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行倒是第一次,對自己這個便宜女兒產生了些許欣賞之意,笑道:“你覺得應該怎麼樣?”
果果不答反問,她問百合,道:“百合姐姐覺得呢?”
百合哪裡是當着小傢伙是對手,笑道:“屬下不用武器,翁主可選一樣武器。若是小翁主可以在屬下身上打下一點衣料,不拘多少招,都算小翁主贏了。若是沒有打下衣料,那就以三十招爲限,如何?”
果果道:“好!”
她就跑去選兵器。出人意料的是,她選的是雙手刃。
燕君行看得暗暗點頭。他知道果果的左手和右手一樣靈活,可是百合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右撇子。百合武功雖高,可是平時都用長鞭,近身功夫不如遠攻。如今既然沒有武器,自然要選擇近攻。那麼靈活的彎刀,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可惜,小孩子聰明是聰明,卻實力懸殊,這點小聰明,怕也討不得什麼好去。
百合顯然也沒有把她放在心上,打算讓她個十來招,就把她放倒,免得她輸得太難看。
這本該是一場沒什麼懸念的比賽。
果真過起手,果果揮舞着小彎刀蹦躂得就像個小豆子,百合輕輕鬆鬆地格擋着。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是在放水。可是她真要劈果果一下,也就是擡手的功夫。
衆數着招數,在第十八招的時候,百合打算動手了,果果卻突然自己先崴了一下!
百合一驚:“翁主小心!”
她離得近,看見果果的臉扭曲了一下,自然知道不是裝的。她顧不得攻擊,連忙上手去扶。
果果一側身,也顧不得自己的腳,彎刀劈了過去。百合早有防備,擡手隔開,不料底下卻突然又伸出一隻手來,直接在她領口上勾下了一片衣料!
“咔嚓”一聲,果果剛纔的姿勢,卻讓她的腳扭得更厲害了,一聲清晰的骨頭響,讓人聽了都心裡發寒。
“果果!”棋歸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跑過去,一羣人就亂成了一團,扶的扶,抱的抱,叫大夫的叫大夫。
百合怔了半晌纔回過神來,然後笑道:“小翁主果然足智多謀。屬下認輸了。”
燕君行在身後看得一清二楚,或許果果第一次崴腳不是故意的,第二次,卻是她生生忍住了劇痛,只爲了勾下百合的一片衣角。
小小年紀,就能如此決絕,又臨危不亂,別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就是許多成年男子,怕是也做不到這一點!
棋歸看果果疼得滿臉冒汗,又氣又心疼,道:“你瞧瞧你!”
果果反而笑道:“娘,我贏了。”
“贏你個頭!你以爲你的小手段,娘沒看出來!要都跟你這麼傻,不知道保護自己,娘更不放心!”
果果卻道:“娘您可不能耍賴。百合姐姐是強敵中的強敵,果果要贏,自然要付出一點代價。並不是每個人的實力,都和果果這麼懸殊的。果果自是知道是什麼時候該怎麼做,該怎麼保護自己!”
棋歸聽不進去,道:“胡扯!”
果果不滿,大聲道:“爹,您瞧見了,我娘又耍賴!”
這時候,府裡的大夫來,給果果瞧了腳傷,斷定是扭傷。上了藥,又包紮了一下,又折騰了半天。
此時夜都深了。
果果問燕君行,道:“爹,接下來考什麼。”
棋歸擼了擼袖子,道:“考功課。”
她就不信了,果果成天和燕君銘在外瘋玩,那些西席嘴裡誇得跟沒邊似的,難道沒水分?
果果笑道:“好。”
事實證明,那些西席的話,真的沒水分。果果小小年紀,不但把《三字經》等初級讀物倒背如流,甚至還會背大半本《論語》,私底下還偷偷看過《史記》,甚至《墨攻》、《神農百草經》一類的雜書也有涉獵。都是跟燕君銘一塊兒鼓搗的!
棋歸在她面前就跟個白字先生差不多,頓時膛目結舌。
然後耿嬤嬤來考她人情世故,和宮裡的規矩。
果果在宮裡呆過,宮裡的規矩自然是熟悉的。至於人情世故,什麼人,什麼事,該送什麼禮,她就算不知道傳統,也能轉而舉一反三,比照差不多的人。或者是該去問誰。
到了後來,耿嬤嬤已經不是在考她了,純粹就是在教她,宮廷生活三十六計。
直到棋歸大聲輕咳,耿嬤嬤才反應過來,頓時訕訕的。
末了還要忍不住道:“翁主真是聰明。”
最重要的是,她有這個本事,平時卻還低調內斂。聰明又不外露,這是太難得了。
一連串的打擊下,棋歸的氣性也下去了,也不耍賴了,只管自己沉默不言地坐在一邊。
果果本來是很高興的,看她的臉色,卻又有些惴惴,道:“娘……”
棋歸不說話。
果果急了,掙扎着要從榻上下來,幾乎帶了哭腔:“娘……”
衆人連忙按住她,道:“翁主小心。”
她掙開衆人的手,只看着棋歸。
棋歸別開臉。
燕君行嘆了一聲,道:“棋歸。”
棋歸哽咽道:“你不是本事很大,還知道我是你娘?”
果果哭了,剛剛還得意洋洋的孩子,一下就哭得氣都喘不過來,道:“娘,果果知道錯了,娘,您別難過……”
棋歸還是不看她,也不說話。
果果哭着求她,道:“娘您別生氣,果果真的知道錯了。果果真的不想娘難過,一點都不想娘難過。”
小模樣叫衆人看了都不忍了,可是衆人又摸不着頭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還是耿嬤嬤勸道:“公主,翁主是一片孝順,大夥兒都瞧得出來,您就別生翁主的氣了。”
棋歸道:“不到她盡孝的時候,要她那麼殷勤!”
果果就低頭抹眼淚。
燕君行道:“得了,把小翁主帶回去休息吧。”
衆人應了個是,百合抱着果果回去了。
屋子裡就剩下他們夫妻二人。棋歸心裡不是滋味,趴在桌子上,半晌不言語。
燕君行無奈地道:“行了,把孩子逗哭了,自己還這麼難過。”
棋歸哽咽道:“都怨你,想的什麼主意,現在好了,我說她,她都當我耍賴了!”
燕君行道:“我哪裡知道,那孩子會有那麼大的本事……罷了,她要進宮,你就讓她進宮吧。小小年紀,就有這份本事,豈能是常人?”
棋歸心裡難受,道:“當初我收養她,也只是想她一生喜樂平安。”
燕君行道:“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雨便化龍。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棋歸喃喃道:“到底,不是咱們親生的啊……”
她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卻不是因爲對果果不在乎,反而是太在乎了。就因爲不是他們自己親生的,所以覺得有些茫然。天意讓武侯爵府收留了這個孩子,又要將她帶到什麼地方去?
燕君行抱了她起來,安撫了半天,才把她哄得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上發喪。果果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要送進宮了。
進宮的時候,自然還是母女倆一輛馬車。兩個都是燈泡眼,默默無言。
直等快進宮的時候,果果突然哀求地叫了一聲:“娘!”
棋歸聽得心都要碎了。只強按捺下去,硬板着臉,道:“到了這會兒,就別哭了。太后娘娘正不高興,你再哭喪着臉,就是去添亂的了。”
果果低着頭,鼻音還是很濃,道:“娘……”
棋歸忍着心酸,道:“進了宮,要聽太后娘娘的話。等……以後,也和在宮外的時候不一樣了,你不能老是纏着人家玩,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免得惹了不必要的麻煩。”
果果哽咽道:“嗯。”
棋歸又道:“那幾個女的,是什麼來路,娘都知道。不管以後她們是什麼位份,若是敢欺負你,別忘了還有你爹和你娘。”
“嗯……”
“爹孃若是要遷往外地,娘還是希望你能跟着一起去。”
果果猛的擡起頭,有些不確定地道:“娘……”
棋歸嘆了一聲,道:“你再聰明,再能幹,在娘心裡,也就是個孩子。娘還是想你呆在娘身邊,做個尋尋常常的孩子。”
果果畢竟還年幼,不懂得棋歸這些話的意思。日後她是懂了,可是卻晚了。
不過她這一輩子,也沒有後悔過。
因她受了傷,進了宮以後,棋歸就讓人去稟了蘇太貴妃。蘇太貴妃憐她年幼,便破例讓人送了一頂軟轎去接她,避開朝臣,先送到了紫宸宮。
棋歸挑了兩個身手好的女騎,以及大小米,都給了她跟她進宮伺候,另外還從自己府裡選了一個平時和果果走得近的嬤嬤。這樣一來,按照編制,果果親近的人就滿了,最多再進幾個負責外事的女官。
她也沒多看,轉身就去了乾火宮,參見哭喪。
太后並沒有像衆人那樣哭得死去活來,只是站着默默流淚。小王上已經被裝在精緻的棺樽裡。他年紀雖小,卻是實打實做過王的,擡出來的棺樽,和他父親一般無二,以帝王禮下葬於王陵,作爲燕國君王載入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