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了20多分鐘,從環湖公路方向過來個人,中年男子,頭髮梳的很光滑,夾克敞開着,夾着個皮包,衣服料子都很挺。看模樣像個鄉鎮幹部或是小老闆,邊走邊打電話。中年男子越來越近,講話聲也越來越清晰:
“………..還沒出來,你那邊聯繫的怎麼樣?………哦….好好…..要快…..好….我在抓緊辦……….記住了,實在漏了你那邊再上,千萬別讓他出林子…..好…好….恩…。”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回頭看看老黑,老黑皺着眉意示我別出聲,再仔細看看。
中年男子在坑道值班室的圍牆外停了下來,四周看看,伸手到夾克裡胸口下掏東西,摸了半天又空手拿出來。然後找了塊石頭坐下了。看樣子也是在等什麼人。不過我總覺得這人很眼熟,好像在那裡見過。
老黑拉拉我衣服,貼着我耳朵說:
“小心點,有可能是一夥的。”
說完瞅了瞅工具包,抽出一把扳手。我鼻尖開始冒汗,心臟由於緊張而猛烈跳動起來。
“如果兩個是一起的,先一起對付這個。”老黑壓住我的背,開始慢慢挪身子。
突然,中年男人好像發現了什麼,盯着我們這邊看,並且站了起來。再次伸手到胸口下掏東西。
槍!這傢伙有槍!這次我看清楚了,他不是去口袋拿東西,他是準備去掏槍!
“出去。”
老黑推了我一把,我們鑽出林子,來到公路上。
中年男突然看到我們鑽出來,臉色一變,放在胸口上的手又放了下來。眼睛先在我們肩膀上掃了掃。媽的,這人識軍銜,部隊的人都有這習慣,見到穿軍裝的,先看軍銜。
“同志,這裡是軍事禁區,請你不要在這裡逗留。”
老黑走上去先禮後兵。我跟在他身後,左手提包,右手攥着老虎鉗。中年男見了笑笑,還沒講話,公路靠近村子那頭傳來汽車馬達的轟鳴。
出租車!
車子本來車速不快,看到我們後稍微停了停,又突然加速向我們衝來。車後座上坐着一個人,爬在駕駛員身後,看不太清楚。
“張城!攔車!”老黑衝我喊道。已經對中年男人動起手來。
情況出現意外,老黑想反剪中年男人的雙手,但中年男人順勢反身就給老黑一肘。老黑頓時倒地,我忘了手裡的老虎鉗,掄起工具包就甩上去。
“車!攔車!!”老黑死抱着中年男人的腿。
這時出租車正高速向我們衝來,中年男人也正拼命想擺脫老黑的糾纏,衝上公路。顧不了那麼多,我跳上路中衝着飛速而至的出租車把老黑那把豁了嘴的老虎鉗扔了出去。只聽見一聲巨響,鉗子扎進擋風玻璃,玻璃布滿裂紋。車子一個急剎,歪向路邊,撞在山牆上。真是危險,我現在才發現車子轉向的地方離我只有2米不到。
再回頭看老黑,卻只看見一個黒洞洞的槍口對着我的眼睛
“過去!”
中年男人用槍指着我的頭,一把就把我拉開,力道大的驚人。我還沒反應過來脖子上就被他砍了一掌,兩眼一黒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恢復意識後再爬起來我看見中年男人正拉開車門用槍指着個人下車。然後逼着那人趴在車子後備箱上,依然用槍指着,另一隻手在那人身上摸了一番。確認沒武器後退後一步,動作和西片里美國警察一個鳥樣。看見我又站起來,微微有點驚訝。
“小子,你過來,拿着,給他拷上!”
中年男人從後腰上摸出個手銬扔給我,還是用槍指着車裡出來的男人。我有點蒙,回頭看見老黑腦殼上正在飆血,還昏着呢。
“小同志,相信我!我沒時間和你那位同志解釋,對不住他啦。”中年男人又衝我亮了亮證件,太小,看不清。但眼前的形勢不容我多做考慮,上去把那人反手拷上。手銬我還算熟悉,去過糾察隊的基本上都被那些孫子拷過。上手銬的時候,那人後背的衣服被掀開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
垃圾男!
我一把轉過這個人,同樣是箇中年男人,黑髮散亂着,但看得出是剛纔撞車才弄亂的。臉也剃的很乾淨。對了,眼睛,他的眼睛,就是剛纔那個頭髮鬍子花白揀垃圾的老頭!
“劉處長,我有外交豁免權。”
垃圾男很鎮定,眼睛穿過我盯着中年男人。
“這裡是軍事禁地,有明牌警示。他們,”劉處長指指我和地上的老黑“是現役軍人。你是被他們抓獲的,豁免權只能保證你的生命。”
哦,我纔想起來,這個劉處長是寧波國家安全局的,今年8月份還在俱樂部給常委做過防間保密的專題報告,我是見過的,想到這裡我不禁尷尬起來。
“小同志,現在相信我了。”劉處長收起槍衝我笑笑瘸着條腿一歪一斜地走到前門看司機。
這時候,從坑道里衝出來一夥兵,帶頭的是艦司機關警衛連連長,糾察隊隊長。好傢伙,這些傢伙全部是全副武裝,個個端着81-1。來了就把我們給圍了。環湖公路那邊也開來幾輛軍車,前邊是掛警備牌的獵豹,後邊跟着輛卡車。乖乖,警衛連全體出動。車子剛停艦司軍務處長和保衛處長就跳下來,快步上來和劉處長熱情的握手。問明情況,吩咐警衛連把老黑和出租車司機拉出來先送醫院,然後是搜車,最後對這附近的山林和小村進行搜查。兩位處長和劉處長把垃圾男押上獵豹。上車的時候,兩位處長都關心起劉處長的腿來。劉處長笑笑說沒事兒,沒事兒。我又在地上找了找,看到老黑的扳手躺在路邊的排水溝裡。厲害,捱了老黑不知幾扳手居然會沒事兒。
“小夥子,你是那個單位的?先跟我們一起走。孫連長。找個人帶上找到的東西和這個同志先跟我們走。”劉處長不知對保衛處長說了些什麼,保衛處長盯着我看了幾眼,像是對我又像是對警衛連長說到。
艦司機關保衛處長辦公室裡,我拘謹地坐在沙發上。保衛處朱幹事給我做筆錄,另一個王幹事在旁邊抽着煙眯縫着眼睛聽我的描述,不時勸我輕鬆點,喝點水。可我總不太習慣,見慣了我們站裡的尉官幹事參謀,現在坐在倆中校幹事面前多少有點彆扭。裡屋還坐着倆大校處長,今天看來有我忙的。
聽我說到我和老黑跟蹤垃圾男下山,倆幹事頓時來了勁頭,朱幹事乾脆把筆撂一邊也點上了煙專注地聽起來。後來聽說我們把安全局的劉處長當成了間諜,老黑還在劉處長腿上敲了幾扳手,倆人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輕鬆起來,向王幹事打聽起這個間諜的來歷,朱幹事和王幹事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下,朱幹事合起筆記本對我說:
“小張啊,你和項班長都是好同志啊!(老黒名字叫項楚,真不好意,到現在才介紹他)你們抓住的這個間諜是日本人,現在我們還在調查,不能多說。總之,這次你們立了大功。”
日本人!?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可他說的是中國話啊,根本聽不出來。是華裔?”我問
“你忘了,他是間諜。”王幹事又遞給我根菸。
很快就要退伍了,我也搬回了俱樂部。股長雖然表示讓我多休息休息,準備下退伍,就不要再參與工作了。但我也沒瞎跑出去,老老實實地在部隊呆着等待着軍旅生涯的結束。早晨起來看着滿院蕭瑟的落葉,看着一隊隊的兄弟們出操從俱樂部門口經過,我突然對這個生活過三年的地方深深地眷戀起來,怕是我曾經不願面對。
老黑腦袋上捱了劉處長一槍柄受傷不輕,縫了六針,住了一個禮拜醫院。好在沒傷到腦子。期間我和劉處長去醫院看過他,雖然劉處長一直給他道歉,但我看老黑對劉處長還是恨的牙癢。也難怪,從來都只有老黑砍別人的頭,他自己的頭這回是第一次被砍,雖然都是爲了國家安全。老黑這人就是這樣,套用他們指導員周董的話就是:“彪嘛!有什麼辦法。”不過老黑彪歸彪,卻不傻,對劉處長的身手還是暗自佩服,我第二次去看他的時候,就發現他不知從那裡搞來幾本擒拿格鬥的書開始琢磨上了。
保衛處從被我們抓獲的那個日本間諜的鞋子裡搜出了涉秘載體,該間諜是日本駐華使館人員,身份爲外交官,享有外交豁免權。所以在被送去安全局之後很快被驅逐出境了。而我和老黑被艦司分別授予三等功和二等功,站裡專門爲我們開過一個表彰大會。股長雖然嘴上不說,但能看的出他對我這件事很高興,不過我的入黨依然沒戲。股長這回是很直接地告訴我,我還很不成熟,遇事易武斷。最後意味深長地告誡我,在將來的道路上要常思考,遇事能迅速明辨是非,作出決斷,纔是果斷。
最後的日子裡,老黑帶着連裡的人整天在連部門口敲鑼打鼓,我就常去和他們一起敲敲,坐着抽抽菸,聊些過去的事,然後彼此看着,有種想哭的感覺。然後幻想日子能就這樣敲下去。
老黑自己從不對我提退伍這事,只是常請我喝酒,彷佛要把所有的話都化稱酒和眼淚嚥下去。
別了,我的戰友。
(匆忙結尾,紀念那些醒着和未醒着的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