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最後一城,十萬大軍裡三層外三層將它包圍得水泄不通。太守獨子被敵將斬下了首級,懸掛於高高的旗杆上,由一名小校負著,騎著快馬圍繞著城郭一圈圈奔馳揮舞。
悲憤的太守在城內張貼出一份告示:誰能將殺子仇人的首級取下,他便把最鍾愛亦是最美麗的小女兒下嫁。於是當天夜裡,有一位來自外鄉的年輕人揭榜而去,很快就帶回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太守兌現了承諾,那年輕人與他的小女兒化作一道弧光沖天而起,突然消失在所有人面前,從此了無蹤跡。
天亮了,城外金鼓震天,敵軍又開始攻城。太守將敵將的首級懸掛在城樓上,疲憊絕望的守軍頓時歡聲雷動,士氣大振。
然而令人無比震駭的一幕也隨之出現,那位失去頭顱的敵將全身戎裝,威風凜凜的騎在高大的黑馬上。他的肩膀上頂著一隻空蕩蕩的頭盔,雙手高舉長戟,宛如不可一世的魔神,統率千軍萬馬向孤城發起最後的衝鋒。
守軍被嚇呆了,甚至忘記了抵抗。城池很快告破,太守與他的家眷也死於亂軍之中。那位無頭的敵將第一個衝上城樓,他奪回了失去不過半晚的首級,將它重新接回到脖子上。
但也許是過於的興奮和急躁,他竟裝倒了方向,等察覺不對時,傷口的肌肉已經凝合,再不可能更改。從此,這位將軍的眼睛永遠生在了嘴巴與鼻子的下方,而他所看見的一切事物,也無可避免的發生顛倒──
若干年後,將軍成爲了皇帝,但他的脾氣卻更加的暴虐易怒。因爲他眼中的世界,總是與旁人的正好相反,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一名寵臣揣摩到了他的煩惱,便爲他想出了一個簡單易行的主意:讓全天下的人都彎下身子,將腦袋倒垂──這樣,大夥兒透過雙腿所見到的景物,便與這位皇帝陛下一般無二了。
沒過幾天,這道詔書就通行全國,無論願與不願,上至王公大臣,下到販夫走卒,男女老幼一律彎下身子,審視這個顛倒的世界。
起初,大家都非常不適應,有意無意的想擡起頭,再看一眼原本熟悉的世界。可環伺在旁的刀斧手便會不由分說的揮起他們手中的屠刀,割落一個個不聽話的腦袋,再將它倒懸在菜市口的長杆上。
久而久之,人們從彆扭變得習慣,從習慣變成自然,坦然的從褲襠下打量著彼此,早已忘卻自己曾經直立過。直到某一日,一個孩子由於好奇悄悄挺起了腰,擡頭用一種截然不同的視野環顧周圍,卻已分不清究竟哪一個纔是顛倒的世界──
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訴了身邊的親人,招徠的卻是一片訓斥與譏笑,並異口同聲的警告這個孩子,趕緊把腰彎下來,莫要在離經叛道的路上越走越遠,最終耽誤了性命。可惜已挺起胸脯的孩子,再不願重新低下頭,在褲襠底下去找尋喪失的尊嚴與信念。
他想弄清楚,到底是誰錯了,爲什麼人們寧願垂著頭整日面對一個顛倒的世界,卻不敢挺起胸膛來,哪怕正視上一眼?他苦苦求索著答案,從少年長成青年,從青年變成中年,直至衰老──
最後,他自殺了,在一個黎明站著擁抱了死亡,以最悲壯的方式發出了吶喊。
而那個帶走太守女兒的年輕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多少年過去,當那個皇帝也衰老死去,一切都漸漸變得遙遠,成爲了一段神奇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