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陸離進宮之後,大殿之中僅有他和朱元璋二人。大門緊閉,門外空無一人。殿內的地上落着一片金黃,莊嚴肅穆。
朱元璋卻是帶着笑容坐在龍椅之上,毫無皇帝架子,更似仁慈長輩,與陸離說道:“陸折柳,我們又見面了。”
陸離禮貌一笑,拱手行禮:“草民陸折柳見過皇上。”
朱元璋擺手說道:“不必多禮。你救朕在先,如今又救了朕的大皇子,這份功德可着實不小。與朕說說你的要求,就算你要大明半壁江山,未嘗不可!”
陸離微微一笑,滿身的自由之氣溢了出來,要化作翅膀黏在他後背:“回皇上,草民只想要您的一句誇讚。”
朱元璋頓時黑了臉,瞪着陸離低聲說道:“又是誇讚?”
陸離不改瀟灑,點頭說道:“正是。”
朱元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陸離厲聲喝道:“朕與皇子的兩條性命,在你眼中就這麼不值錢嗎!”
陸離不慌不恐,只是行禮鞠躬,回道:“皇上英明神武功高蓋世,驅除暴元救百姓於水火之中,草民只配仰望。”
朱元璋聽慣了溢美之詞,對他的話自是不屑,冷冷說道:“少敷衍朕!今日你若再不討個官職,朕不會讓你活着走出這裡!”
陸離知曉朱元璋並非玩笑,倘若果真死在這裡,又有何妨?“人固有一死,無非輕重早晚,若是皇上要草民性命,拿去便是。”
朱元璋忽得一聲冷笑,覺得陸離果非常人,對其愈加欣賞,“好一個視死如歸!朕不殺你,陸折柳聽旨!”
陸離雙膝跪地,俯首磕頭,腰卻依舊挺得筆直。
朱元璋啓喉說道:“陸折柳先救朕的性命,後救大皇子性命,功上加功,特此封爲大柱國!”
陸離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直起身子,向朱元璋行禮說道:“恕草民無法任職。”
朱元璋猜到他會有如此反應,雖有怒氣,盯着他,緩步走到桌邊,提筆擬了一份聖旨,隨手甩在他面前。“抗旨可是要殺頭的!”
陸離依是拱着雙手,說“恕草民無法任職”。
朱元璋愈加氣惱,怒目金剛,再提筆擬了一份聖旨,甩到陸離臉上,見陸離依舊不爲所動,便又提筆,還未寫完,終於按捺不住,將大北狼毫狠狠摔在地上,怒吼道:“方人長!”
不一會方人長便推門而出,向他行禮說道:“臣在!”
他邁步走來,每一步都猶如神靈踏地,“蹬蹬”作響,趕到方人長身邊抽出佩劍,“鋮”的一聲響徹大殿,“陸折柳,你三番五次違抗朕的旨意,朕便先砍下你的腦袋,再將你的師兄一家誅殺殆盡!”舉劍要砍。
陸離當即驚慌,將頭重重磕在地上。朱元璋以爲他終於屈服,卻聽他說道:“皇上!草民不過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但我師兄一家卻是無辜的,還請放過他們!”
朱元璋望着伏於地上的陸離,竟不知如何是好,許久之後,只是一聲苦笑,鬆了手,任重劍落地。“陸折柳啊陸折柳,朕,不得不讚嘆你的爲人,劍懸脖頸之上,你竟還爲別人求情。罷了,不做官便不做官吧。”
陸離舒了口氣,道:“謝皇上。”
朱元璋背過身子,向龍椅款款走去,一邊說道:“你不是要朕的誇讚嗎,朕就賞你四字,‘重情重義’!”陸離叩首謝恩。他擺了擺手,說道:“好了,都退下吧。”
方人長答道:“是,皇上!”撿起劍插回鞘中,與陸離一同出去了。
大殿內便只剩下朱元璋一人,坐在龍椅發呆,心中想到:鷹揚啊鷹揚,離兒簡直太像你了,如此重情重義,朕便放他自由了。不過,他玄武門若是勢力過大,朕定會取他首級,鷹揚,你可不要怪朕,朕雖是你好友,更是大明的皇帝。
出了皇宮之後,陸離便徑直回來了。他於酉時回到施州衛,恰好遇見賣糖葫蘆的小販,便買了六串。上到山頂時,天已黑,他不願打擾煥煥,便走到練武場,將糖葫蘆插入土中,坐下修氣了。
巫澤聽完,勾住化子墨脖子說道:“我就說,師兄是不會離開我們的!”
陸離笑過,將衆人一一打量,記起化子墨臉上貼的紗布,與化子墨玩笑說道:“子墨,你貼這樣一張布是想做‘蒙面俠客’嗎?”
巫澤頓時收起笑,與陸離說道:“師兄!子墨受傷了。”
陸離亦是變得嚴肅,問化子墨發生了什麼,化子墨便將過程娓娓道來,衆人聽畢俱是義憤填膺,雙手握拳不肯鬆懈。
巫澤怒道:“我知此人卑鄙,想不到竟卑鄙到這般地步!”
陸離道:“巫澤!不可如此無禮,連州乃是崆峒派的掌門...不過的確過分了一些。”
劉蘭芝將化子墨摟在懷中,安撫道:“我們知曉子墨的身世...也難怪他會如此氣憤了。”
陸離點頭,說道:“不論他人如何,我們決不可做有違俠義道德之事。”
巫澤道:“師兄,這仇就這樣不報了嗎?”
陸離搖頭說道:“要論是非,子墨動手在先,我們已經失了理,倘若再找人家尋仇,就太說不過去了。我們能做的只有勤加修煉,待到我們實力雄厚,自是無人敢小覷我們。”
化子墨、秦良聞之,只覺有熱血在體內燃燒,繃着臉用力點頭。
巫澤說道:“子墨受傷之後,還有乞丐要趁人之危!幸虧我發現的早。”
陸離微微皺眉,望向巫澤說道:“乞丐?”
巫澤道:“正是!頭髮蓬亂衣衫襤褸,不是乞丐還是誰?”
陸離道:“如今天下,大部分乞丐都屬丐幫,但據我所知,丐幫弟子不會趁人之危。”
巫澤道:“那我便不知曉了,我只是將他踢開,抱着子墨去求治,幸有一好心大夫肯免費替子墨救治,不然,怕是回不來了。”
陸離點頭笑道:“好心人處處皆有。”
巫澤道:“就是他有點古怪,而且,偌大的醫館竟沒有一個夥計學徒。”
陸離道:“古怪?”
巫澤點頭說“嗯”,“他的眼神飄忽叫人琢磨不透。而且,病房簡單,僅有一牀一桌一椅,四壁潔白,窗戶也是...鐵窗?”他這時回想起來,竟蕩起一絲涼意,“簡直如同牢房那般!”
陸離道:
“那家醫館叫什麼!”
巫澤道:“去的太急,並未細看,好像有個‘指’字。”
陸離一下叫道:“一指仙!”
巫澤道:“對!就是一指仙!”
陸離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是不是提了古怪的要求?”
巫澤不假思索道:“對!他要我活剮大腿!”說着,褪下了自己的褲子,只見一條裹着繃帶的大腿。
陸離忙將紗布拆解,露出巫澤大腿。一尺餘長的傷疤已然結痂,成枯葉的黃色,皺褶佈滿傷疤一週,再往外,皮膚已皺,好似七八十歲的老人的皮膚。
衆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
化子墨哭道:“師兄,你的腿...”
巫澤頓覺無力,卻不願在化子墨面前露出怯弱,便裝出笑,說道:“子墨,沒事的,師兄強壯着呢!”一邊將胸脯拍得“砰砰”作響。
陸離擡手捏了捏巫澤的大腿,雖滿是皺褶,肌肉並未萎縮,便說道:“雖然看上去你的腿好似枯萎一般,並無大礙,我想,多加運動便會恢復了,況且,他也不會一次就要了你的腿。”
巫澤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赫然想起化子墨的臉亦經過他手,一把將化子墨臉上的紗布扯掉。
化子墨臉上的傷早已痊癒,看不出絲毫傷痕。
陸離笑了一聲,說道:“果然是他的作風。”
巫澤說道:“師兄,他究竟是誰?”
陸離道:“仙醫啊,不然他的醫館怎麼叫一指仙。”
巫澤瞪了他一眼,撅嘴道:“師兄!”
陸離道:“一指仙,一指成仙或一指成仙。他敢自稱仙醫,本事定然了得,卻是行爲古怪,故人送外號鬼仙醫。他要你活剮大腿,約是又在做什麼嘗試了,而子墨尚幼,故未對他下手。他雖古怪,卻從不對老弱婦孺下手。幸虧你逃得快,不然怕是變成稻草人了。”
巫澤撫着胸口,說道:“我吃點苦沒什麼,只要子墨安然便好。”
煥煥自始自終默不作聲地伴在陸離身旁。他笑,她也笑;他慌,她也慌。對她來說,幸福大約就是如此了。
陸離與衆人笑過,轉身見她正望着自己,眼神頓時溫柔,叫了聲“娘子。”
她輕輕應了一聲,正如沐雨新芽嬌豔欲滴,忽得記起那塊紅斤,便從懷中抽出向陸離遞去。
陸離將紅巾抓在手中,問道:“這是?”
她說道:“這是一個僧人要我轉交給你的。他還留下一句話,‘割紅塵,了牽掛,萬物與我皆浮雲’。”
“割紅塵,了牽掛,萬物與我皆浮雲。”陸離重複了一遍,即刻明白過來,這塊紅巾是僧人一直留在身邊的,如今終於看破紅塵,便送回來了。
這塊紅巾的原主人正是紅妝。陸離的第一任妻子。
陸離將紅巾抓在手中,目光呆滯惘然若失。
煥煥連叫了五聲“相公”纔將他拉回思緒。煥煥雙手抓住他肩膀,焦急問道:“相公,你怎麼了?”
他只是扳開煥煥雙手,別過頭去失神說道:“沒,沒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