家休整……”
除了山地鄉司大規模擴編的巡檢武卒外,過去三四個月,徐懷招募民壯,將原汝州州兵的規模擴編到一萬。
不過,汝州州兵是在廂軍的基礎上進行擴編,除了一部分廂軍武將外,更多是以里正、耆戶長等地方鄉豪首領,充當基層武吏,戰鬥力很難說有多大的提升空間。
在過去三個月時間裡,兼領汝州兵馬都監的徐武江,與兵曹參軍事唐天德等人,將這些武吏軍將剔除出去,從諸部抽調四百多基層武吏、老卒編入汝州州兵。
這些工作纔剛剛完成,汝州州兵還沒有形成戰鬥力。
不過,現在西線壓力緩解,就可以將這些兵馬派駐到各城寨,將之前從淮源等地抽調的一部分州兵替換下去,也有利於進一步恢復楚山耽擱下來的生產。
“接下來還是要派人前往建鄴,好好聊一聊錢糧的事情啊,”
史軫苦着臉,跟徐懷說道,
“左驍勝軍駐守汝州時,朝廷每年額外拔付一百五十萬貫錢糧,現在左驍勝軍移守襄陽,軍資另籌,楚山接手汝州防務,這每年一百五十萬貫錢糧,應該拔付給我們,要不然,實在是捉襟見肘啊!”
目前楚山行營所轄管的軍事力量,正式形成以州兵、鄉司巡檢武卒爲主的守兵、以左右軍爲主的戰兵以及選鋒軍三層體系,其中守兵規模根據形勢需求,彈性是最大的。
目前不管形勢怎麼緩解,選鋒軍及左右軍戰兵規模短時間內也不會大幅擴編,但面對京西、河洛之敵,楚山在西線包括山地巡檢武卒在內,包括南陽府輪戍府軍,怎麼都要維持近四萬人馬以上的守兵規模,開銷巨大。
徐懷與建繼帝君臣相知是一回事,楚山該哭窮還得哭窮。
要不然的話,朝廷現在也處處捉襟見肘,不可能主動給楚山加錢糧的。
“現在不清楚朝中會如何進一步調整諸部防禦,”徐懷蹙着眉頭,說道,“待形勢能進一步穩定下來,我或許要往建鄴走一趟,順帶恭賀新皇子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