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房裡暖洋洋的。清晨醒來, 顧之時看着背對他的項禾,伸手攬住她的腰,一瞬間感到她身體僵硬一下, 他笑了, 輕聲說:“別裝睡了。”
項禾沒說話, 也沒動。
顧之時把她帶入懷裡, 說:“我這個人很直接, 我喜歡你了,你能喜歡我嗎?”
項禾還是沉默,不過心臟咚咚亂跳。
昨天晚上可以藉口醉酒胡來, 現在清醒了,表白的話讓他明晃晃的說出來, 說不心動是假的, 但是她不敢回答。她不確定, 所謂的喜歡,是不是僅僅是無聊單調旅途中的一時興起, 還是他諸多情意的隨心而動。
半晌,顧之時鬆開她,嘆了口氣說:“你可以慢慢考慮,我不逼你。”
聽見他起身下牀,項禾握緊袖口, 終於說出:“我父親是蘇纖塵。”
“嗯, 我知道。”他不緊不慢的回答。
項禾噌的坐起來, 問道:“你不是最討厭渦陽侯府嗎?”
“起來咱們就走吧, 今天還得趕路。”他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笑着說。
走出氈房,和奧格一家告別, 十個人快步走回營地。
隊伍整肅完畢,已經在等候他們。
顧之時來到馬前,對項禾說:“一會兒出發,劉春和黃柱子走大路送你去包克圖。”
二人出列,抱拳領命。
剛剛還說喜歡,現在就要把她送走,項禾一聽頓時心中鬱悶,臉色十分難看。
顧之時裝作兄弟一般摟着她肩膀,安慰道:“別多想好不好?顧念也在那,你們一起等我。”
項禾擡眼看看他,心想:一說到蘇家,果然冷靜了吧?男人就是男人,權勢永遠更重要。分開也好,這麼快看清,也不用再糾結,早上的那星點兒感動,真是自作多情!
她冷眼嗤笑,甩開他上馬,頭也不回的離開。一路疾馳,過了好一會兒劉春黃柱子才追上來。他們走大路,時不時路過野村或者茶棚,下午時候,三人停下來歇腳。
路邊茶棚裡,一壺熱茶三份熱飯,吃完了也不見她臉色放晴。
黃柱子劉春對視一眼,劉春斟酌着跟項禾說:“項公子,你別怪將軍。奈曼這一帶經常起兵亂,再往北胡曼草原一半是咱們的,一半是胡曼汗國控制。萬一兩軍相遇打起來,戰場非兒戲,將軍也是怕你受苦。”
項禾站起來,問:“你倆走不走?”
“走,走。”劉春嘴上答應。三人上馬,他偷偷觀察項禾,心裡合計:這小公子往日一團和氣,今日怎麼這麼大火氣呢?莫非昨夜發生了什麼?
回想一下,項公子清秀俊美,三番五次的,將軍對她確實不一般啊。難不成將軍要斷了袖子不成?咦!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心說:不能!不可能!!
他一陣惡寒,神色古怪。黃柱子問道:“你沒事吧?”
劉春忙說:“沒事兒,沒事兒。咦?”他減緩馬速,看着荒野裡出現的騎馬身影,疑惑的說:“你們看,那人怎麼慌慌張張的?”
三人停馬,只見來人越來越近,是衝着他們來的。
他們對視一下,沒說話,按住武器,靜靜等候。
很快,來人趕到跟前。
項禾一眼認出,這個渾身是血的少女是奧格大叔家的孩子,昨天晚上她們一起跳舞吃酒的那個名叫塔拉姑娘!
她迎上去,問道:“怎麼回事?”
劉春和黃柱子圍上來,神色凝重的問:“是不是有人搶劫?”
見是他們,塔拉滿是恐懼的眼睛纔有了焦距,邊哭邊說:“快去救救他們,求你們快去,胡曼賊來了!”
項禾扶住驚慌疲憊的少女,說到:“好好,我們去救。你說說賊什麼時候來的?”
“日頭到額頭的時候,突然就來了!”她嗚嗚的哭着,說:“我去挑水離得遠,阿爹喊着讓我快跑,你們快點去救救他們吧。”
劉春立刻說:“柱子,你去追將軍他們,我跟項公子回奧格老漢家。胡曼賊肯定跑了,我去追,你們趕上來跟着信號走。快去!”
黃柱子調轉馬頭狂奔不見。
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況,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但是無論如何人是要去救的。項禾安慰塔拉說:“別哭了,我們先回找到你家人,將軍很快就能到。”
劉春說:“項公子,咱們走。”
三人快馬加鞭,回到奧格家的時候,見到的破敗的氈房和空蕩蕩的羊圈。
塔拉跪在氈房前一臉絕望。
劉春繞着幾處氈房和周圍幾戶的羊圈走一圈,跟項禾說:“沒有血跡,看來人暫時是安全的。不過,被抓走的人會成爲奴隸。”
“你能看出往那邊走嗎?咱們能不能追上?”項禾問道。
“看馬蹄方向,沿着奈曼河往東,往下游方向去了,應該是想在河水大拐歪的緩灘處渡河。”劉春邊計算時間邊說:“太陽到額頭大約午時初,現在已快未時末,他們連人帶羊走不快,咱們天黑前能跟上。”
“好,咱們快點跟上去。”項禾說道。
劉春沒動,項禾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孤零零的塔拉,她走過去,扶起她,問道:“你還能騎馬嗎?我們一起追過去,你一個人在這兒不安全。”
塔拉回過神來,堅定的點點頭。
順着馬蹄和羊糞的痕跡,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天色漆黑的時候,在一個低矮山坳裡看到燃起的篝火。
翻身下馬,他們躲在高處往下看。
山坳裡離的最近是羊羣,五六個人來回走動,擁擠的一片有近千隻,看來劫掠不止一處。臨近河灘篝火旺盛的地方,聚着四五十個手持利刃的壯漢。壯漢和羊羣之間,有五六輛柵欄圍起的馬車,車上是手腳被綁住的三四十個牧民。
仔細辨認一番,奧格一家在第一輛車上。
塔拉看見後,想衝過去,被項禾拉住,她低聲喝到:“別去危險,他們人多。”
“那怎麼辦?我阿爹阿孃他們在那呢!”塔拉小聲哭着說。
項禾看看劉春,問:“咱們兩個能拖住多久?”
劉春盯着山下的人,咬着嘴脣想了一會兒,說:“你也別衝動,估摸着將軍他們還有半個時辰左右就能趕到。”
項禾鄒着眉頭,沒說話。
劉春低聲指着一個人,說:“我怎麼總覺得不對呢?”
“怎麼?”項禾問。
“你看那個拿雙環刀的,他是胡曼二王子的得力副將司日波,一般追隨二王子身側。這次怎麼帶這麼少的人行動呢?”劉春往遠處看了又看,說:“莫非他們還有主力在別處?”
二人還在觀察,只見那羣胡曼人吃飽喝足,幾名大漢搖搖晃晃的朝囚車方向走去。到跟前,端詳一番,大聲□□着挑出幾個年輕女子推搡出來,塔拉的新婚嫂子赫然也在其中。
“不好!”項禾立刻要挺身救人。塔拉也要竄出去。
劉春狠狠拉住她倆,見二人怒目,趕忙說:“卸甲!先卸甲!”
見項禾不明白,他快嘴道:“他們一旦發現官兵,立刻全部滅口。不是官兵,人還能活命。”
二人立刻卸甲,劉春嘴上不停:“塔拉會趕羊,一會兒我和塔拉從左邊去擾亂羊羣,他們好不容易搶的羊,不會白白讓跑了。羊羣一亂,項公子你就從後邊去救人,然後引着人往這邊跑,或許能和將軍他們碰上。”
河灘上傳來男人狷狂的笑聲和女子驚恐的喊聲,時間刻不容緩。
三人翻身上馬,背向飛奔。
項禾的馬蹄聲衝向施暴的幾個人,劉春那邊羊羣也亂哄哄的開始騷亂。
胡曼人立刻把人推到囚車內,十多個人衝過去圍攏四散的羊羣。劉春和塔拉繼續向四面八方驅趕羊羣。
項禾跨馬衝過河灘,到了囚車處。她邊打開車門便抵擋胡曼人的攻擊,搶過阻攔的人的大刀,砍斷鎖鏈。車門打開,挑斷他們手上的繩索陸續有人跑出來,她大喊:“往山上跑!”
奧格老漢一家認出是項禾,頓時痛哭流涕。項禾喊道:“塔拉在山上,快過去!”
劉春從羊羣處衝過來,和攻擊項禾的人戰在一處。二人邊抵擋敵人的攻擊,邊給牧民開出一條逃生路,且戰且退。
司日波從混亂處看過去,一看項禾轉眼間已經擊殺七八個人。他頓時暴怒,提起雙環刀朝着她劈過來。
司日波也是草原上狠辣勇猛的虎將,項禾被他纏住,前進不得。周圍不斷有人圍攻,一時間她和劉春斷開,被困在混戰中間。
劉春帶着人後撤,見她越來越遠,急得不行。
項禾這邊被圍攻越來越緊密。司日波被銀索流星錘逼得不得近身,越發惱怒。
牧民們陸陸續續跑出胡曼人包圍,劉春反身去幫項禾,卻聽見遠處傳來震耳的馬蹄聲,他回身望去,只見遠處戰馬狂奔,臉上剛要高興,待看清方向卻突然大喊:“糟了!項公子快撤!”
只見沿着河岸奔來的一隊人馬,速度奇快姿態嫺熟,一看就是常年征戰的軍隊。
篝火閃耀,爲首之人一頭耀眼的金髮,頭戴碩大寶石,在夜間閃閃發光。他身姿矯健,跨馬過來,二話不說托起長木倉直衝項禾而去。
司日波一見來人頓時來了精神,進攻更加兇猛。
長木倉加入混戰,項禾頓時感到壓力倍增。只見棕色戰馬之上,金髮飄蕩,長木倉連連穿刺,猛的捲住她的銀索,然後一股排山倒海的力氣將她拉了過去。
等她反應過來,想要翻身後撤,身邊已無借力之處。
眼見她馬上就要被貫入胸膛,突然被撞了一下,然後她和前面的人一起重重墜地。
是劉春,劉春替她擋了一槍。
項禾不可思議的看着劉春,失聲喊道:“劉春!”
劉春抱着長木倉不放手,痛苦的喊着:“項公子,快走!”
項禾想要拖着劉春一起後退,只聽對面冷哼一聲,隨着一聲冰冷的“無知”將落,她感覺手上的雙錘脫落,她自己摔倒在地,然後左腿上重重捱了一棍,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尖銳的疼痛迅速傳到渾身各處。
她登時慘叫一聲,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