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姜姬從沒注意過這宮裡是不是多了人,自從馮瑄走後,她再坐在二樓時,還真看到零星幾人彎腰弓背從遠方疾速跑過,不小心還會當成是賊。
姜谷和姜粟倒是知道,說:“好些女子在河道中汲水、洗衣、洗髮。”
蓮花臺中不是有一個泉眼,就是取的地下活水,宮中河道的水都是活水,姜姬這裡食用的水全是役者從別處以水甕擔來,姜谷和姜粟受她的影響,也不敢用河道中的水,就是在看到宮中女子就着河道早起淨面洗頭,心裡癢癢,因爲那一幕實在太美了。
姜姬看她們一臉羨慕,剛想鬆口答應,就想起當日朝午王事後,宮中遭劫,聽說死了不少人,那死掉的人會不會有掉在河道中的?這麼一想,她就搖頭說:“你們想洗頭,就用擔回來的水吧。”
“可那些水少……”姜谷爲難的說,“役者一日取兩回水,只夠吃喝,再讓他們擔水……”簡言之,開不了口。而且天氣這麼熱,用河道中的水洗臉洗頭也會很舒服的。
消沉時什麼事都沒有,振作起來就會發現很多很多要做的事。
水這個問題確實需要解決,而且現在天熱,一說起來,姜姬也覺得頭上癢癢的。她想了一下,上了二樓,打開一個木桶的圓盤後,水慢慢溢出來,她掬起一捧聞了聞,氣味清新,沒有怪味,其實長着荷花的水道中的水也沒有異味,但她就是心裡不舒服。
她叫來役者,問他們誰能看出這木桶中流出的水是不是取自水道?
其中一個長臉、短眉的役者上前道:“公主,這樓裡的水是取自水心,與水道中不是同一股水。”
姜姬忙問:“那摘星樓有水眼嗎?”
役者道:“自然是有的,奴等這幾日洗漱都是用的樓中的水,只有公主起居食用,取的是從蓮花山取回的水。”
樂城是山城,蓮花臺所居之山自然名爲蓮花山,山中有七眼泉,其中兩眼只有王宮能取用,其餘五眼則任由樂城人取用。
姜姬跟着役者去看水眼,原來就在摘星樓裡,一處低窪,蓋了一個小石亭,石亭上石刻怪獸,下方就是水眼,一汪深綠幽藍。
役者取了一杯,奉給姜姬,她接過嚐了一口,清洌甘甜,沁人心脾。這水已經很好了,難道蓮花山那兩眼泉中取出的水比這更好?她又嚐了役者擡回的水,似乎是溫和一些。
姜谷和姜粟跟下來,看到這裡就有這麼好的水,都高興的要跳起來。姜姬也有些忍不住,道:“這水可以燒一些嗎?我想沐浴。”
役者忙道:“以柴煮水未免費柴,公主想沐浴,奴這就取水,曬上半天,大約就行了。”
原來還有這一手!
如果說姜姬之前還懷疑曬出來的水夠不夠熱,等到下午時,役者前來說可以沐浴了,她過去一看,役者往浴池中注中的水竟然還冒着白色蒸氣!這是曬開了?!
“……曬水是怎麼曬呢?”她忍不住問役者。
役者忙道:“有一處池子是專用來曬水的。”領她去看,那水池全是用黑得發亮的石頭砌成,其中的水被役者汲出後,留在石頭上的水漬迅速退去。她想碰一下看這石頭到底有多燙,旁邊的役者嚇了一大跳,趕緊攔住她道:“公主!此石熱極時能燙掉一層肉!絕不能碰!”頓了下解釋道,“此石名爲陰陽石,晝間極熱,夜間極涼,乃是奇石。”
就算姜姬認爲它不過是一種黑色的石頭,但看到它能在盛夏——高溫也幫了一點忙——把水曬開,也承認它真的很神奇。
摘星樓的一樓有一個很大的浴池,大概有五平方大小,足夠泡下姜姬、姜谷和姜粟了,但姜旦不能一起進來,他會故意尿在裡面。
泡在水裡,姜姬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趴在池沿,又開始陷入腦袋空空的境地。
姜粟過來:“姜姬,我給你洗頭。”
“那一會兒我給姐姐洗。”姜姬扭頭笑了一下,繼續趴着不動。
姜粟輕柔的揉着姜姬的黑髮,看她沒精打采的,小聲說:“是想大哥了嗎?以前你就特別纏大哥。”
姜姬反應過來,驚訝道:“是嗎?”
姜粟笑道,“以前在家時,我和姐姐在外面,你午睡醒來就喊大哥。後來因爲你總是醒來就喊大哥,大哥就不跟二哥一起出去打獵了,總是等你醒來後再出去。”
“是嗎?”姜姬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不過好像確實不管她什麼時候找,姜武總在附近,一聽到她叫就來了。
姜粟點頭,“對啊,大姐還說那樣她就只用帶姜旦一個,大哥都把你帶走了。”
姜姬沉默下來,那時……她是想跟着姜武出去看看這個世界,轉着各種念頭,找吃的、找路、找人。所以她才總跟着姜武,因爲覺得姜谷和姜粟都是小小的女孩子,不能讓她們揹着她跑來跑去啊。不過現在想想,姜武當時是在陪她玩吧?任她隨手一指“去那邊”,他就答一聲好,揹着她就跑過去,也不管她是不是心血來潮。
姜姬把臉埋進胳膊裡,姜粟的聲音更加溫柔了,輕輕的撫摸着她說:“有大姐和二姐在呢,我們四個在一起,米兒不怕哦。”
眼淚突然奪眶而出,她轉過來撲到姜粟懷裡,抽噎着哭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哭過之後,似乎就不得不接受姜武離開的事實了。
姜武和任何一個人都不同,或許從她剛到這個家裡時,在大哥和二哥中間選中大哥“撒嬌”,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她緊緊抓住姜武,一刻也不想放開。但這不是她不想放開就能一直留在她身邊的。
姜元,以前是爹爹,現在是魯王。
如果說他是爹爹時,姜姬還有自信能從“爹爹”手裡保住姜武,在他成了魯王后,她就沒這個自信了。
或者有一日,就在不遠的未來,姜武會變成另一個姜奔。
蓮花臺又迎來了一個黃昏。
姜元裝累才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因爲先王曾經允許國內公卿士人隨意進出蓮花臺,而這個代表着先王禮賢下士的習慣也被朝午王繼承了下來,所以姜元從進了蓮花臺後,每天每天,都有無數的人來見他。
他坐在王座上,有時一整天也沒辦法站起來。
但馮營和蔣偉卻有志一同的消失了。
這讓姜元有心想分別找這兩人試探關於王璽的事,也沒辦法開口。他也不敢拒絕見人,萬一這些來拜見的人中有人手中有王璽呢?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漸漸覺得疲憊起來。
他伏在案上,頭疼欲裂。
憐奴進來看到他這樣,連忙上前把他背起來,送回寢室,然後爲他更衣、梳髮、淨面,親身侍奉,姜元好受些了,慈愛道:“我兒辛苦了,快坐下。”
憐奴這幾日都受他的命令在四下查探,現在姜元回到蓮花臺,蔣馮兩家抓刺客的事也告一段落,他再外出也不怕被人抓住無法報出姓名。
姜元被困在金潞宮,對樂城一無所知,王宮大門又大敞着任人進出,他終於成了魯王,卻覺得比在流浪時更加羞恥。
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憐奴都打聽出了什麼。
憐奴不負重望,帶來了蔣家的消息。
“蔣偉正在趕蔣彪出城呢,蔣彪非說傷重無法挪動,據說這幾日,蔣家日日都發出爭吵聲。”憐奴興災樂禍道,“只怕蔣偉近日是無法進宮來了呢!”
姜元聽到深深嘆了口氣,憐奴忙道:“爹爹想讓他進來嗎?可是他一來,又欺負爹爹……”他越說聲音越小。
姜元嘆道,“我雖不想見蔣公,但是……”
憐奴羞愧道:“都是兒不好,沒能找到王璽……”
姜元拍拍憐奴,“我兒已經很好了。”
憐奴這纔開懷起來,又道:“爹爹讓我去找的那些人,我去了,可是聽說要進宮做侍衛,他們竟然都不願意。”
魯王宮有八百健衛,先王時軍奴過萬,這些都是魯王手裡的軍隊。比着先王,姜元當然也希望手裡攥着這麼多士兵纔好。可惜他現在手裡的人連一掌之數都沒有。那些投效而來的人,都不能以庶民之身進宮,除非他們做健衛或軍奴。
姜元當然不敢讓這些自由慣了的人當軍奴,他們都自持武藝,心高氣傲,這纔想用健衛之名吸引他們。不然他這宮外站的人就全是蔣、馮兩家的人了。
沒想到這些人竟然不願意!
姜元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下來,憐奴看到,接着說:“我又問了他們,原來他們寧願去做打仗的兵,也不願進宮來。”他憤憤的加了一句,“一羣傻子!”
姜元的臉色卻變好看了,笑道:“我兒不知,做兵比做健衛好得多呢!不但自由,要錢要女人都方便得多。”
憐奴更加做鄙視狀,“可那哪有做宮中侍衛來得風光呢!”
姜元笑着搖頭,倒是有了主意,道:“去叫你大哥進來吧。”
憐奴轉了下眼珠子,出去卻叫了姜奔進來,道:“沒有看到大哥,只有二哥在。”
姜奔聽到憐奴的話,雖然奇怪,但當着姜元的面卻不敢開口。
姜元並不介意到底是哪一個人,見是姜奔也點了點頭,招手叫他坐到牀前,溫聲道:“我兒近日愈見勇武,不知我兒可願持劍,護衛你父?”
姜奔連話都不會說了,只會拼命點頭。
姜元笑了一下,對憐奴道:“領你哥哥去見那些人,以後你二哥就是我的……”他看了眼姜奔,“常勝將軍!”
姜奔整個傻了。
憐奴推了下姜奔,“還不快磕謝爹爹?”
姜奔一個栽下去,猛磕了七-八個頭,聲聲響亮,擡起頭來,還是結巴的說不出話。
姜元笑了一下,讓憐奴帶姜奔下去了。
這樣,他至少手裡有了一個“將軍”了。不管“將軍”本事如何,他是可以徵兵的!
憐奴帶着姜奔下去,還想說兩句話,一擡頭看到姜奔輕蔑的掃了他一眼,轉身大步走了,竟然不理他!
“蠢貨!”憐奴暗恨的罵了一聲,跟着又得意起來。這姜奔成產將軍,姜武能不怒嗎?原本爹爹叫的可是他。而那些留在宮外的人又哪是那麼好收服的?到時只要稍加利用,何愁這姜奔不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