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殿裡。
一身黑衣,滿頭銀髮的天子項雲都,坐在自己的龍椅上,由於皇城破城太過迅速,他甚至來不及召集宮中的妃嬪,三個留在郢都的皇子,也都居住在宮外,此時的承天殿裡,只有幾個兩三個項家未曾出閣的公主,還有畢甲等幾十個太監。
頭髮同樣蒼白的大太監畢甲,跪在項雲都下首,聲音嘶啞:“陛下,皇城破了,宮裡各個宮殿,都被南人給控制住了……”
項雲都閉上眼睛,久久沒有說話。
畢甲低着頭,繼續說道:“不過這些南人,應該是……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沒有在皇宮裡肆意殺人……”
畢甲話音剛落,承天殿外傳來一個聲音。
“大啓肅王顯,攜髮妻項櫻,求見陛下。”
這個聲音,項雲都與畢甲都是記得的,大啓成康十五年年底,也就是西楚天元二十七年的時候,這個聲音的主人曾經來過郢都,並且把西楚弄的一塌糊塗。
畢甲低着頭,臉色蒼白:“陛下,是大駙馬……”
項雲都的臉上已經溝壑縱橫,頭髮花白的他緩緩睜開眼睛,緩緩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黑色龍袍,還有自己的帝冠,然後啞着嗓音說道:“宣他進來。”
畢甲恭敬叩頭。
“老奴遵命。”
說罷,這個大宦官緩緩站了起來,對着承天殿的宮門高聲唱道:“宣,大公主項櫻,駙馬趙宗顯覲見!”
宮門外的趙顯和項櫻聞言都微微一愣。
成康十五年的時候,他們夫妻兩個來到郢都,也曾經聽到過這句話,那時候的趙顯只感覺自己這個老丈人威嚴沉重,心裡還有些戰戰兢兢,現在八九年的時間過去了,如今再聽到這句話,趙顯反倒聽出了一些蒼涼的味道。
一旁的項櫻,身子微微發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趙顯拉着她的手,輕笑道:“走,咱們進去覲見皇帝陛下。”
趙顯這一輩子,雖然沒當過皇帝,但是他卻着實見過不少皇帝,如果算上自己兒子的話,他前後已經見過六位皇帝了。
其中,五位帝皇完。
想到這裡,趙顯笑眯眯的拉着項櫻的手,邁步走進的承天殿,擡頭一看,只見這位西楚的皇帝陛下,高坐龍椅,除了頭髮花白以外,威嚴幾乎不減當年。
項櫻膝蓋一軟,盈盈下拜。
“女兒拜見父皇。”
趙顯並沒有跪下,他只是對着龍椅上的項雲都彎了彎腰,輕聲道:“小婿見過岳父大人,轉眼八九年時間不見,岳父大人蒼老了許多。”
項雲都睜開眼睛,上下打量了趙顯一眼,聲音有些澀然:“八九年時間不見,你與當年的那個毛孩子,大不一樣了。”
的確,當年初入郢都城的趙顯,各方各面都還不太成熟,那時候的他雖然有些急智,也有些與這個時代不太相同的想法,但是那些東西在項雲都還有趙睿這種老狐狸嚴重,都是毛孩子的把戲,所以當初趙顯進郢都的時候,項雲都不太把趙顯放在眼裡,連對話的資格也沒有給他。
現在,一轉眼八九年的時間過去了,在這八九年的時間裡,趙顯對內在臨安刷新吏治,對外先收江淮,再平北齊,現在又直接打進了郢都城,一系列的事情下來,如今的趙顯,已經成爲這個世界上站的最高的那個人。
人站的高,眼界也就會變高,氣度就會大不一樣。
趙顯伸手把項櫻扶了起來,微笑道:“那時候小婿纔不滿弱冠,而今小婿已經快到了而立之年,自然與以前不太一樣了。”
項雲都閉上眼睛,緩緩說道:“朕這些年,自以爲自己看人很準,但是不得不承認,趙七你是朕唯一看走眼的那個人,當初朕以爲,你最多不過是與趙睿彷彿,現在看來,你要勝過趙睿十倍不止。”
趙顯眯着眼睛看向坐在御座上的項雲都,聲音微微低了一些:“岳父大人,你坐的太高了。”
如果是從前,趙顯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但是現在,他是一個勝利者,項雲都還高高在上的看着他,讓他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項雲都沉默了下來,最終低聲道:“畢甲,去搬一張矮桌過來。”
片刻之後,項雲都與趙顯隔桌對坐,王妃項櫻跪坐在一旁,給自己的夫婿還有父親倒茶,項雲都喝了一口自己女兒倒的茶水,然後看着面前這個始終面帶微笑的女婿,緩緩吐了一口氣。
“趙七,你勝了。”
趙顯微笑道:“小婿僥倖而已。”
項雲都閉上眼睛,聲音有些顫抖:“你……是項家的女婿,朕希望你留一些情面,給項家留下一些香火。”
項雲都從來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他這輩子沒有求過任何人,現在爲了項家的香火,他卻不得不勉強自己,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低頭。
所以他纔會聲音顫抖。
趙顯面帶微笑:“岳父大人,伐楚之前,小婿就與大公主承諾過,郢都破城之後,郢都之中所有人的生死,都由大公主一個人決定,此事岳父大人不應該與小婿說,應該與大公主說纔是。”
項雲都轉臉看向自己的女兒。
“櫻兒。”
他沉默了很久,最終才緩緩開口。
“當年……是朕對不住你。”
他說的對不起項櫻,其實是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當初不經過項櫻同意,便把她當成貨物,送到了臨安,第二件事,就是成康十五年的時候,他親自下令賜死這個女兒。
項櫻低着頭,淚如雨下。
她明面上是一個英氣滿滿的女子,但是骨子裡終歸是有女子的那些細膩,自己的父親這樣對待自己,她心裡當然會有些酸楚。
現在,她那個永遠不會向別人低頭的父親,向她低頭道歉了。
項櫻擦了擦眼淚,聲音哽咽:“父皇……放心,女兒曾經也姓項,不會太爲難項家人。”
趙顯嘆了口氣,遞了一塊手帕給項櫻擦眼淚。
然後他擡頭看向項雲都。
“與岳父大人說句實話。”
趙顯低聲開口:“成康十五年,小婿來郢都的時候,心裡沒有半點爭奪天下的念頭,當時小婿心裡只想着能夠保全啓國,然後帶着大公主,安安生生的在臨安過一輩子。”
說到這裡,趙顯擡頭,惡狠狠看向項雲都。
“可是,岳父大人卻一言不合,囚禁了我們夫妻,小婿當時還小,迷迷糊糊的逃了出去。”
“可是大公主……”
趙顯咬牙切齒,拉着項櫻的手,放在項雲都面前。
只見項櫻的十指指尖處,還能夠隱隱看到一個個淺坑。
“可是,大公主險些死在郢都,回到小婿身邊的時候,她十指上有十個半寸左右的傷口,指甲全部脫落,在之後的幾個月裡,她十根手指的指甲才重新長了出來!”
趙顯的聲音中,滿是怒氣。
“到現在,快十年了,她纔等到你一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