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靜靜地聽完了泰斯特的講述,纔開口答道:“這也是你自作自受。”
但他心中其實已十分驚訝,才知道原來獅心劍在到芙蕾雅手上之前還有這麼一番經歷,當初他在冷杉堡地下第一次見柏魯大師時賢者石板忽然產生共鳴,現在想來那時候應當就是萬物歸一會激活了獅心聖劍。不過他們也太過想當然了,守護獅心劍的湖之騎士是埃克身邊的騎士長克倫特爾,他在成爲英靈之前就擁有不遜色於今天的梅菲斯特的實力,更不用說立下守護誓言之後在執念的糾纏之下,戰鬥的意志只會變得更加強烈,泰斯特區區一個黃金階就敢去挑戰這麼個怪物,也確實只能說是自尋死路。
否則他當初就明白獅心劍應該就埋藏在霧之湖附近,爲什麼不直接前往而是要費盡周折地去搞到賢者石板?
不過說到埃克身邊那個傳奇的騎士,他忽然想起那個像是幽靈一樣跟在芙蕾雅身邊的傢伙最近已經出現得越來越少,這似乎意味着獅心劍已經完全認可芙蕾雅作爲它的主人,現在偶爾才能在冷杉堡的庭院內偶爾瞥見那位騎士一面,城堡的內的僕人們甚至將這位驚鴻一現的騎士當做城堡裡鬧鬼的故事來看待。
泰斯特聽了布蘭多的評價,並未反駁,滿是滄桑地開口答道:“伯爵大人您說得沒錯,的確是我自作自受;現在我連去尋找那把劍的最初目的都忘記了,只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小丑,我自從離開霧之湖之後,就一直跟着那個人,整個人渾渾噩噩,心中彷彿有個聲音促使着我這麼做。不能思考,不能休息,日夜前行,我能感到時間飛速離我而去。但卻無法反抗,我彷彿身處於一刻無休止的噩夢之中,每時每刻都在噩夢中徘徊,像只孤魂野鬼,痛苦不堪。”
“但現在看來你還算清醒不是麼。”布蘭多看着他說道。
泰斯特並不否認地點了點頭:“今天我忽然清醒過來的時候,就感到自己還在獅心劍附近。”
“你能感受到獅心劍?”布蘭微微多吃了一驚。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現在看到伯爵大人您,當然就知道獅心劍還在附近,在那之前。我卻只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感召,好像我面前是個灰濛濛的不斷衰敗的世界,荒野之上只有一條蒼白的道路,我只能沿着那條道路前行,然後就來到了這裡。”
“但聽起來你對於外界發生的事情卻並不陌生。”
他在安培瑟爾一戰之後才被封爲伯爵,但從泰斯特的語氣中聽來。他在這段時間應該沒什麼機會接觸外界的消息纔是。
“我不清楚,但有關於圍繞在那把劍周圍的一切情形彷彿會自然而然地進入我的腦海之中。”泰斯特沙啞着嗓子答道。
布蘭多挑了一下眉,這聽起來像是與獅心劍產生了某種聯繫,但這種聯繫聽起來不像是認可,倒像是某種詛咒。他忽然想起一個傳說來,凡是不受此劍認可的人,妄圖染指這把神聖之劍的,都會遭受厄運,上一個受害者是西法赫家族的最後一代皇帝陛下。那之後獅心劍就不知所蹤,直到今天再一次出現。
不過對方這個狀態又十分類似於失名者,失名者是那些失去了信仰,迷失了自我的人,他沒想到獅心劍的詛咒竟然還有這個功效。萬物歸一會的成員雖然都是一羣瘋子,但他們的信仰還是十分堅定的。
他重新打量了對方一番,不解地問道:“我想你找我不僅僅是爲了說這些?”
“自然如此,伯爵大人。我想那個今天聲音既然帶我來這裡,一定有什麼原因。現在我只爲了尋求一個解脫。不想再過那種行屍走肉一般的生活。”泰斯特十分疲憊地答道。
“這種事情你好像用不着求我。”
“死並不能解決問題,”泰斯特子爵痛苦地嘆了口氣。他本來是個不可一世的人,但現在卻像是個半死不活的老人:“我死過很多次,但就像是個做了個夢,夢境消失之後,醒來就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
“這聽起來的確生不如死。”布蘭多點點頭,他對這些萬物歸一會成員並無好感,雖然還不至於幸災樂禍,不過也用不着同情這種人。他看着對方,繼續問道:“你說你想告訴我一些關於當年的秘密,看來是想用這個和我作一筆交易。”
泰斯特點了點頭。
布蘭多沉吟了片刻,老實說,他很在意對方的秘密,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對於詛咒並不擅長,尤其是這種與失名之人有關的詛咒,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當初在死霜森林時他敢進入失名者的夢境,那是因爲他對那個副本的特性有所瞭解,但現在要解決這位子爵大人的麻煩,恐怕得進入對方的夢境,只要對方稍有惡意,這趟旅行就是九死一生。
假如這位子爵大人是個別的什麼人,那都還還說,可他偏偏是個萬物歸一會信徒。布蘭多還沒偉大到可以爲一個敵人去冒險的程度,他想了一下,回絕道:“老實說,我想不和你這樣的人打交道,我甚至可以向我所鄙夷的貴族們伸出友誼之手,也可以容忍克魯茲人的傲慢,但卻不想和萬物歸一會扯上聯繫。”
“是的,我們臭名昭著。”泰斯特虛弱地答道,他皺了皺眉頭,語氣變得有些焦急起來:“我也明白這一點,這對大人你來說或許有些難以接受,但是——”
“不,”布蘭多搖了搖頭打斷他:“不是因爲這個原因,是因爲你們太過瘋狂。”
“瘋狂?不,大人,我們有人是爲了追求真理,有人是爲了追求力量,但未必見得比和你打交道的那些人更卑鄙。”泰斯特語氣雖弱,但說到這句話時,仍舊透出一絲輕蔑。
“是爲了自己而謀求利益的卑鄙,這種卑鄙雖然令人不齒,但至少不會讓人感到不安。”布蘭多答道:“沒人樂意和瘋子打交道。”
“別在和我打啞謎了。伯爵大人,我知道你對我口中的秘密感興趣……”泰斯特好像聽出布蘭多不過是在敷衍他,忍不住焦急地打斷後者的話,大聲說道:“爲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呢,給我們大家一個機會,我的秘密會讓你滿意的!伯爵大人,它關係到您的一位屬下,你身邊一位與你親密的女士的安危!”
布蘭多看着這半死不活的傢伙。心中突地一跳,他第一個想起的是茜,那個山民少女已經失蹤了好些時候,冷杉領與蘭託尼蘭幾乎派出了所有的斥候和眼線但都沒有發現對方的蹤跡,他甚至拜託了布加人幫忙,因爲關係到天青之槍。後者也欣然同意,然而至今了無音訊。
他看着對方,冷冷地問道:“你說什麼?”
泰斯特子爵抓住生滿了鏽的鐵門柵欄,狠狠地瞪着布蘭多,他臉色蒼白,像是個幽靈。他站在那裡好片刻,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直接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說出來,他不知道布蘭多會不會誆騙他,但一種顯而易見的焦慮已經在他神色之間瀰漫開來:“我時間不多。伯爵大人,你我往日無怨,或許在那時有些小小的誤會,但你我完全沒必要將那種小事放在心上,我相信您的爲人,只要你給我一個承諾,我就告訴你那個秘密。”
“你這個樣子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麼,泰斯特子爵?”布蘭多將泰斯特的神色盡收眼底,雖然心中有些好奇是什麼東西能將這個心高氣傲的子爵大人折磨成這個樣子。不過這個時候他全部的心思都落到了那個留着紅色馬尾的山民少女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對方爲什麼會忽然焦急起來。
“伯爵大人,你真是鐵石心腸。連你屬下的安危也不顧了麼!”泰斯特忽然面容扭曲起來,死死抓住鐵柵欄,哀嚎道:“我只要你一個承諾!”
“好吧,”布蘭多最終還是鬆了口:“只要你的秘密確實讓我覺得有價值。”
泰斯特好像鬆了一口氣,他面容扭曲地答道:“……伯爵大人,你身邊那位幕僚小姐……啊!”他忽然瞪大眼睛,發出一聲尖叫:“不,不!等等,再等等……伯爵大人,你聽我說……啊……時候去找博格.內鬆那個女兒的,是麥格斯克的手下……你只要還在意這一點的話,就讓我解脫出來……不,不要帶我走!求求你們!啊……”
隨着一聲淒厲的哀嚎,泰斯特的聲音忽然化爲了一連串驚恐的咆哮。那一刻布蘭多好像感到什麼東西從夜幕中行過,河面之上好像掠過一片散發着熒光的虛影,那虛影中彷彿有千軍萬馬,直接將泰斯特拖入其中,等他一眨眼睛,先前還存在於他面前這位子爵大人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布蘭多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衝到河邊一看,只看到水面平靜如初,連一絲多餘的漣漪都沒有蕩起。
不過他低下頭,看到生鏽的鐵柵欄門上被生生扯斷的一段缺口,彷彿證明着先前那一幕並不是幻覺。
布蘭多站在河邊,沐浴着微涼的夜風,怔怔地站在那裡,一時竟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泰斯特最後那句哀嚎好像還回蕩在他的腦海中——博格.內鬆的女兒——那不就是安蒂緹娜麼,那傢伙究竟知道些什麼,他說麥格斯克在找安蒂緹娜?麥格斯克這個人他也是認識的,原白翼騎兵團的團長,是個萬物歸一會的高級成員,後來在安培瑟爾一戰之後的大清洗中被揪了出來,這會兒早就上了火刑架了吧。
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又怎麼會和安蒂緹娜扯上關係?
他原本來布拉格斯不過是爲了家事,沒想到現在卻遇上這檔子事情,一時間差點沒反應過來。不過萬物歸一會爲什麼會找上安蒂緹娜?他忍不住回頭看了那棟破敗不堪的樓房一眼,樓房在夜色下像是一具歪歪斜斜、張牙舞爪的怪影,映着遠處黯淡燈光,更是有些詭異恐怖起來,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片刻之後,之前離開的少年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他看到布蘭多陰沉的臉色,還有些奇怪。忍不住問了一句:“我回來得太晚了嗎,先生?”
布蘭多沒答話,只是問道:“你先前有聽到什麼聲音麼?”
“聲音?”少年露出疑惑的神色,搖了搖頭。
布蘭多最後看了那鐵柵欄一眼,才從少年手上接過包裹,他打開看了一眼,是熱騰騰的麪包和燻肉,還有幾隻烤馬鈴薯。看來不像是旅店出售的食物,倒像是這傢伙從自己家裡拿出來的。不過雖說不上豐盛,但也比在野地裡露宿時啃的冷麪包強,他收起包裹,又丟給對方一枚銀幣,算是打賞。
後者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雖然開始有些但膽戰心驚,但看在錢的面子上,布蘭多在他眼中總算是和藹可親了一些。布蘭多看中對方地頭蛇的屬性,讓又他留了個聯絡的方法,算是僱了個臨時的跟班,少年自然是一千一萬個願意,巴不得布蘭多多僱他一段時間,市面上一個托爾幾乎是一個熟練的工匠一週的報酬,布蘭多一次打賞就夠他忙活好一陣的。這麼慷慨大方的僱主可不是時時刻刻都能遇上的。
何況還有外快。
布蘭多吩咐少年第二天來向他報道之後,最後看了一眼橫穿市區的布契河幽幽的河面,然後也返身上了樓。回到房間時,他發現兩位姑娘都坐在書桌旁邊,芙蕾雅正在燭光下閱讀一本很薄的冊子,布蘭多一眼就瞥到那冊子的名字——《蘇里曼的騎兵筆記》,這本書在埃魯因很有名,是王立士官學院的標準騎兵戰術教材之一,雖然有些陳舊。但這位來自布契鄉下的少女是一有空閒就要溫習的。
他又把目光轉到安蒂緹娜身上。幕僚小姐不比他和芙蕾雅的實力,體質只和普通人差不多。連日騎行趕路之後,現在已經是疲倦不堪的樣子,趴在書桌竟然已經是入睡了。不過這位幕僚小姐就有這麼倔,困成這個樣子,還是不願意一個人去睡覺。布蘭多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苦笑着搖了搖頭,他關上門,走過去將找來的食物放到芙蕾雅旁邊,芙蕾雅好像這才注意到布蘭多的存在,她吃了一驚,才從書卷的世界中回過神來。
布蘭多趕忙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安蒂緹娜,後者這才發現一直坐在自己旁邊的幕僚小姐竟然睡着,露出歉然的表情來,“對不起,布蘭多,我看書太過入神了,安蒂緹娜小姐她……。”她連忙答道,但布蘭多對她擺了擺手,輕輕扶起幕僚小姐,他一隻手托住後者的背,一隻手穿過安蒂緹娜的膝彎,直接將她橫抱了起來,幕僚小姐睡得很沉,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一撲一撲,彷彿在做着什麼美夢,布蘭多隻感到一股屬於少女的幽香在鼻端縈繞,忍不住怔了怔,芙蕾雅在一旁看到這一幕,不知怎麼心中微微有些嫉妒,小聲問道:“布蘭多,要我幫忙麼?”
布蘭多猶豫了一下,纔想起的確是讓芙蕾雅來似乎更合適一些,不過他先前看到安蒂緹娜就這麼柔柔弱弱地趴在書桌上睡着時,心中滿是憐惜,只想要將他這位獨一無二的幕僚小姐好好保護起來,一時也忘了這一茬。他停了片刻,最後輕輕搖了搖頭,做都做了,這個時候再停手反而顯得扭捏。他走到牀邊,輕輕將安蒂緹娜放上去,然後爲她拉上被子,他再擡起頭看了芙蕾雅一眼,看到後者微微側過頭。
“你也一起睡吧,我給你們守夜。”
“不必了,布蘭多,我不困。”芙蕾雅回絕道。
她又拿起那本小冊子來翻了幾頁,卻發現心煩意亂,再也看不進去一個字。停了片刻,她擡起頭來,看到布蘭多已經坐在之前安蒂緹娜坐的地方,看到她看過來,纔開口問道:“先前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芙蕾雅剛想開口問他和安蒂緹娜小姐之間的事情,卻被布蘭多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她心想這傢伙一定是在轉移話題了,剛纔哪有什麼聲音。她搖了搖頭:“沒有。”
布蘭多輕輕皺起眉頭來,泰斯特最後那一聲尖叫聲音不算小,至少遠遠沿着河道傳出去上百米遠,但他也問過先前那個少年,他的回答也和芙蕾雅一樣。這就奇了,他知道只有一種情況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情形,那就是他遇上了幻覺,然而鐵柵欄門上的斷口分明提醒他之前發生過的一切。
他想到泰斯特的那番話,忽然想起當初和跛子第一次見到安蒂緹娜時,遇到的那些巡查騎兵。
當初認爲那些傢伙不過是爲了訛詐,但現在重新回想起來卻是疑點重重,埃魯因上上下下雖然腐朽不堪,但貴族之間自有一套規則,安蒂緹娜再怎麼說也是貴族之後,那些巡查騎兵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他們要賺點外快,有的是更好的下手的目標,實在沒必要來這兒自找麻煩。但結合泰斯特今天的話來看,就比較說得通了,布蘭多知道,布拉格斯的巡查騎兵也是來自於白翼騎兵團的。
也就是說那天遇上的那些人,恐怕就是麥格斯克的手下,但若泰斯特沒有說謊,那麼萬物歸一會究竟想從安蒂緹娜身上得到什麼?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看了睡在牀上彷彿像是童話之中沉睡的公主一樣的貴族千金,心中也滿是濃濃的迷惑。
“算了。”
布蘭多最後搖了搖頭,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想,反正安蒂緹娜就在他身邊,萬物歸一會要找她的麻煩還得先問問他同意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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