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往事如那煙

見是徐武磧身穿袖襟都束緊的黑衣站在院中,徐武坤怒問道:“你們怎麼不去|舔董成、鄭恢這些狗東西的溝子,還有心情跑過來看我們的笑話?還是你們終於省得脣亡齒寒的道理了?”

“阿六被我一掌劈暈過去,不會有什麼事。”見徐武江將挎刀橫在身前,眼睛卻往院牆西北角張望過去,徐武磧說道。

徐懷朝帶人要衝進這院子圍殺徐武磧的韓奇揮揮手,叫他帶人出去看西北角當暗樁的徐六如有沒有事,不要讓無關人等靠近這院子。

徐武磧將隨身攜帶的長短刀解下來,踢到一旁,說道:“黃橋寨一戰,徐武富便與賊軍通風報信,甚至道破夜叉狐乃柳瓊兒之事,而徐忻前夜不知所蹤,便是叫他遣去給鄭恢送信……”

“好你個狗東西,我他媽早知道你的心肺叫狗吃了!”黃橋寨一戰,唐夏、周健雄以及近二十名徐氏子弟戰死沙場,每想到這事,徐武坤就心痛不已,見徐武磧竟然有膽承認這是他與徐武富通風報信所致,怒火燒心,拔刀就要朝徐武磧砍過去。

“……武坤叔,”徐懷攔住徐武坤,走到廊前,盯住徐武磧,問道,“你說徐武富與鄭恢通風報信,是想說你沒有參與這意嗎,但你爲何不攔住他?”

“徐武富一直都有防備我,黃橋寨大戰當日,他拉我退到六七裡外的荒坡觀戰時才吐露實情,我那時想阻止也沒有可能。而當時我也誤以爲就算鄭恢等賊在背後掀風作浪,賊軍也不會有多強的實力,以爲那時殺徐武富、徐恆父子向你們示警並無特別的意義,才隱忍沒有作聲,”徐武磧枯峻的臉皮也微微抽搐着,咬牙說道,“我承認這是我的失策,賊軍比我想象的要強,但戰死的徐氏武卒,有哪一個不是我親手教導出來的?我心裡痛,絕不比你們好過。”

“你再心痛,旁人也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怎會曉得?而黃橋寨一戰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你都緊跟着徐武富,也不像是心痛的樣子。”徐武江冷聲說道。

“你此時過來,是爲何意?”徐懷盯着徐武磧枯峻的臉、深沉似潭的眼眸,問道。

“鄭恢剛遣人投書給徐武富,要徐武富設計誘殺你作爲投名狀!”徐武磧說道,“不過,以我猜測,鄭恢未必就真信徐武富,投書極可能還是一個圈套,但我這次不敢再有疏忽不來提醒你們!”

“你這話,叫我們如何信你?”徐懷問道。

“我自有我的苦衷,但我還不至於會被你裝癡賣傻瞞住,真就信夜叉狐就是柳瓊兒。”徐武磧說道。

“你心存疑念,又足夠耐心接觸鄉營裡的徐族子弟,窺破我的真面目有何難事?”徐懷冷聲問道。

“心庵,你這杆長槍借我一用。”徐武磧指着徐心庵擱在廊下的長槍說道。

“請便。”徐心庵冷聲道,一腳將長槍朝徐武磧踢去。

他們這麼多人在這院中,還不怕徐武磧將一杆長槍玩出花來。

徐武磧伸手抄接住長槍,身形微蹲往前端槍,陡然間變了一種氣勢,似惡蟒伏於草叢之中,下一刻長槍如蟒牙惡噬,當空便是凌厲一刺,速度快到難以想象,空氣刺爆的鳴叫在衆人耳畔震動。

便是這一槍就叫徐武江微微心驚。

他以爲自己在伏蟒槍上的造詣即便沒有超越徐武磧,也應該並駕齊驅,但從這一槍來,他還是要差徐武磧一些。

徐武磧再跨步而前,長槍再刺,盪出兩道槍影,叫人幾乎分辨不出先後;再刺三道槍影,三花刺,這是徐心庵、殷鵬、徐武良他們此時的境界;再刺,徐武磧手中長槍直接盪出五道槍影,五元勢,帶出來的風勁旋動,席捲庭院角落裡的殘葉與積雪。

徐武江禁不住動容,這是他差半步都沒有達到層次,沒想到徐武磧這些年竟是藏拙,都沒有在族人面前展露出真正的實力。

然而徐武磧的槍勢未停,當六道槍影盪出時,徐懷都禁不住訝然出聲:“六出飛花勢!”

習武之人有狂妄自傲的,有故弄玄虛的,像徐武磧有所藏拙也不是多難理解的人,但誰能想象他竟然藏拙到這一步?

這是筋骨已老的盧雄都已不能再攢刺殺出的六出飛花勢!

這是徐懷偶爾踏入槍與意合的境界之後,才能使出的六出飛花勢!

徐武磧藏拙竟然藏了兩個層次?

徐武江、徐武坤、徐心庵、徐四虎、殷鵬他們都愣在那裡;鄭屠就傻乎乎覺得徐武磧這槍耍得挺好看。

徐武磧收住長槍,將其擲到院牆角落,恰到好處的靠牆停住,微微喘息看着徐懷說道:“這些年我在山中,對王帥創伏蟒槍的心境稍有體會,算是勉強能使出這六出飛花勢來——當然,我此時或許也已不是你的敵手,但你應該相信,我自始至終對你都無惡意了吧?至少在獲鹿堂時,我還是把握將你一棍抽翻在地,而不是被你打得吐血!”

“你爲何要這麼做,當初在獲鹿堂,你爲何要跟我反目成仇?”徐武坤震驚問道。

“這些年在徐武富身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我最初又不知道徐懷裝癡賣傻,但我知道,你我顧念武宣的情義事事偏袒於他,只會叫徐武富當機立斷用更暴烈、極端的手段來對付我們,而我們那時還沒有資格跟他鬥……”徐武磧說道。

“你別急着提我們,我們的……”徐武坤此時更覺得徐武磧陌生,他完全認不清徐武磧的面目,心裡不願這麼輕易就跟他套近乎。

“蔡鋌當年持詔誅殺王帥,我要說我們早就猜疑上詔有假,徐武宣也是因爲潛往汴京調查事情真相意外失手,回桐柏傷重不治而死,你還信不信?”徐武磧問道。

“什麼,你們早就懷疑蔡鋌所持上詔有假?”徐武坤再次震驚問道。

他們也是最近才從王稟這裡知道矯詔之事,卻不想徐武宣、徐武磧剛回桐柏山一兩年就已經暗中着手調查這事,他又難以置信的問道:

“你們怎麼不跟我,跟武良、周景他們說?”“武宣說將你們拉去落草,最後那麼多兄弟戰死沙場,大家回桐柏山卻連一個安身立命之地都沒有,他心裡愧疚。而王帥身前對我、武宣有知遇、教導之恩,調查矯詔之事也是我們的責任,與你們無關,又何苦將你們再拖入這兇險漩渦裡來?徐武宣傷重不治,也要我不再管這事,而是安心隱居桐柏山,將徐懷照顧好!”徐武磧說道。

說到這裡,徐武坤就又來氣了,譏諷道:“棍棒加身,頭破血流都是尋常事,你照顧得真好!”

“我不否認以往對徐懷是有些嚴苛了。”徐武磧說道。

“徐懷打小沒被你打死,還能活下來,夠算命大了。”徐武坤說道。

“他父親是何等英雄人物,他那樣子,我們怎麼不急……”徐武磧替自己辯解道。

“‘我們’?”徐懷疑惑的盯住徐武磧,問道,“除你與我父親之外,還有誰與你們一起在暗中調查當年矯詔之事?”

“蘇老常,原名蘇璋,浙東文士,年少便有文名,出身富庶,但遭人嫉恨誣告流徙涇州牢營。王帥喜他有才,又察他案情有冤,沒有簡單將他釋放,而着我帶人前往明州調查卷宗,找地方官員替他洗清冤情,將誣告之人繩之以法,才資助他歸鄉。蘇璋也是有情有義之人,得知王帥冤死後,爲報當年之恩,不惜舉家隨我等遷來桐柏山。”徐武磧說道。

“這裡面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徐懷搖頭說道。

“你是說徐懷……”柳瓊兒剛纔擔心院子裡有可能會大打出手,就留在屋裡沒有走出來,這時候也是震驚的走出來盯着徐武磧,然而這事太匪夷所思,以致她都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

“柳姑娘雖然不是真正的夜叉狐,但真是巾幗不讓鬚眉也,不過這事還是不說破爲好。說破了,徐懷就要與天下士臣爲敵,恐怕連王稟相公都要跟徐懷劃清界線。”徐武磧說道。

“四虎、心庵、殷鵬、鄭屠你們出去守住院子四角,莫要叫什麼有任何一人接近。”徐武江大皺眉頭,吩咐徐心庵等人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徐武宣在營中娶妻生子,我們哪次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徐懷打出生就將屎尿拉在我的胳膊,你現在跟我說徐懷不是徐懷,你他娘怎麼有臉胡扯這種話來騙人?你他娘跑過來胡說八道什麼,你以爲這鬼話能騙得了誰。”徐武坤怒氣衝衝,上前一把揪住徐武磧的衣領,怒斥道。

“徐武宣傷重不治,一直到下葬,宣娘子臥牀不起,也不曾到靈堂看一眼,我與你們說宣娘子傷心欲絕,但誰都不知道她即便是到武宣死,也在恨武宣當年猜到蔡鋌不可能放過夫人與公子王樊,卻拿獨子去偷換下公子王樊,”徐武磧說道,“宣娘子到死都未曾與我、蘇璋說一句話,也未曾到武宣墓前看一眼,寧可病死也不飲我們與蘇璋暗中送過去的湯藥,也是恨我們太狠心——”

徐懷手抖擻着撐臺階坐下來,茫然看着庭院中的月光空明:他到底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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