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旁的風景慢慢從身前划向身後，梧桐樹高大的枝頭，嫩綠的新葉已悄然轉變成深色，行人撐着傘走在商店和綠化帶的中間小路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海巖中學”四個金色的大字招牌立在石頭前的木雕上。
林峰掐滅了煙，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望着眼前被教育局貼上燙金招牌的建築羣，門口全副武裝的保安指揮着車輛進入，正值上課時間，三兩個遲到的學生飛快地衝進校園又被巡查的學生處領導發現。
他笑了笑，走向校門，被保安攔了下來。
“誒，請出示校職員工身份證件，現在是上課時間，不然不讓進。”保安盛氣凌人地拿着警棍攔住他。林峰平靜地從胸前掏出警官證，保安瞬間收起了脾氣，誠惶誠恐地點了點頭。
“警官，我們，我們這裡有人犯事了嗎？”他笑着踢了一腳旁邊的男人，另一邊的大叔也笑着點頭哈腰。
“沒事，今天我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來的，只是以一個這裡畢業的學生回到這裡。”林峰目睹了整個過程，皺了皺眉走了進去。
“誒誒，慢走啊兄弟！”保安目送着林峰遠去大聲呼喊着。
“誒今天的題也太難了吧我去，真不知道這個新來的老師怎麼想的......”
“不管了，打球去，今天中飯你請啊。”
“行，那下午的飲料你給我買。”
望着三三兩兩在下課鈴中衝出教室的學生，林峰微笑着沒有說話。
“誒，你是......”一個較年長的老師看見了林峰，停了下來看着他似乎在回憶。林峰轉過身看着他，腦中突然閃過很多畫面。
“林峰，你是，王老師？”林峰伸出了手。
“噢，我說呢，誰讓我這麼眼熟，是林峰啊！沒想到你還記得我，來來來我們去辦公室聊。”男人摸了摸鬢角的白髮。一旁的師生們望着兩人，會意地走開了。
門開了，林峰看着堆積成山的試卷和書桌，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王老師坐了下來把書本和講義放到一邊，起身要給林峰泡茶。
“不用了不用了王老師，您坐。”林峰攔住了他慢慢扶着他坐了下來。
“誒，真好啊，瞧瞧你們這些，我記得，你是跟方佳林她們一屆的吧？”王老師喝着保溫杯裡的茶，沒能留意到林峰眼裡一閃而過的落寞。
“嗯，是的。”林峰望着四周。
“那麼，你現在在幹什麼呢？”王老師扶了扶金絲眼鏡。
“警察，刑警。”林峰笑了笑。
“好啊，有出息了，當年我就知道你會有出息！那時候成績就這麼好，那時候我就在想啊，林峰這個孩子，以後肯定讓我們這些老師臉上有光！”王老師笑着指了指林峰。
“王老師，其實我今天來，確實是有另外一件事。”林峰點了點頭。
“你說，只要我們能幫得上的，一定幫。”王老師放下了手中的筆。
“就是，我想知道當年關於方佳林，到底發生了什麼。”林峰一字一句地開了口。
王老師推了推眼鏡，站起身走向窗外，嘆了口氣。
“林峰，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突然弄清楚這麼久遠的事，只是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當時我只負責教你們班，並不負責管你們班，所以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看着男人的背影，林峰站起身鞠了個躬。
“行，王老師，那我走了，下次再來看您。”
“誒等等。”
林峰停下了腳步，王老師走近他身前，
“孩子，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深入當年的這件事。只是無論如何，我都想告訴你一句話。”
林峰靜靜看着男人。
“不要再往下走了。”
王老師認真地說。
“慢走啊警察大哥！”
保安在身後喊着，林峰心煩意亂地把頭髮往後捋了捋，坐進車內。他拉開黑色皮夾的拉鍊，從最底下的夾層取出一個小掛件，是一架黑色小鋼琴。他拿在手裡仔細端詳着，靠在座位上抽菸。
“誒，你好，你是叫林峰嗎？”
“嗯，是的，請問你是？”
“噢，你肯定不認識我。我叫方佳林，聽說你會彈鋼琴，你能教我嗎？我準備考證了，可是有一段早怎麼彈都沒感覺。”
“嗯.......”
“哎呀，我一個女孩子都不害羞，你害羞什麼？”
“那好吧。你哪一段不會？”
“嗯，就是那個，巴赫的一段復調性樂曲。”
“佈列舞曲？”
“對對，名字我老忘。那說好了，放學在音樂教室等你啊。”
林峰慢慢閉上眼睛，讓黑色填滿一切。
“叮鈴鈴。”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將他拉回現實，林峰一把扯過手機，
“老大，吳局他們現在正在局裡，他們說現在就要結案了？可是我們不是.......”
羅霄的聲音只響到一半，林峰扔了手機啓動汽車，飛馳而去。
“吳局，這樣我們也不好做啊，案子還沒結束呢......”
“你是局長我是局長？就按照我說的做！結案！”吳航宇一把將文件摔在桌上。
門開了，林峰飛快地衝了進來，望着滿屋子的人，他皺了皺眉頭看着羅霄。
“怎麼回事？”
“林峰，你膽子大了啊？”吳航宇喝了口水。
林峰迴頭冷冷地盯着吳航宇。
“吳局，案子根本就沒有結束！那個楊苗天根本就不是所謂的兇手！他背後還有別人！”林峰大吼着。
“別在這裡耍嘴皮子！他背後有人，好啊，那我問問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吳航宇放下茶杯，“還有一天，林峰，我知道你破案心切，可是，別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林峰怒火中燒，卻說不出一個字。
“好，那我問問你們專案組的其他人，你們認爲林隊長所說的這一切可信嗎？僅僅憑一個嫌疑人就得出來的結論，還是他親口承認加上已有證據的結論表明他是兇手更可信呢？覺得現在應該結案，讓老百姓們更加放心我們人民警察的辦事效率的，舉個手我看看。”吳航宇笑着緩緩說道。
專案組辦公室內，有兩三個年輕的小夥子加上幾個年長的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舉起了手。羅霄和徐海鵬瞪着那些人，卻也無計可施。林峰冷冷地盯着吳航宇，根本沒有回頭。
“好，你們從明天開心就不用負責這個案子了，回去寫份報告交上去吧，明天回到你們原來各自的崗位上。至於那個新的案子，由羅霄來接手。”吳航宇看着短信頭都沒擡。
年輕的刑警們對視了一會兒，擦了擦汗開始整理桌上的文件準備回各自的辦公桌。羅霄和徐海鵬握緊了拳頭望着林峰。吳航宇笑了笑，走到林峰身前。
“小林啊，我們當警察的目的是什麼？懲治罪犯，讓百姓有一個安全的環境生活。現在，不是已經找到罪犯了嗎？你說呢？現在馬上結案，才能讓百姓更好地相信我們警察，不是嗎？”他笑了笑，推開專案組辦公室的門走了。
林峰望着他的背影，一拳砸在辦公桌上。羅霄和徐海鵬看了看對方，嘆了口氣湊了上來。
“老大......”
“羅霄，徐海鵬，你們也回去吧。”林峰站起身準備走開。
“你說什麼呢？”羅霄大聲吼着。林峰循聲轉過頭看着他。
“老大，我本來的工作就是在你身邊，我第一天當刑警，就是你告訴的我，刑警，就是撲向罪惡的第一道防線！刑警，就是找出真相的人！現在我也根本不相信楊苗天是兇手！你走開了那麼一會兒，我和海鵬兩個人一直在查着幕後的東西！老大，你別想一個人行動！我不知道爲什麼吳局突然要結案，但既然是上頭的決定，我無法抵抗！但是我相信你林隊！我知道你仍然在追尋着真相！”羅霄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老大，我是個粗人，沒什麼文化。當時我還在地方隊做探員，天天只知道喝酒抽菸，瞧不起這個世界上任何東西。遇到罪犯，我只會先把他們打趴下，再和他們追究發生了什麼。你也知道，我不像你和羅霄，文化人，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天碰到了一個販毒的，我不知道那是個團伙，當時喝酒上頭了稀裡糊塗一股腦就上了，結果被人家一整個團伙的人給圍住了，是你帶着特警隊的那幫兄弟闖了進來，也會是你一拳砸開了頂着我腦袋的那把槍救下了我。後來你問我，要不要來支隊，我不服你，說有本事打贏我，結果你二話不說，躲開了我的每次進攻，最後一個鞭腿讓我幾天都下不了牀。我，是真的服了你了，我服了！後來進了支隊，才明白了一個道理，當警察，最重要的是腦子。老大，我知道你也不服吳局，那就帶上我們兩個吧！”徐海鵬眼裡閃着光。
林峰看了看他們兩個，突然伸手一個肘擊，兩個人全部應聲倒地。他苦笑着放下了手裡的文件，開始整理桌上的資料運了出去。
“這樣就對了。”監控室內，吳航宇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給我接技術科的劉。”
“喂，我是吳局。從現在開始，給我監聽林峰林隊長的手機和電話，以及他家住址和他的定位，總之我要知道他的一舉一動！”
“吳局，這個，不好吧.......”
“什麼不好？”吳航宇皺了皺眉。
“那好，我知道了......”電話裡的聲音小了下去。
吳航宇收起了手機，望着窗外的雨，眼裡藏着萬般黑夜。
“真好啊。”
臨時拘留室內，楊苗天睜開了雙眼，淡淡地笑了。
門開了。
林峰扔了外套，坐在沙發上抱頭。
發生了太多事，他無所意料，這次他是真的亂了。
剛剛在局裡，他知道吳航宇肯定會監控自己，如果當時讓羅霄和徐海鵬也跟在自己身後，那麼很可能會把無關的他們也捲進來。這起案件，很可能已經把吳航宇都捲了進來，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如果真是這樣，背後的黑暗，可能強大得令人恐怖。
林峰掏出手機，解鎖屏幕，笑了笑關了機。他走進廚房，開始做飯。
他已經接觸到了湖面，卻仍不知湖底的深。
林峰吃着面，望着窗外的雨點。
來吧，我做好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