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完美十八
我收起腳,儘可能地收起腳離那屍體遠一點。
肩膀控制不住地着抖,因爲我意識到自己正跌入一個非常大、大得無法回頭的深淵裡。
我沒有忘記沈東辰那時言辭鑿鑿跟我說着那番話時的樣子,他以一種充滿悔意的口吻對我說,他唯一的兒子沈微死於那些仇恨於他的人之手。由於贖金晚交,那些人將沈微撕了票,還把他的頭顱寄到了警察局,彷彿一種極度囂張的挑釁。
他還說沈微的屍體至今仍流落在太平洋的某處小島上。
我曾對此一切深信不疑,因爲實在想不出他有任何欺騙我的動機。我同他素昧平生,也沒有任何利益上的衝突。
但眼下,沈子琨母子的言行和這具破牆而出的無頭乾屍讓我當即意識到,沈東辰不僅對我撒了一個極大的謊,並且無論他是預謀還是無心,我還被他丟進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沈微不像是被沈東辰的仇人所殺害的,而他託我去找他孫子沈子琨,也絕不是爲了去設法救他命那麼簡單。
雖然沈子琨在外界看來對他祖父無比尊重和敬佩,但實質上卻非常憎惡他祖父,這種憎恨究竟從何而來?而沈東辰讓我找到沈子琨的真正目的,又究竟是什麼……
胡思亂想間,見到沈母那雙細巧的高跟鞋繞過我走到那具屍體邊。
身上沁人的芳香同屍體的腐臭交織出一種無比詭異的味道,這令我不由擡起頭朝她看了一眼。但她那張小巧蒼白的臉幾乎完全隱沒在狐毛領內,所以也就看不清她此時的神情究竟是怎樣的,她如同具雕塑般一動不動站在那兒,如此端莊和安靜,以致後來當聽見她開口時,我幾乎以爲是別人在同我說話:
“沈微曾對我說,他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便是生活在這棟房子裡,所以後來我遂了他的心願,把他同這棟房子砌在了一起。”
她的話音很平靜,像在說着件生活裡無比平常的瑣事,而不是地上一具死狀慘烈的乾屍。
隨後微微嘆了口氣,她彎下腰將那屍體脖頸處的領口翻了翻平整:“這些年每次來到這裡時,似乎總能聽見他在牆裡哭,他就是到死也改不了這樣懦弱無力的性子……”
“請不要告訴我這些!”我啞着聲打斷這女人的話。
她的這番話無異於正式宣判了我的死刑,我不想知道關於這具屍體以及他們家過往的任何事,完全不想知道。
但可惜已經晚了。女人望着我,像看着一個被捉到了錯處的孩子,她走到我身邊蹲□撫了撫我的頭,柔聲道:“你這孩子,如果不是因爲我有多瞭解沈東辰這個人,幾乎真的會相信你對此事一無所知。”
我不由深吸了口氣。欲再爭辯但轉而放棄,知道再怎樣表明自己的立場也是無用,便點了點頭:“那麼,三十年前沈微是被你們殺死的。”
“是被我殺死的。”一旁女人糾正道。
我看着她那雙細而柔和的眼睛,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這女人看來是無比柔和與脆弱的,彷彿什麼樣的事都能讓她感嘆和擔憂一番。但有時候,她看起來卻就像是塊石頭,一塊冰冷的,彷彿完全沒有任何感覺的石頭。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爲什麼會同時在一個人身上得到體現呢……我的困惑令我目不轉睛望着眼前這個溫婉又冰冷的女人,她的目光因此落進我視線內,朝我輕輕笑了笑。隨後淡淡道:“同這樣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誰會不生出想要殺了他的念頭呢,但當初倒也並非是存心要去殺他,實在是他命該如此而已。”
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沈子琨五歲,女人二十六歲,沈微三十五歲。
女人叫曉芝,嫁給沈微時才二十歲,父親是香港遠東商行的老闆。
三年前由於涉黑出了問題,遠東商行整個企業頻臨倒閉的境地,走投無路之際,當時年僅十七歲的曉芝親赴環宇集團,同沈東辰面談,請他藉資幫她父親度過難關。
之後的故事便很老套。
曉芝成了沈東辰的情婦。對於老辣如姜般的男人來說,有膽魄有智慧又有美貌的女人,總是很容易引他們的興趣,何況這女人又是那樣年輕,並且在膽魄之外,包裹着一副柔若無骨的身體。
於是整整三年,曉芝都在用盡各種方式博得這個大她四十多歲男人的歡心,看他因年齡而趨向疲軟的身體在她的撫慰下重新□起來,有力起來……但她對自己所做並不覺得噁心,甚至是幸福的,她覺得自己愛這個年長的男人,因爲他那樣有氣魄,每每站在環宇大樓最高那層,對着那些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臉,他看上去就像個帝王。
一個男人能令女人最爲傾心的東西是什麼?
對曉芝來說,不是相貌,不是浪漫。而是金錢和權力。因而當一個男人能將那兩者全部歸於掌中時,其魅力是無法用年齡,相貌,浪漫……等等一切無足輕重的東西所能媲美的。
所以她愛他,真的很愛他。
但沒想到三年後,沈東辰卻命她去嫁給自己的兒子。
因爲常年在國外唸書的沈微在回國的第一天,在他父親的公司裡見到了過來取錢的曉芝,自此驚爲天人。
曉芝答應了。
她想有其父必有其子,沈微必然同他父親一樣,亦是個有魄力又有智慧,能將一切金錢和權力輕易玩弄於股掌間的男人。
但令她失望的是,就在婚禮的當天她便意識到,眼前這名同她見面不過三次,說話不到十句的男人,同他那位隻手遮天野心勃勃的父親完全兩樣。
他是那麼溫順,彷彿像只綿羊一般,唯唯諾諾,小心拘謹。他甚至連股票是什麼都不知道,只在別人談到紅十字會和難民救助時,方纔開始侃侃而談。談的都是些永遠賺不到錢也無關於權力的東西,於是整個婚禮她便如同一縷幽魂般渾渾噩噩注視着沈東辰來來去去的身影,試圖同他說上一兩句話,但他彷彿當她不存在一般從不投以正眼。
這樣一種冰冷維持到婚禮結束。
新郎被灌得死醉,在新房外睡得如豬一般不省人事,曉芝坐在空落落的新房裡對着滿抽屜珠光寶氣的收拾着昏沉的呆。
看着看着,她見到沈東辰推門走了進來,那瞬她便如瘋般將那些珠寶朝他身上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