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聽似甜美的話語,殺意在紅如鮮血的殘陽中蔓延開……
感受到那道向自己直視來的不善眼光,騎在馬兒上的慕容紫不由的微微怔忡。
真正的報復,是毀掉你所恨之人在意的人和物。
自然,當着他的面做這一切,那樣的傷害必然以倍數疊加,威力驚人媧。
這一時,洛懷歆認爲,她是能夠生不如死的。
意識到危險,寧承志和楚蕭離齊齊出聲——
“師妹!”
“帶她走!”
寧承志想將他心愛的人喚回來,而楚蕭離則回身望慕容紫,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緊迫。
話音方從兩人口中擴散,洛懷歆蓄力一掌,竟將楚蕭離擊得口吐鮮血,倒退數步!
衆人色變,眼看她高高躍起,如一道飛虹,鋒利的劍刃直取慕容紫性命,避無可避——
花影雪影縱身迎擊,三人在半空相遇,利刃與利刃飛速碰撞,尖利的鳴嘯聲刺得人耳疼痛,火花迸射,劍光繚繞,肉眼全然無法仔細望清纏鬥在一起的身影!
但那相互交錯卻又只有漫長的一剎,轉瞬間,猝不及防的定格住。
洛懷歆的劍比他們想象中的快了不知多少倍,甚至遠在楚蕭離之上!
這讓着同樣使劍的花影應對吃力,冷不防那劍向自己的頸項橫斬來,她瞠目!迫使之下不得不強行扭轉進攻的姿態,仰身往後凌空翻轉。
以爲躲過了致命一擊,誰想劍尖也隨之極快改變方向直逼而來,刺穿她的左肩!
“花影!”
雪影大爲失色,親眼看着長劍從花影的身體裡抽出,再而洛懷歆驀地側首望來,他已來不及招架,就被她一腳踹中胸口,失衡往下栽倒去。
這還是他入無淚宮後第一次被打得狼狽如斯,更之餘與花影聯手。
太強了……
他心底自嘲的感慨着,之餘……太清楚自己給洛懷歆做了墊腳石,被她踹那一腳,正好借了力給她殺嚮慕容紫。
阻攔無能,看樣子只能爲宮主大人殉葬了。
發生得太快,太震撼!
霧影等人又離得太遠,根本鞭長莫及。
不過眨眼間,洛懷歆體態輕盈而優美的在空中迴旋半圈,暗紅的天幕成爲她絕美的陪襯,那一身白色紗裙柔軟至極,似懸浮飄渺的一縷輕煙,哪怕隨便誰人伸手觸碰都會融化消散。
殺氣?
怎會有……
可偏偏就是那縷輕煙向着慕容紫纏繞而來,所有人都不會懷疑,那是難逃一死的絕對。
連慕容紫都以爲自己死定了。
沒想到是在這個地方,更沒想到是死在洛懷歆的劍下。
那麼她若死了,會有人替自己報仇嗎?
她也會恨的。
剎那瞬間,滿腦都是錯綜翻涌的思緒,用着平靜的目光將洛懷歆迎來,最後,複雜的心念匯聚成一股堅決:隨便誰都可以,若不能將她殺死的話……
長劍近在咫尺,楚蕭離奪身掠來,全力挑開那一劍,同時把慕容紫帶離馬背。
殺招被截,又撲了個空,霧影等人全都涌上前來,形如人牆,把洛懷歆阻隔在外。
絕美的臉容滲出狠厲,她周身殺氣陡然肆意,隨着微風飄揚的髮絲裡都灼燒着炙焰!
彷彿,多年前那個執念成魔的洛懷歆又回來了。
她想做的事,誰也不能阻攔,她想殺的人——必死無疑!
獨自立於一方闊地中央,她定定將楚蕭離望了望,倏的綻出一笑,緊擰的秀眉也舒展了開,“似乎是我退步了,小師兄受我一掌還能把人從我劍下救出,爹爹知道的話,恐怕會生我的氣。”
天下有傳武德皇帝得洛家劍法真傳,沙場上以一敵千,所向睥睨,是劍豪洛宇文最得意的關門弟子。
可她洛懷歆纔是洛家的傳人,誰能強得過她?!
將慕容紫護在身後,楚蕭離擡起手輕描淡寫的把嘴角的
tang血漬抹去,本色不改,笑語,“師妹說笑了,師傅疼愛你還來不及,怎會生你的氣。”
“疼愛?”她不屑一顧,恨得心頭絞痛滴血,“爹爹將我留在西漠一走就是數年,任由我被你們擺佈,若這是你口中所言的‘疼愛’,我不稀罕!!!”
沉下臉容,楚蕭離肅然三分,“你暗中聽從西域鬼醫的話以毒習劍,以至於毒氣攻心,時而瘋癲成狂,連身邊的人都不識得,你殺了多少人,你還記得嗎?”
洛懷歆僵了僵,似乎想起了什麼。
楚蕭離再道,“師傅並未丟下你不管,而是在四處找尋西域鬼醫,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你閉嘴!!!!”她咆哮,歇斯底里,“我只記得蕭憶芝將我設計,讓我失*身與你!爲了殺你,我纔會習那劍譜!是你們逼我的,是你們逼我!!”
憤紅了雙眼,洛懷歆渾身都是恨。
但很快,她恢復了平靜。
執起長劍指向楚蕭離,佈滿淚痕的臉龐上綻出一抹詭異至極的笑容。
“現在你們都打不過我了,終於可以讓我爲所欲爲,今日我就要殺了你心愛的人,然後帶我的師兄遠走高飛!”
聞她一言,霧影幾人兀自緊繃心絃,卻在這時,慕容紫忽然揚聲,“你要帶你的師兄走?”
自楚蕭離身後行出,她對她笑了笑,同情有,不喜亦有。
失去藥力控制的洛懷歆眼色尖銳,往昔的自傲與跋扈纔是真實性情。
需要人保護的慕容紫她根本沒有放在眼裡!
將其殺掉,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你認爲楚蕭離能夠保護你?”她昂起頭顱,傾城的臉容自信滿滿。
慕容紫卻搖頭失笑,示意她向後看。
洛懷歆狐疑,轉身望去,果真變了臉色!
不知在哪個時候,花影得了慕容紫的暗示,先一步動作將寧承志控制住。
精巧的弩箭抵在他的後腦,只要拉動懸刀,當即箭穿腦顱,命絕於此。
就連只顧解眼前水火的楚蕭離都頗爲愕然,不知慕容紫是在哪時對花影下令的。
最可恨的要屬那北狄的領頭人,這般時候,竟還想着趁亂抽身,避之不及的嚷嚷此事與他們無關,死傷不論。
“你想做什麼?!”垂下執劍的手,洛懷歆驚恐不安的往前走了兩步。
看出她情緒不穩,慕容紫將她呵制在原地,“我想做的事很簡單,你不是要殺了我麼?先下手爲強而已,你可以試試,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人放一支箭更快。”
洛懷歆被嚇得頻頻搖頭,“我不殺你了,我不會再傷你……你放了承志,放了他,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我說什麼你都聽?”
“是!”
慕容紫莞爾,波瀾不驚的眼眸漾起惡意的漣漪,“我要你自斷經脈!”
“四娘!”
楚蕭離被她驚人一語駭得心驚。
那是他的師妹,對他而言重要的人,他不能允許她在自己的眼前受到傷害,即便這無時無刻都會傷了慕容紫,可卻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慕容紫比他還要絕對,“!”
那是殺她的人,與愛不愛無關!
她沒有理由站在這裡等死!
“不用選!”一掃之前的凌厲,洛懷歆搖頭,睜大的眸子裡充斥着倉皇失措的懼怕,“他不用選的……我會聽你的話,可是千萬不能傷害承志。”
語畢,劍氣破空之聲簌簌響起!
只見寒光在洛懷歆的手中翻轉閃爍,鋒利的向她自身傷去!
冷不防,一道疾影自旁側奪出,她疑似受到重擊,劍隨之落地,整個人更宛如落葉般不受控制的飛摔出數米。
那疾影卻並未因此停下,轉而又以人眼無法追尋的速度迴旋繞至寧承志所在之處,與先前一樣,花影連那人的臉孔面貌都沒有看清,就被擊得飛出老遠。
再而,暗色的人影定在原地,渾厚威嚴
的聲音響起——
“混賬!你們當老夫死了麼?!”
這時衆人才將那人望清: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身形魁梧挺拔,雙目有神,面貌剛毅,豎起的發有着幾絲銀白,卻平添閱歷。
他身着灰黑色的袍子,衣袂還因他先前利落自如的行動微有飄漾,這般看去,如同道骨仙風的隱世高人。
先前花影用來脅*迫寧承志的弩箭,此刻已在他的手裡。
再聽洛懷歆不覺脫口喚了聲‘爹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此人正是名震天下的劍豪——洛宇文。
他一出現,似將這局面立刻掌控住。
垂眸輕輕掃了離自己最近的寧承志一眼,他輕哼一聲,“老夫當年就不該留你。”
禍害,全都是禍害!
言罷未等神色複雜的寧承志出言多說,他隨意拂袖便是陣勁風,將着寧承志整個人掃到蕭家人的跟前。
“區區蕭家,竟妄想用老夫的女兒來要挾老夫?憑你們,配?”
淡薄卻殺意十足的目光遞過去,立刻將蕭家這羣烏合之衆嚇破了膽。
“滾!!!”
渾如洪鐘的聲音響起,似有千軍萬馬之勢,連他身後巨大的堤壩都震了三震。
見是洛宇文親自現身,蕭家衆人一個個唯恐避之不及,不敢再多有廢話,趕忙攜上寧承志推離此地。
洛懷歆見狀想追,滿眼的不捨。
雖她沒有來得及自毀手腳脈絡,可被洛宇文重擊那一下亦是讓她連站都站不起來。
故而她只能爬在地上,狠命的用目光追尋遠去的寧承志,含着一口鮮血苦苦的喚,“承志,承志,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巍巍身影擋住她的視線,她擡首望去,便見到父親深凝的臉孔。
洛懷歆張口欲要說話,豈料洛宇文直徑收回目光,只隔空吩咐,“懷琰,給你師姐用藥。”
音落,一道白影自頭頂的大壩上飛馳而下,眨眼來到洛懷歆跟前,他動作快極了,不由分說的往人嘴裡送進什麼,再站起身,其他人方是望清,原來只是一個翩翩少年。
方纔他自壩上飛掠而下,平穩落地,足見其厲害!
這是無淚宮七影任何一個在他這年歲都做不到的。
而前一刻還想說話的洛懷歆,此時因爲被強行服了藥而暈厥過去。
懷琰面無表情的看看倒在地上再無動靜的小師姐,又擡起頭直視嚮慕容紫,語氣老成非常,“你這女人好歹毒的心,竟然要讓我師姐自斷經脈,活膩了?”
要不是她突然出這狠招,師傅與他根本不會露面。
慕容紫豈會怕了他去,啓脣就反擊道,“你想殺我?”
哪怕她不懂得武功也看露出來,洛宇文可比洛懷歆厲害多了。
真的要取她小命,不用掙扎,乖乖等死就是。
懷琰眼色驟深,未動,轉又看了站在她身旁,一副護人心切的楚蕭離一眼,半響乾乾脆脆的放棄,“算了,打不過。”
楚蕭離鬆一口氣,悅色道,“懷琰,你長大了。”
懷琰皮笑肉不笑,“小師兄莫高興得太早,師傅的意思必然是我的意思,但我的意思不表示一定是師傅的意思。”
剛說完,他後腦悶悶的捱了一記,不多痛,他卻抱頭痛呼,做着樣子轉身蹲下,關懷小師姐去了。
洛宇文走上前來,與着自己曾經最得意的弟子相視。
楚蕭離亦是肅然應對,只管把慕容紫擋在身後,連個邊角都不敢露出來。
氣氛頗爲詭異。
沉默片刻,洛宇文道,“孽徒,連‘師傅’都不會喊了?”
楚蕭離剛要依言喊人,他又道,“爲師讓你把人照顧好,你就是這樣照顧的?哼!楚皇,好生威風!”
說着就負手往行宮那方向走,誰也不能阻攔的霸道模樣。
間隙,他深諳的將慕容紫望了一瞬,“老夫記住你了。”
直白的告誡,連拐彎抹角都不需要。
一如洛宇文要殺她,易如反掌。
倒不說慕容紫怕了他,可是讓一個厲害得難以對付的人惦記上,終歸不是什麼好事。
而好生威風的楚蕭離呢,被恩師兩句話教訓得擡不起頭,讓着還在周圍的禁衛軍尷尬非常。
想來這是皇上的家務事,全當沒有看見吧……
……
驚心動魄的一天,隨着夜至而漸漸歸於安寧。
洛宇文自然是來到了行宮,聽在聖駕身邊伺候的宮人們說,這位名震天下的劍客在皇上面前說話毫不客氣,連跟他來的那個小公子都不把皇家威嚴放在眼裡。
可是沒得辦法,皇上都不說話,你一個奴才,私下嚼兩句舌根過個癮頭也就算了。
淑妃在自己的宮裡閉門思過,關國丈已上表請罪的摺子,行宮外還跪了若干大臣,求情的有,要求嚴辦的亦有。
說起來,那屍首分家的楚星涵反而成了陪襯,連百姓在傍晚的議論裡都用三言兩語帶過便算了。
沒哪個願意在這上頭多費脣舌。
如今楚國的天下是楚蕭離的天下,已經不會有人再去懷疑這一點。
夜深了,慕容紫沒有像往常那樣堂而皇之的到楚蕭離的寢殿裡給自己佔個窩。
今日發生的事說來都是不愉快。
她心裡有怨,想必他對她的所爲也難得真正的有個微詞。
只不管情緒怎樣,如是時候,楚蕭離不得閒來找她就是了。
獨自坐在前日和關紅翎一起品茶下棋的玉石亭下,暗水自山體裡頭源源不斷的流出,順着白玉凹槽一股股的垂懸落下,雨幕暈染了遠處夜色下的安都,晚風吹來,涼悠悠的潮冷。
棋盤還擱置在石桌上,黑白兩色還未施展開,下棋的人卻少了一個。
慕容紫興致缺缺的擺弄着屬於她的黑子,直到身後有人行來。
她未回頭,以爲會是慕容徵。
哪想來人開了口,她才一番醒然,微微驚動。
慕容淵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才道,“吾兒從前不愛這些,何時開始喜歡的?”
她疑似嚇了一跳,太傅爹爹已在對面落座,信手抓起一粒白子,擺在應該擺的位置。
對弈之意明顯。
慕容紫迅速收斂了散漫,形容很是正襟危坐,“那是因爲父親不瞭解女兒。”
順意將黑子放入棋盤,她佈局應對。
不管是和兩朝重臣下棋,還是和從不待見自己的父親下棋,隨便哪一樣都足夠讓她全身心的投入。
“是嗎?”慕容淵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看起來很和藹,“或許是的吧。”
而後,落子。
慕容紫亦是笑,澀澀的苦中又透着幾分榮幸之至。
又聽慕容淵問,“你認爲身爲慕容家的嫡女,應當如何做?”
她微愣,黑子捏在手中,手懸在棋盤上,錯愕的看看父親,猜測道,“像關紅翎那樣……時時以關家爲重?”
說罷連她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笑了,“可是人與人是不同的。”
每個人都有想要追求的東西,那也僅僅是自己想要。
關紅翎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證明她不遜於關家任何男兒,只剛好她的所爲能勉強討得關濯的歡喜。
單就此而言,慕容紫自認或許永遠討不了父親的高興了。
慕容淵卻不然。
“爲父從沒期望你能成了關紅翎那般,你是我慕容淵和北狄大公主的女兒,要什麼不能有,只是……”
“只是?”
慕容紫不懂,藉着月色,她看到父親露出晦澀難言的神情,彷彿有莫大的苦衷桓橫在他心裡,讓他不得不遠離這個女兒。
身體髮膚,授之父母。
反之,這天下間怎會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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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淵沒有說下去,轉是問她,“你很喜歡楚蕭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