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住的地方不僅大,而且還很奢華。
他一直都相信只有會花錢,纔會賺錢。
他錢賺的快,但花的卻並不快。
因爲他賺的錢要遠比他花出去的錢多。
所以他才能一直有錢。
有錢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架子的,王老五非但沒有架子,而且平易近人,在他那張蒼老的臉上你時常都能看到慈祥而又溫和的笑。
他好像對任何事都比較看得開。
能在王老五手底下做事不管對誰來說都是一件極其光彩的事。
夜鷹的臉上已經充滿了光彩。
更令他值得光彩的事就是,能夠替王老五解決一切麻煩。
他跟着王老五已有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來王老五沒有一絲麻煩找上門。
所以他這二十年日子過的十分愜意。
直到現在他還是很愜意。
因爲王老五不喜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哭喪着臉。
王老五現在在笑,他的笑永遠都是那麼慈祥,溫和。
可是夜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笑並不溫和,也不慈祥。
夜鷹已開始在心裡嘆息。
王老五笑着道:“依你看,他今晚會不會來?”
夜鷹道:“一定會。”
王老五道:“哦?那爲何還不來?”
夜鷹道:“他已經在來的路上。”
王老五沉吟半晌,道:“去叫金小五來。”
夜鷹去的快,金小五來的也快。
金小五當然不敢哭喪着臉,他的嘴角始終都保持着一抹彎彎的笑意。
他當然也不敢開口說話,因爲王老五並沒有讓他開口說話。
王老五也沒有看他,只是微笑的看着夜鷹,道:“你方纔去的時候他在做什麼?”
夜鷹道:“在睡覺。” ¤ тTk дn¤ C ○
王老五道:“睡着了?”
夜鷹道:“我在門口的時候他正在打呼嚕。”
王老五道:“你叫他起來的時候有沒有吩咐過他洗臉?”
夜鷹道:“沒有。”
王老五道:“那他的臉看起來爲什麼有洗過的跡象?”
夜鷹道:“他臨走時用毛巾擦了擦。”
王老五道:“他愛乾淨?”
夜鷹道:“只有乾淨的人看起來才精神。”
王老五雖已到了風燭殘年的年紀,除了睡覺的時候外,不管在什麼時候看起來都很精神。
他喜歡他身邊的人都能像他一樣有精神。
如果你看到他盯着你微笑,就說明你是個愛乾淨的人,也說明他已開始欣賞你了。
現在他正在對着金小五微笑。
王老五微笑着道:“如果我還有個女兒我一定會將她嫁給你。”
金小五道:“我知道。”
這並不是最好的回答,卻也算是一種回答。
至少王老五對這種回答已經很滿意了。
所以他笑了。
他笑着道:“很好!今天晚上有客人要來。”
金小五道:“我要去接他。”
王老五道:“這個客人你不認識,我也不認識。”
金小五道:“客人要來一定會進門的,我就在門口接他。”
夜已經很深了,門口的燈籠還亮着。
火紅的燈籠將金小五的身影長長地拖到地上。
他的穿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青色的而又廉價的衣服已洗的發白。
年輕人雖然沒有見過他,卻還是能夠看得出他就是金小五,步伊雪口中王老五的“金龜婿。”
年輕人笑了,遇到有趣的事他都會笑一笑。
金小五沒有笑,他在看着年輕人的鞋。
看了很久他纔開口道:“你的鞋很髒。”
年輕人道:“不是我的鞋髒。”
金小五道:“後院的牆很長時間沒有打掃了。”
年輕人道:“爲什麼不派人打掃打掃?”
金小五道:“後院一直都沒有人住,也沒有人去,髒是很正常的。”
年輕人道:“所以從後院進去也不會被人發現。”
金小五道:“不會。”
年輕人道:“你專程在門口等我?”
金小五道:“嗯!”
年輕人道:“你知道我要來?”
金小五道:“知道。”
年輕人道:“你知道我來所爲何事?”
金小五道:“知道。”
年輕人道:“那你還要在門口等我?”
金小五道:“要。”
年輕人又笑了。
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因爲他真的見到了花和尚,生龍活虎的花和尚。
花和尚已從門口施施然的走出,大笑道:“客人遠道而來豈能站在門口喝西北風,府裡早已備好了美酒佳餚,就等着客人你入席了。”
他又大笑着拍了拍金小五的肩,道:“快請客人入府一敘。”
年輕人道:“不速之客也能入席?”
花和尚道:“不速之客也是客人。”
金小五笑着打了個“請”的手勢,年輕人走上了臺階,走到了門口。
冷風吹過,吹在年輕人身上,他身上穿的衣服依舊是那麼單薄,依舊是那麼華麗。
這陣冷風已使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的右手一直停在腰畔。
他的右腳剛踏入門檻,後院方向就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聲。
慘叫聲是誰發出的?
後院真的如金小五所說沒有人?
可是年輕人已經聽到有人,有人在喊“救命!”
聲音又是那麼的熟悉。
年輕人當然要救。
他已施展開輕身功夫,箭一般就竄到後院。
後院沒有人,早已荒廢。
冷風還在吹着,空氣中有股黴臭的味道。
這股黴臭是從祠堂傳出來的。
祠堂裡的燈還亮着,透明的窗紙上有道淡淡的人影。
年輕人的腰畔的軟劍已如毒蛇吐信般出鞘,將窗戶劃開。
就在窗戶劃開的剎那,窗戶裡已射出三枝羽箭,分別射向年輕人眉心、肩胛兩側。
年輕人身體只向後一仰,劍一抖,三枝羽箭已被削斷。
只是這一會兒功夫,窗戶裡那道淡淡的身影已如黑夜裡的雄鷹展翅般竄出了窗戶,躍出他身後那道高牆。
這人的身法實在太快。
可是無論再快的身法都會留下痕跡。
年輕人已看到了這道痕跡。
他不僅留下了痕跡,還留下了一道倩影。
熟悉的倩影,熟悉的人,熟悉的人被扛在肩上。
樹林裡流動着詭異的氣息。
年輕人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倩影。
她的頭髮已散落地披在肩上,已遮住了她的臉。
她就像是個死人一樣被遺棄在積雪融化過,略顯潮溼的地面。
她的身體雖已不能動,卻還在呻吟,還在呢喃:“年……年……不……”
年輕人知道她想要說什麼。
他畢竟是一個人,一個男人,有血有肉的男人。
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怎麼不會心痛?
這一刻如果你是年輕人,你會說些什麼?
年輕人一句話都沒說。
因爲在他身後已經有人在說:“追的倒挺快。”
這是花和尚的聲音,花和尚已經追了上來。
年輕人一回頭就再次見到了花和尚。
可是花和尚並不想讓他回頭。
花和尚的一套達摩拳已練到了九成火候。
只是這九成火候江湖中已很少有人是他的對手,只是很少。
可惜他遇到的是年輕人。
年輕人的劍已幽靈般刺出一十二劍。
幽靈是看不見的。
但還能感覺到,感覺到幽靈纏住了你的身軀。
當你感覺到幽靈纏住你時,你已經不能動了。
因爲纏住你的是幽靈。
花和尚沒有動。
劍已封住他所有的退路,已架在他脖子上。
他一動腦袋就要搬家。
花和尚只是追着他來的,他追的卻是黑夜裡的那隻“雄鷹。”
“鷹”在哪裡?
年輕人的心在往下沉。
直到現在他纔想起了那隻“鷹。”
可惜已經遲了。
一雙鷹爪已從他後背鎖住了他的琵琶骨。
他的一雙手已失去了力道,劍已掉在地上。
花和尚已趁機封住了他的穴道,然後他就倒在了地上。
地上潮溼而森寒。
落葉腐敗的殘渣正對着他後背的傷口,傷口在痛。
疼痛使他保持着清醒。
他清醒的看到了花和尚那張只屬於勝利者才擁有的笑。
他不笑還好,一笑就能看出他笑的有多猙獰。
花和尚已伸手握住了那雙鷹爪,道:“原以爲這二十年來輕鬆愜意的生活會使你這雙鷹爪褪化,看來我想錯了。”
那不是鷹爪,雖然長得像鷹爪,但卻是夜鷹的一雙手。
夜鷹淡淡的笑了笑,卻也掩蓋不住被人誇耀的喜悅。
他很快的鬆開了花和尚的手,突然道:“我敢打賭。”
花和尚最喜歡賭。
他大笑着拍了拍夜鷹枯瘦如柴的肩,道:“賭什麼?”
夜鷹道:“賭一羣狼。”
花和尚道:“你想去抓一羣狼?”
夜鷹道:“聽說狼對血腥的味道特別敏感。”
花和尚好像已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又大笑道:“不錯,你想怎麼賭?”
夜鷹道:“你相不相信狼會吃人?”
花和尚道:“狼餓着的時候什麼都吃。”
夜鷹道:“就是不吃死人。”
花和尚道:“不錯。”
夜鷹道:“那你還等什麼?”
花和尚道:“不知道狼會不會吃女人?”
夜鷹道:“女人也是人,只要不是死人,男人女人通通吃。”
花和尚道:“那就好辦了,只要將他們的手腕割破,要不了多久就會引來一羣狼。”
夜鷹道:“你有沒有帶刀?”
花和尚道:“我從不用刀,幸好地上還有把劍。”
夜鷹道:“你要不要等?”
花和尚道:“不能再等。”
花和尚已等不及了。
他雖然沒用過劍,可是用劍割破手腕的能力他還是有的。
殷虹的鮮血染紅了地上的樹葉。
血腥越來越濃。
天還冷,血凝結得很快。
沒有狼羣。
對年輕人來說不知道是不是幸運。
被封住的穴道竟也自動解開。
年輕人突然發現他還是很幸運的。
他的琵琶骨已被夜鷹鎖住,雙手還不能動,又流了很多血,雖不能致命,卻已使他站不起來。
他只能拼命的扭曲、滾動,滾到她的身旁。
他又聽到了那聲令他心痛的呻吟、呢喃:“……不……”
如果這世間有一個字能讓人心碎,也許在今天你沒有聽到,也能看到。
年輕人不僅聽到了,也看到了。
看清了那張臉。
他的心碎了。
碎的看不到生的希望。
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張臉能讓人心碎?
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張臉能讓人失去生的希望?
年輕人的心又在往下沉,下面就是地域。
她的聲音也彷彿來自地域:“步伊雪如果能看到你奮不顧身的趕來救她,一定會特別感動。”
年輕人已不能開口。
她的聲音是步伊雪的聲音,但她的人卻不是。
那聲淒厲的慘叫也是她發出的。
她居然還能站起來,顯然她沒有受傷,手腕也沒有被割破。
她居然還能笑。
笑的和她一樣動聽。
她笑着道:“你現在一定很好奇我是誰,一定很好奇我學她的聲音爲什麼學的那麼像?”
年輕人不得不好奇。
她說:“說出來你恐怕會不相信,我有辦法讓你相信,因爲我就是王老五的女兒,王雨綺。”
她居然是王雨綺?
那死在他劍下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