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歸道:“那後來呢,太后去成了嗎?”
“她是想偷偷跟着去的,都跑出京城幾百裡地了,我們都認了,沒想到王兄幾百裡外親自追了來,把她給逮了回去。聽說後來是被在坤翎宮關了整個月,知道自己趕不上了,才消停下來。”
當初王上還以爲自己的王后是跟自己賭氣,跑回孃家去了,或者是躲在哪個賭坊裡不見天日的又玩起來了。他也沒在意,畢竟知道她心情不好。等反應過來,人都跑出幾百裡去了。頓時勃然大怒,追了出來。
燕君行現在想到得意洋洋的王嫂被哥哥抓住的樣子,還想笑。
他當時心裡想着的是,這樣的女子,天下也就只有王兄可以降得住了。
這對夫妻,雖然吵吵鬧鬧的,後來王兄也陸續有過寵妃,可是燕君行看得出來,王兄對嫡嫂始終不一樣。那是一種真正對妻子的態度,像天下任何一個百姓。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記得那是自己的妻子。臣妾臣妾,從來也沒有真正變成臣,變成妾。何況,以嫡嫂的爲人,從來也不會認爲自己是臣,是妾。她對兄長,無論他是太子,還是王上,她始終只當他是自己的夫君。
也許是端華太后,他們的母后的前例,實在給他們兄弟二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又或許是,先王娶回家的人,是巾幗不讓鬚眉的,這天下唯一可以與他並駕齊驅的燕太后。
燕君行摟着棋歸,低聲道:“現在說,你也別生氣。當初我選妻,就是嫌那些女人太過嬌柔做作。我心中的良配,也該是個女中豪傑。”
結果豪傑沒娶着,娶着個流浪江湖的亡國公主。或許,當初他就是被她身上這股江湖氣吸引的吧。而她又正好是個公主,那豈不是天賜給他的良配麼。
棋歸聽了,其實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的,道:“我也是豪傑,是女英雄!”
好歹她也曾經幹出過點兒驚天動地的事兒吧。別的不敢說,史書上,必定該是有她一筆的。用的詞彙,該也是差不多那一類的。
說到這個,燕君行倒來氣了,捏了她一把。
棋歸吃痛,狠狠地捏了回去。
嬉鬧了一會兒,燕君行也平靜了一些,終於道:“我想通了。”
“嗯?”棋歸有點沒反應過來。
燕君行道:“我想通了,王嫂想去,就讓她去吧。王兄不在了,咱們也攔不住她。”
棋歸撫摸着他的胸口,不說話。
燕君行道:“何況,我纔想起來,王嫂這麼多年來,其實一直沒有變過。”
雖然看起來,最近她頗爲荒唐。可是燕君行終於想了起來,因爲這是到了她可以荒唐的時候。她貪玩好賭,其實一直都沒有變過。但是不恰當的時候,她從來不會做不恰當的事。太后崢嶸一生,對自己的控制能力極好,從來也不會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想要幹什麼。
燕君行道:“說實話,這件事兒對於王嫂來說,或許根本就不是什麼事兒。招降罷了。她若是做得到,我也不稀奇。”
棋歸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道:“您想通就好了。”
其實她也很擔心太后,可是無奈的是,現在先王已去,誰還有那個本事,能把太后關起來整個月讓她死心?
棋歸輕聲道:“總比她自己跑出去,萬事不備,要好得多。”
燕君行振奮了一下,慢慢地讓她從自己身上滑下去,然後就去沐浴更衣了。
這天晚上,燕君行就睡得不錯。
棋歸也就挺高興的。
然而,過了幾天,就輪到棋歸要完全崩潰了。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上次好像還有商量的餘地,雖然是好像,總給了人一點時間。而這一次,則是懿旨直接送到了她家裡來。
太后決定,親自趕赴邊關,接替燕君銘,對齊國進行招降。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刻,自然有史吏在側,負責記載當時的事情,回來好整理成書,以記入史冊,流傳千古。
而太后,冊封了靜平郡主,也就是棋歸家的大閨女果果,爲親隨女史,專門負責記錄這次的事件。
宣完懿旨,棋歸整個傻了眼。
負責宣旨的太監輕咳了一聲,拿捏着嗓子,道:“公主,快謝恩吧,這可是天大的恩惠。這滿朝,能這樣靠閨女光宗耀祖的,可就您一家呢。”
棋歸忍不住頂了一句,道:“我們府中的門楣已經夠光耀了。”
竟然是一副不打算接旨的樣子。
曾寶林也跟着來了,顯然是太后料到她會這樣,也有些着急,若是真槓上就糟了。她走到棋歸身邊,輕聲道:“公主,先把懿旨接了吧,以後再說。”
棋歸不肯,接了懿旨,這事兒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可是您這麼僵着也沒用啊,真要惹惱了太后娘娘,可是一點兒好處都沒有。接吧。”
棋歸想到燕太后的秉性,無可奈何,只好先把聖旨接了過來曾寶林松了一口氣,打發了太監走,親自扶着棋歸進了屋子,輕聲道:“公主您也別往心裡去。娘娘做事都是有分寸的。你想想,小郡主也不是弱不禁風,身手是不錯的。從小又讀了不少史書。當初在宮裡的時候,和好些史官也接觸過。只要輕輕鬆鬆陪娘娘走這麼一趟,真正勸降了齊王,那郡主也要名流千古了。而且必定會因此大功,而被進封爲公主的。”
棋歸想哭,只道:“齊王有那麼好勸嗎?”
曾寶林扶着她坐下了,道:“王上只會打仗,自然勸不下。您要相信咱們太后娘娘,再渾的水,有太后娘娘在,也能攪和清了。您就等着接此大功吧。”
棋歸沒說話。其實她根本不稀罕什麼大功。可是這話在曾寶林面前說出來了,就是大逆不道了。
但在宮裡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曾寶林又豈是個笨的?她自然看出了棋歸的意思,也是故意不提,只是輕聲細氣地安慰了她幾句,算是完成了任務,就走了。
人都走了,只有一卷懿旨,就那麼安安靜靜地躺在棋歸面前。可是棋歸卻覺得它是個平地驚雷一樣,劈得她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她是動了真怒,等反應過來,就想進宮去理論。可是剛走到門口,就覺得腹中疼痛,頓時三魂嚇去了七魄,連續退了好幾步。
“公主!”百合就在她身邊,也嚇得要死,連忙扶住她。
一羣人把棋歸半扶半擡到了牀上,棋歸支着身子不肯躺下去,大喘了幾聲,道:“給,給我備下馬車,我要進宮!”
百合都要急哭了,道:“公主啊,您先別想着進宮的事兒了,您這個樣子,怎麼進宮?難道真把您擡進去不成?您肚子裡的,就不要了?”
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棋歸又不忍心,可是心裡實在是覺得難受,便落下眼淚來。
百合連忙叫了在府裡的常大夫來,不放心,還讓人去請了張毅之。
常大夫說她是急怒攻心,給她開了幾貼藥便了事了,只在一邊盯着叫人去煎藥,也束手無策。
張毅之倒比想象得來得快,到了以後,見這一屋子亂七八糟的樣子,和麪上帶着淚光的棋歸,不由得面上一沉,道:“都出去,擠成這樣,她更難受。”
百合連忙擦了擦眼淚,道:“大夥兒都先出去吧。”
張毅之看了常大夫一眼,毫不客氣地道:“你也出去吧。”
常大夫不服氣,剛想反駁,可是無奈氣勢差太多,本事也差太多,只好道:“那一切有勞張大人了。”
卻又在腹誹,縱然他師出名門,醫術確實高強,可是一個軍醫,治跌打的水平再高,也就那樣了,婦科一域,憑什麼和他叫板?
可是張毅之一瞪,他又立刻滾蛋了。
百合摟着棋歸,淚眼朦朧地看着張毅之。
張毅之卻很平靜,來的路上,他已經聽說了事情的經過。先看了常大夫的藥方,然後道:“藥沒錯。”
他伸出手,道:“逾越了。”
百合起初以爲他是要給棋歸把脈,可誰知他竟然是叫百合走開,要自己坐過去。百合有些猶豫。
掙扎間,想起張毅之給棋歸接生的情景。頓時又釋然了。醫者父母心,何況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何況張毅之從來都是極重規矩的,從前給棋歸看診看過無數次,若不是必要,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他這麼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棋歸已經不能言語了,神情有些呆滯,連被張毅之接過去,抱在了懷裡,也沒有動一下。
百合連忙去關了門。
張毅之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他單手,好在胸膛寬闊,棋歸可以完全躺進去。他伸手輕輕撫摸着棋歸的虎口處,然後向上,似乎是在耐心地尋找她的幾個穴位。
後來不知道按到哪兒,棋歸輕輕咽嗚了一聲,然後眼淚就如泉水一般涌出來。張毅之朝有些緊張的百合使了個眼色,百合立刻就不敢動了。
棋歸看起來,確實比剛纔有生氣了一些。
只是依然雲裡霧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憑本能一手放在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