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單身落難pub」坐落於繁華過度的城市一角,在夜的闃翼張狂正盛時,散發着寧靜中帶頹廢的調性。不同於其它pub的喧囂吵鬧,這裡的客層九成以上是單身男子,年紀通常在二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單身漢天堂。

空氣中播送的是輕且沉的音樂,每一張坐有客人的桌面上點着一盞油燈,像在享受着自由,或昭示着寂寞。

「單身落難」已經營了二年,只有極少數的熟客知道店主是堂堂T大法律系畢業的高材生,並曾經打過幾場漂亮的官司,震驚司法界;老前輩們莫不預言這位可畏的後生必定會往司法界大放異采,闖出一番輝煌成就,但也就在諸多機揚聲中,他就此消失於司法界,沒有人知道爲什麼。

鍾尉泱,一個年輕的二十八歲店主,除了極少數人知道他擁有律師執照外,他更是個出色的調酒師,也曾玩票性質的前去香港參加廚藝比賽,得了銅牌獎。這一年開始着迷於空間設計,打算親自設計分店,想必成果是值得期待的。偶爾駐唱的樂團主唱喉嚨出狀況時,他也會抱着一把吉他上臺自娛。

熟客都知道,鍾尉泱是個多才多藝的才子,也是個定不下性子的人,否則隨便挑一項興趣去延伸爲專長,就可日進斗金、財源廣進了,但他不。像跟銀子過不去似的,鎮守在一間小店,高興時下下廚,唱唱歌,調調酒;沒勁時消失個十天半個月登山去,日子也就這麼一天廝混過一天。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這麼漂泊——雖然也許他自認爲是髓性自由。

「你知道,看起來明明是乖乖牌的斯文人,卻來開pub,頹廢在紙醉金迷的次文化中,怎麼看,怎麼的不自然。」季亞彥連唱了四首歌,下臺找水喝,忍不住再一次對着吧檯內調酒的人說着第N遍相同的話。

難得今天鍾尉泱有興致當調酒師,每一位來客幾乎部爲品酒而來。自認爲品酒名家的季亞彥自然要涎着臉來喝好酒,順便一展歌喉了。想當年他可是「智中」最優雅的情歌王子呢。

送上兩杯酒,鍾尉泱輕笑道:「學長,若要說不務正業,你不也是其中之一?」他是季亞彥的高中學弟,兩人是前後任的登山社社長,即使後來季亞彥出國讀書,仍一直保持聯絡到現在。也因爲季亞彥的介紹,他才認識了何-這個美國僑界的貴公子。

「難得你們都在國內,也一同光臨敝小店,真是令人誠惶誠恐呀!」

「單身啊!所以在此落難呀!」季亞彥指着一邊的冷峻冰塊男:「他的小洋妞拋棄他溜回臺灣,他哪能不來?幾千萬美金的企劃案就這麼擱下來了。」

何-冷瞥他一眼:「她不是小洋妞,她叫安妮。」

「聽聽看,明明是華人,卻取了個洋名,簡直是數典忘祖。」季亞彥就愛惹他。

「她姓安,安妮是個好名字。」能讓七情不動的男子變臉的,也就只有他那個有了「女冠大姐」就忘了愛人的女友了。

「休戰了吧。」鍾尉泱好笑的說着。再這麼逗嘴下去,整晚光擡槓就成了。偏偏這兩人的交情就是這麼不鬥不相識的糾纏至今。

季亞彥的好戲謔,何-的冷峻正經,再加上鍾尉泱的溫和,形成三種截然不同的況味,支撐着友誼的平衡。姑且不論在三張表相底下,各自有何深沉難解的一面,但純粹看着外表,並不難猜出三人何以會成爲朋友。互補嘛。

「一直久聞安妮小姐的大名,卻是無緣見上一面,也許能拜學長的尋人奇技之福,看到這位教-苦追三年的美女。」鍾尉泱一貫的斯文,沒有詢問太多,便大抵知道兩位好友這次相會除了鬥嘴外,所爲何來。

沒錯,兩位大忙人齊聚臺灣只爲了一件事——尋找安妮小姐。

這對名滿亞洲的大偵探季亞彥來說簡直是大材小用得侮辱人,隨便交給徒子徒孫去辦也包準有個完美的結果,不過因爲季亞彥實在對這位安妮小姐太好奇了。基本上,能教何-這個工作、責任至上的乏味男人神魂顛倒,並且苦追三年還拐不到佳人進禮堂的女人,已教人興致大起,更別說這位不進禮堂的佳人並非惺惺作態、自擡身價(曾經他以爲是啦!)、無視這支純正大金龜捧來的萬貫家財,硬是不屑結婚,簡直是當代奇女子!更別說他們已育有一子了!

沒錯,小何滔都兩歲了!

顯而易見,奉子成婚這一招是失敗了!而怨男依然是怨男,看來這尾怨男是忍無可忍打算來個絕地大反攻了,纔會親自上門拜託這名損人損得嘴賤不留餘地的損友。季亞彥欠扁歸欠扁,到底仍是亞洲偵探界的第一把交椅,每次安妮從他身邊溜走,全都靠季亞彥廣大的人脈大力相助。而這個「每次」,三年算下來已有五次,這還不包括其它小小的出走、而他自己有能力搜尋的範圍。

「你曾經提過,安妮小姐非常崇拜她的高中同學,而且常常是人家隨隨便便召喚,你就被暫時拋棄了。我想這次找安妮小姐事小,重要的是想弄明白那位高中同學的來歷吧?」季亞彥搓撫着下巴,深思的問着。

「對。」何-大口喝完酒,聲音一貫的沉穩威嚴。

鍾尉泱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戾氣,疑惑道:「有什麼問題嗎?」看來事情不只是找安妮小姐那麼簡單。

何-森冷道:「我不會再放任安妮揹着我涉險。」他一向尊重愛人的隱私權,但那不代表他會眼睜睜看她把這項自由用在危險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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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險?何以見得?」季亞彥問着。

「上星期我查過一個人,叫朱立。」

「消息販子?我知道這個人,但他不在我的消息來源系統之內。一個消息靈通、將自己保護得很好的人。你怎會對他有興趣?」

何-揉了揉眉心。

「安妮知道他,並且知道怎麼找他。」

季亞彥高高揚起雙眉,十足詫異道:「我以爲你的小洋妞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千金小姐。」想不到安妮小姐竟是朱立的販售管道之一。

「曾經我也這麼以爲,我更希望以後她依然是,所以我必須切斷她和她的女冠大姐的聯繫。亞彥,只要找到那個女人,就可以找到安妮。我早就該這麼做了。」

「女冠?」

「女冠大姐?」

鍾尉泱與季亞彥同時出聲發出疑問,卻是爲了不同的情緒波涌,但沒有人注意到。

何-點頭。

「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安妮曾待過四所高中,這應該難不倒你。」他將資料交給季亞彥。

「女冠?什麼人會取這種稱號?」季亞彥隨手翻了下,決定道:「虹華高職離我母校比較近,我先從這裡打聽起。會不會是個小太妹呀?「虹華」出了不少問題學生。」

何-並不在乎對方是太妹或什麼鬼東西,他只想找出她,並請她離他妻子遠一點,其它並不重要。正想麻煩鍾尉泱再倒一杯酒,不意卻看到他沉凝的臉色。

「鍾,怎麼了?」

季亞彥這才注意到學弟的異樣。以着偵探的敏銳感應,他問道:「你不會正好耳聞過這一號人物吧?」天下間有這麼巧的事嗎?

鍾尉泱扯出一抹苦笑。

「也許虹華高職的太妹頭頭全被尊稱爲女冠。我曾經認得其中一個。」

「是嗎?她叫什麼名字?幾歲了?」也許就是這麼巧!天涯總在咫尺間,季亞彥不自覺涌出了濃厚的興致。

「她叫孫琳琳,二十……六歲了吧。」

時光剎那間倒流,溯泅回十年前,一次又一次的不期而遇、不歡而散的記憶……。

※※※

鍾尉泱一直是個品學兼優、不曾令師長寡母擔心過的好孩子。自幼失怙,使得他更發憤向上,不因少了父愛的灌溉而走向歧途。他知道他未來的目標,也就是母親唯一的期許——當上律師。因爲他的父親就是律師。

在還來不及設想自己想要的未來前,母親便已強勢的灌輸他這輩子唯一該做的事業就是當律師。

其實也沒有所謂的喜歡或不喜歡,畢竟唸書對他來說並不困難。生性的正直,使得他不能寬容那些因爲單親就找藉口變壞的人。現下的社會新聞,每一次報導青少年案件,總先標明是單親或非單親。如果單親,似乎便是理所當然的青少年該變壞。

那很沒道理。也因着一股不服氣,他更加要求自己在任何一方面都表現出最完美的一面,絕不讓人拿他單親家庭的身世做文章。

他總認爲什麼樣的身分,就應該做好那個身分該做的工作。自然,當學生的重要目標就是把書念好、吸收多方知識,而不是違規騎着機車、蹺課的浪費生命。

「咳!咳咳……。」不自然的嗆咳聲自前方的巷子內傳出。

鍾尉泱原本並不打算停下步伐的,但因一陣菸味,致使他忍不住的蹙眉停住。

這個地方是早餐店林立的區域,也是下公車站後,兩所高中、一所國中的學生必經之處,偶爾也有校外委員會的人馬出沒,查探學生的行爲舉止。

「嘖!真難抽!幹嘛給我這個!」巷子內走出一個少女,隨手將一包菸丟在路邊,身上散發着淡淡的菸味。

是她!他認出她正是上星期率着一羣太妹在公車站牌招搖的領頭。那輛在機車陣中的腳踏車非常突兀惹眼。

「違規抽菸還亂丟垃圾,這是「虹華」的水準嗎?」他忍不住開口說着。

少女似乎此刻才發現身後有人,猛地轉身,一張平凡的面孔上意外的素淨,不若其他太妹那般暗自塗紅抹綠,讓他覺得……清爽。但那一雙凌厲的眼可是寫滿了不馴,全然沒有做錯事的自覺。她並沒有認出他,只認出他的制服,冷哼道:「你「智中」水準高,那就我丟你撿呀!你是好學生嘛,撿呀!」

「撿起來。」他最看不慣這種以自由爲名、破壞羣體環境的人。

「哼!」她剝了片口香糖丟入嘴內,包裝紙很故意的任其四散,挑釁的眼裡昭示着——你奈我何?

鍾尉泱微微一窒!他耳聞過這種問題學生的頑劣事蹟,卻沒料到親身體驗時,會這麼令人火大,連他這種向來不輕易動怒的人也被瞬間燃起了怒火。

卯上了!

「請你撿起來,這裡不是你家,請不要增加清潔大隊的負擔。」

少女對他的好膽量揚了揚眉。即使是男生,也沒人敢這麼對她。

「你不知道我是壞學生嗎?你期望我會聽你的?」她哼聲一笑。

「你不檢?」

「等你這個龜兒子去撿。」

「你!」他倏地出手,一把抓住她手,強制道:「撿起來!」熱愛登山攀巖的他,練有好臂力。

而這個小太妹也不好惹,在雙手被制的情況下,她立即擡高右腳踹向他胸腹,他爲了自保,不得不放了她一支手,往側方閃過那兇狠的力道。認知到這小太妹身手不弱,想來是常打架所致。

她再度橫飛來一腳,目標是他仍擒住她手的左腕,他放開她手,雙臂交叉抵-她的力道,隨着手臂傳來的疼痛感,他也看到她略微踉蹌的退了一小步。硬碰硬的後果是兩人分攤了那力道所帶來的痛。

沒再有其它的言語,少女狠瞪了他一眼,跳上她的腳踏車轉身跑掉了。

而地上的紙屑,早不知被秋風吹捲到何處,只剎那一包甫拆封的香菸,在牆角刺目的躺着。

連接着兩次不愉快的相遇,再來一次不期而遇,鍾尉泱從不敢着想情況會有所改善。「虹華」與「智羣」上學放學都會往共同一條路上,會遇到,並不意外。

這一日,臺灣的上空突然諷來冷氣團,讓原本炙熱的十一月天,驀地宣告了冬天的訊息。十五度的氣溫其實並不冷,但若相較於昨日的三十度高溫,兩者間的落差足以教一大票人傷風感冒上醫院掛病號。

不過這一波生病的人裡並不包括他;他趁着今日的模擬考結束,陪着世伯的女兒嶽如詩來醫院看病。非常意外的,他看到了庭院中正在扮演壞巫婆的「她」。

這是一個簡陋的劇團,由幾名醫院義工組成,目的在嘉惠兒童醫療部的小朋友。

就見那身披黑色大塑膠袋的壞巫婆提着手提袋,手裡晃着一根棒棒糖,桀桀怪笑道:「棒棒糖,好吃的棒棒糖,白雪公主要不要買?」

披着白色塑膠袋,臉上畫了兩陀圓形腮紅的白雪公主口水直直滴的以臺灣國語問:「一枝都(多)少錢?有沒有很貴?」

「不貴不貴,很好吃的喲!」壞巫婆一腳踹開企圖偷舔的白雪公王。

白雪公主-着屁股哀怨的接下去演:「好啊,那給我一根,我給你買啦!」

這時候,觀看的小朋友天真的叫:「不要買!不要買!她是壞巫婆!」

但白雪蠢公主仍然吃下了那一根棒棒糖,然後抽搐了十來秒之後,倒在草地上。「啊!偶死啦。」

「呵呵呵!呵呵呵呵……。」壞巫婆一腳踩在笨公主身上,大笑的叫着:「小朋友,你們知道隨便亂吃陌生人的東西的下場了吧?等一下我就要把她綁起來,打電話給國王,叫他給我錢,哈哈哈……。」

「壞人!壞人!」衆小朋友鼓譟着。

其中一名小女生害怕的道:「王子會出來,會有王子來救白雪公主,打死你。」

「王子?呵呵呵,正在內科掛病號,今天不能來演啦!他要敢來,我照樣把他打成肉餅餵魚吃。」壞巫婆益形囂張的拿柺杖頂着地上裝死的公主。「搞清楚喔,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隨便跟陌生人哈啦,更不要吃他們給的任何東西。還有!現在是民主時代,沒有王子這號人種,棒棒糖多吃,白日夢少作。」說着,從手袋中抓出一大把棒棒糖道:「來,要吃的過來拿。」

誰還敢吃?!當下小朋友一鬨而散,躲得遠遠的。

這種場合下,他理應是置身事外的,不意兩名小女生正躲來他這方向,看了他一會,便抓住他大叫:「王子來了!王子來了耶!你們大家看!他一定會打死巫婆的!大家不要怕!」

就這樣,冤家二造再度相逢於窄路上。

鍾尉泱直直望入那雙不馴的黑眸中,意外於她會在此,更意外於現下這種情況。一個小太妹似乎不可能等於醫院義工,雖然她的表演極端另類,但不可諱言,她現在做的,不是擾亂社會秩序,而是造福病童。

他靜待她的反應,暗自以爲她會翻臉,但教他意外的,小太妹桀桀笑着:「你就是王子嗎?看我壞巫婆的厲害。」話完,手裡的柺杖往他劈頭打來。

他急速一退,在她似真還假的攻勢中,察覺了她又怒又羞的心情。套招了好一會,壞巫婆仰天長嘯道:「啊!我死翹翹了!」

「壞人死掉了!王子快來親公主!」一票小朋友歡呼的拉着他,往那個正嘟着血盆大口等他自投羅網的白雪公主而去。

他略感狼狽的不知該怎麼把這一齣戲演完,眼角瞥見了暗自竊笑的小太妹,才知道她非常樂意讓戲走到這一步,正等着壓軸戲登場呢。

那能盡如她意!他心念電轉間,在白雪公主撲上來之前,故作往側方倒去的一個踉蹌,整個人結實的壓在壞巫婆身上——

「去你——」

「我——」

純屬意外!被無端壓住的小太妹仰頭就要破口大罵,更是七手八腳要推開身上的重量,不幸的,距離太近的結果是——四片清純的脣瓣抵成一氣,滅絕了出音處以及呼吸。

啊?啊!啊……。

※※※

「伯父!」李毓快樂的叫着,小小的身子更是有力的撲入親愛的大伯父懷中。

「嗨!老大。」孫琳琳將一份資料送到李舉鵬手中。

李舉鵬是她妹婿的大哥。李、孫兩家的聯姻,使得兩家子人親如一家。而李舉鵬更儼然成了兩家老老少少們的意見領袖,任何大小雜事總不免要過問他一下的。

生性冷靜自制的他,對自家人有無止境的包容與關懷,尤其更是溺愛這五歲的小小娃兒。

孫琳琳吹了聲口哨,看着老大的新辦公室嘖嘖有聲道:「不錯嘛!誰相信你可以在短短七、八年間將「力寬」轉型成大企業,如今只差不姓黃而已了。」

「力寬」是黃氏的家族企業,經營了三代,卻面臨難以突破的瓶頸;在大家長們一致決議下,盛情的再三延攬當時在校園已非常傑出的李舉鵬進入公司,並大膽重用他擔任總經理之職。而事實上,黃家確實沒看走眼,李舉鵬成功的替「力寬」轉型,並且在電子業站有一席之地,也在今年初,給「力寬」換了幢新辦公大樓。

面對各大企業的虎視眈眈,黃家不惜一切代價留住這位人才,除了大量釋出家族持股數贈予他名下外,更是期望單身金貴族的李舉鵬能夠成爲「自己人」。所以在繁忙的公事之外,常常有相親宴出其不意的在任何一種場合出現,簡直教他啼笑皆非。

李舉鵬從小冰箱裡拿出各式點心,喚回正在四處摸摸碰碰的孫琳琳道:「過來吃點心吧。」

「老大,你怎麼會放甜食在冰箱呀?」她嬌貴的央求李毓喂,不從就偷吃他小手上的東西,惹得李毓哇哇叫抗議,忙不迭的偎到伯父身邊,遠離土匪。

「別人送的。」

「真幸福呀!什麼也不必做,好料的自己送上門,怎麼我都不會遇到這種好事?」不必深問,用膝蓋想也知道是仰慕者送的。

李舉鴨一心二用的邊喂-子吃點心,一邊察看她送來的文件,臉上有微微的笑意。別人看起來會覺得如沐春風,不過孫琳琳就覺得有點冷了,忍不住要爲老大即將對付的人高呼哈雷路亞。

這是一起商業間諜案,不過主謀尚來不及做出實質的傷害,便因帳戶裡不尋常的金錢進出而引起李舉鵬的注意;委她調查的結果是這人已有數次前科,但因掩飾良好,沒讓之前的公司察覺,便已離職。而上個月「力寬」的土地開發意外的被某工程公司標得,似乎也是這人通風報訊的結果。

「讓你多費心了,謝謝。」李舉鵬簽了一張支票,交到她手上。

孫琳琳很滿意的揮手道:「拜託,要不是你偶爾還有case可以接濟我,我早餓死在路邊了。你也知道老趙那痞子多會壓榨我。」

「你在能活的範圍內,哪肯多接工作?」

「嘿嘿!還是老大瞭解我。」她對任何事一向沒有太大的衝勁或企圖心。也許是年少時太過氣盛,早把一些「氣」用光了,現下才會苟延殘喘等斷「氣」……——!真是胡思亂想。

李舉鵬若有所思的盯着她那張不馴的面孔,久久不語。讓孫琳琳不由自主的搓起雞皮疙瘩來。

「老大,你突然對我一見鍾情了嗎?」

他淺笑道:「認識你也八、九年了,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交手的?」

孫琳琳認識他人的方法通常脫離不了打鬥,能夠惺惺相惜的,則成爲朋友;當然,從此誓不兩立的也不在少數。

「哪不記得!你家的李舉韶大色狼誘拐我家笨小妹純純的初吻被我逮個正着,我當下拽着他上門扁人,就這麼和你槓上了。哇靠!打得我手腳-痛了三天。」

「你哪!就只有打架時纔有勁。」

「沒辦法,我們孫家一門怪胎,各有各的症頭。」

李舉鵬將吃飽喝足、昏昏欲睡的侄兒抱入懷中安置了個舒服的姿勢,才又道:「你很久沒打架了吧?」

「你想問什麼直接開口就好了,拜託一下。」她有點頭疼的高舉雙手。天曉得老大安什麼心眼。

「我只是好奇……你曾簽下的結婚證書,是否算成立的?」

猛然大驚,她結結巴巴的跳起來道:「什麼——什麼結婚證書?誰結婚了?你嗎?真是恭禧你呀!老大!我有事先走一步,小毓就寄在你這兒好了!有事再聯絡,沒事別找我,哈哈……哈哈……」

李舉鵬沒有起身逮人,只以一句話就釘住她的步伐:「想來這喜訊是可以讓孫爸孫媽分一口子的嘍?」

給父母知道了還得了?!

該死!他不該會知道那件事的!然而不幸的,他真的知道!這人是妖怪呀?!還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老大,如果我說那是一場誤會,你會不會被說服?」沒力氣質問他何以知曉,她很認命的不做掙扎。

老天爺!都多少年以前的渾帳事了!她真的真的差不多要忘掉了!只差那麼一丁點而已!

他小心將李毓放在沙發上,起身到檔案櫃內搜尋出一本放置私人文件的夾子。一點也不意外的,抽出了一份結婚證書。

「當年,我撿到了這一張紙,其實是不以爲意的,畢竟依你那時的衝動個性來說,出於意氣之爭也足以讓你不顧一切從三樓往下跳。這東西——」他晃了晃手中泛黃的紙張。「其實不意外。」

原來老大是環保義工,有資源回收的癖好!她直着眼緊瞅那張證書,簡直羞愧得想死!

吞了吞口水,不敢哈啦造次。通常一旦老大亮了底牌,就得小心他到底想做什麼了。他不是那種無緣無故揭人瘡疤,然後哈哈一笑作罷的無聊男子。

李舉鵬溫文爾雅的輕問:「可以告訴我,這位立名在證書上「丈夫」一欄的男士,是何方神聖嗎?」

如果孫琳琳曾經遺憾過這輩子沒見過黃鼠狼的微笑,那麼此刻她可以暝目了,因爲眼前這位老大的段數之高,已然是黃鼠狼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