瀰漫在附近的悲傷暫時被我壓下,周圍的建築出奇的安靜,遠方偶爾會傳來野獸的低吼聲抑或蹣跚的腳步聲。
我在林小煙耳邊輕聲道:“這裡不安全,我們上車。”隨即拉着她的左手腕,快步走到車門前,衆人都擠在車上。角落裡,蓉姨紅着眼睛坐在遲叔身邊,後者的傷口被衣服堵着,雖然臉色蒼白,但依舊笑着跟蓉姨不知在說些什麼,後者也在微笑,只是很勉強。離叔用金背刀拄着地,坐在他身側,看到我之後輕輕點了點頭。
門口專門留了個地方是我的,我把車門拉好,示意林小煙坐在那,後者抱着膝蓋把臉埋着沒有出聲,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在流淚。
車子很快便被髮動,途中有些顛簸,開的不是很快,偶爾車子會震兩下,估計是撞到了什麼東西,我擡眼看着林小煙,手伸在半空中,最終還是放下了。
忽然,旁邊傳來陸琦琦的帶着哭腔的怒吼:“丁卓求!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話語戛然而止,劉明扯着她的袖子,我盯着她憤怒的表情,有點茫然,我什麼時候惹怒她了?陸琦琦看起來氣的不輕。
“唉。”陸子寒盯着車頂,似乎在自言自語:“還是一個人自在,沒有牽掛,也就沒有煩憂。”
我閉上眼睛,腦海裡回想這樣的畫面:
面前熟悉而鐵青的臉不斷髮出令人作嘔的嘶吼聲,我冷然出腿,因爲猶豫並沒有傷到它分毫,只是讓他摔倒在地而已。
“你說過你是我最後的親人!”我帶着一個少年的青澀與仇恨,將手中的火鉗用力捅向他的眼窩!
我睜開眼渾身一個激靈,口腔裡一片腥甜。我生生將它嚥下,伸手抓住林小煙受傷的胳膊,忽然心中一動。
林小煙的衣服上,並沒有血跡,她穿的很厚,能清楚地在她小臂上看到一個牙咬的痕跡,甚至還有喪屍犬留下的唾液,我伸手摸了摸,並沒有被咬破。
頓時另一種情緒衝上腦門,我晃了晃暈沉沉的腦袋,伸出手用力捶了捶牆:“停車!”
車子停了下來,我一把拉開大門就跳了下去,連帶着林小煙。羅京和王小紅見狀也跳了下來:“怎麼了老弟?”
“林小煙和遲叔。”我對着車裡的人沉聲道:“不能就這麼呆在車上,這樣下去很危險,我們得找個地方!”我四下左顧右盼着,很快我將目標鎖定在不遠處的一家小超市:“就在那裡!”說罷便拉着低着頭一聲不吭的林小煙走了過去。
王小紅晃晃腦袋:“丁老弟不會瘋了吧?”羅京無奈地苦笑道:“沒辦法,我們得跟着一起瘋啊。”車裡的離樊軍背起遲袁浩,聞言朗聲道:“卓求這樣做也是有道理的,畢竟他們兩個這個樣子,實在不能繼續走下去了。”旁邊的武辰點頭表示贊同。
超市附近遊離着幾隻喪屍,直接被我清理掉,裡面除了一具發出惡臭的斷頭屍體之外,並沒有別的危險。超市內是簡單的幾個貨架,後面則是幾個房間,兩間臥室一間廚房,還算合我意。身後他們還沒有跟上來,我拉着林小煙進到其中的一個臥室:“林小煙,你在這等我一會兒行嗎?”
林小煙擡起頭,眼神竟有些複雜,兩隻手抓住衣服下襬,聲音有點抖:“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愣了愣:“不會太久的,放心,我不會走,我會一直在這裡。”
等我出去正好看到他們進來,我讓離叔把遲叔送去另一間臥室,又找了東西將大門堵實,這邊剛忙完便聽到陸子寒沒好氣地發問:“丁卓求,你究竟要做什麼?”
我沒理她,徑直走向商佳美與那個葉曉琢:“兩位,我們這邊有事,先在這安頓着,如果你們不打算留在這裡我也不勉強,隨時可以離開。”
葉曉琢面露尷尬,商佳美悶悶道:“我們……跟着你們好嗎?”說罷輕輕看了白衣一眼。
“你想好,跟着我們也隨時會犧牲,今天你們也看到了,我無所謂。”他們一看就沒什麼戰鬥力,帶着也是累贅,但是不帶的話他們只有死路一條,還是讓他們自願吧,我現在也無暇顧及這些。
說罷,我面向大家:“我們現在的狀態想必大家都清楚。林小煙和遲叔都被咬傷,會不會變成喪屍我不肯定,所以我們只能呆在這裡,能做的只有等。”
牟鐵柱正要說話,我搶先道:“遲叔那裡,有離叔一個人足夠了。林小煙由我看着,大家沒意見吧?”
“可是,那樣太危險了。”溫暖皺眉道:“總得有人換班啊,畢竟不知什麼時候便會……”
“離叔那裡還有蓉姨,至於我這邊,我一個人足夠。之前我讀過一個被咬過的人的日記,他的異變是在四十八小時之內,我們用不了多長時間。”
我頓了頓,見大家都很沉默,又低聲開口:“告訴你們一件事,剛纔我看了林小煙的傷口,雖然裡面流血了,但是外面的衣服並沒有被咬破。”
“真的嗎?!”陸琦琦眼中一亮,我繼續道:“但是衣服上沾有喪屍犬的唾液,我不敢保證唾液有沒有滲入到她的傷口中去,也就是說,我也不敢確定她有沒有感染到病毒。”陸琦琦聞言再次低沉下來。
“所以,我會守着,如果她變成了那些東西,我會……”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別過頭看着貨架上的麪包發愣。半晌,嘆息道:“想必你們也餓了累了,就地歇息吧,廚房估計能燒熱水,大家就着這裡的食品將就一下。”說罷便轉身向臥室走去。
走了兩步我又扭頭:“對了陸琦琦,把你的醫療包借我用用。”頓了頓,“分一點足夠了,遲叔那邊……一定用的更多。”話音未落,角落的牟鐵柱便嗤笑一聲,我凝視他十幾秒,接過東西轉身就走。
我先跟着陸琦琦進了遲叔的房間,此刻的遲袁浩正躺在牀上,雙目緊閉,臉色有些難看,蓉姨用紙巾擦着他臉上的汗,原先的女強人,現在只能坐在垂死的丈夫身邊,看着他痛苦,原來一個人的痛苦在親人那裡總是會加倍的。
“蓉姨……”我張張嘴。“我沒關係的。”她道:“這事不怨你,我明白,你的決定,是對的。”我默然,張開嘴。“我知道該怎麼做,我會好好活着,我答應過袁浩,我會做到的。”
啞然,我還什麼都沒有說……離叔衝我點點頭,口型:交給我吧。
我看了一眼雙目緊閉的遲袁浩,忽然鼻子一酸,再轉過身,硬是將眼淚給憋了回去。丁卓求,收回悲傷,至少你不可以悲傷。畢竟,現在的你已經不是十幾天前的你了。
推門而入,我跟站在對面的林小煙大眼瞪小眼,我疑惑地看着她手中的匕首,隨即便呆住了,這傢伙要幹嘛?!
她只愣了一下,便迅速用刀抵住自己纖細的脖子,顫聲道:“你別過來!”
她的聲音很大,身後傳來腳步聲,我雙目一凝,扭頭吼道:“你們別進來!”隨即飛快走了兩步進屋關上門,林小煙後退一步,眼中帶着絕望:“卓求!你別過來!”鋒利的匕首橫在脖頸間,顫抖間竟然刺破了一點,有血珠冒了出來。
“你拿穩啊大姐!!!”我驚叫出聲,手裡的東西都差點丟出去,“林小煙,你先拿穩啊!”她的手依舊抖着,看着我的心也跟着抖了起來,我低聲下氣道:“你別這樣!算我求求你,別這樣行嗎?”
“我不想變成那個我不想!”林小煙淚流滿面,臉上顯現不自然地潮紅,情緒非常激動:“我就是死也不想變成行屍走肉,沒有思想沒有記憶只會吃人的野獸!”
“我知道!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好不好!”我吼道,暗地裡把金刀扣在手中,林小煙握刀的手一直在抖,如果我瞄不準的話就可能沒打掉刀而傷到她自己。
“你聽我說!剛纔我也看了你的傷口,你的衣服沒破!喪屍病毒是通過血液和唾液傳播的,也就是說你有很大的可能沒被感染!有可能根本沒事!你先不要激動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真的?”林小煙遲疑道,手抖的已經沒有剛纔厲害了,我目光一凝,隨即將金刀甩出,同時人也撞了過去。
“鐺!”刀與刀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匕首脫手的同時,我便已經躥到林小煙身邊,按着她的肩膀將她撞在了身後的牆上,後者悶哼一聲,隨即開始掙扎起來,兩隻手握拳不斷在我身上捶打着:“你放手!你騙人!”
我悶聲不吭伸手跟她見招拆招,聽見她的痛呼聲,手下不禁輕了幾分力道,張口道:“我沒騙你我說的是真的,只是我不敢確定的是,喪屍犬的唾液有沒有浸到你的傷口上。如果沒有的話你要是死了豈不是很虧?!林小煙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看衣服被咬破沒!”
“……”林小煙埋在我胸前悶悶地哭,我能感覺到她渾身都在顫抖,不禁環緊手臂,我眼睛一紅,咬牙道:“不會有事的,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你不會有事!你再他媽提死不死的我就掐死你知不知道!”我徹底炸毛了,“只有四十八個小時,不對,三十六個小時一過,你沒事的話就代表你沒感染,你就依舊活着,所以無論如何,你不能放棄!懂嗎?!”
我這些天唯一堅持下去的動力就是你,你死了,我靠什麼來堅持?爲什麼去拼命?!我已經失去那麼多了,請不要讓我再掉入地獄。
過了好久,我才放開林小煙,不知爲什麼感覺有點熱,這纔想起她脖子和胳膊上還有傷,挽起袖子,一個很清晰的咬痕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傷口周圍有些腫。我定定神學着陸琦琦之前的樣子先用消毒水處理一下,特地多倒了點,雖然知道一旦感染上病毒靠這個是挽救不回來的。
纏上了繃帶,我舒了一口氣,指了指牀道:“你累了就在這休息一會兒。”
“那你呢?”她立馬問道,我翻了個白眼:“當然是留在這裡啊,放心我不會亂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我想亂來也沒有那心思。
林小煙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躺在牀上,居然真的就睡了過去,看來她真的身心疲憊了才這樣,很正常,再怎麼堅強也是個女人,年紀也不大,不可能不害怕不恐懼。
而我呢?我害怕嗎?我害怕孤獨,我怕她會死或者變成喪屍,那個時候我能做到像處決小舅、處決黃森那樣嗎?還是學辰叔那樣放她走,讓她以這種方式活着?
‘我就是死也不想變成行屍走肉,沒有思想沒有記憶只會吃人的野獸!’
我抱着膝蓋,有點想哭。
林小煙,你會像黃森那樣求我殺掉你嗎?
如果真的那樣,我無法做到怎麼辦?
我就是死,也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