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秋葉白微微一眯眸子,猛地一抖手上的繩子,瞬間將大頭朝下的和尚一把溼淋淋地給拖了上來!
“咚!”一身溼淋淋的和尚躺倒在小船上。
周宇雖然討厭這個傢伙,但是既然是自家主子留着這個和尚還有用處,一雙桃花眼頓時怒氣衝衝地瞪向另外一頭的陰川公。
陰川雖然戴着那遮蓋了半張臉的斗笠,卻敏銳地察覺了喑啞着難聽的嗓子冷笑起來:“臭小子,你看什麼看,這一次可不是老夫乾的!”
周宇桃花眼裡都是譏誚:“不是你……。”
“周宇,此事確實與陰川公無關,銀川公一向是最守自己定下的規矩的,絕對不會對逃出昇天的人再次動手!”秋葉白冷冷地打斷了周宇的質問,在船邊坐了下來。
她是人,不是神,方纔提着兩個大男人一大袋葷食這麼憑着內力在半空中維持那麼長的時間已經極爲耗損內力的事情,如今這個和尚不知道怎麼了又摔下水,又得花力氣硬生生將他拽上來,着實有些累。
周宇看着秋葉白的樣子,雖然沒有任何外露的疲色,但是眼底的一絲倦怠,他還是能看出來的,便有些遲疑地道:“大人,其實方纔您爲何不跟屬下說一聲,屬下雖然不才,但也能幫您一些。”
“桀桀……桀桀……。”陰川公忽然大笑起來,難聽笑聲裡還有毫不掩飾的輕蔑:“就憑你那三流的身手也想從老夫的冥河裡脫身,倒是那個……。”
陰川公的目光落在那溼淋淋地倒在船上的和尚,陰森森的目光停了停,隨後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要說的話。
一個會掉進水裡的蠢和尚,怎麼可能是什麼高手?
被這麼赤裸裸地蔑視,周宇怎麼能忍,但是他正狠狠地瞪着陰川公想譏諷回去的時候,看着秋葉白眼底的疲憊,便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心中莫名地一澀。
是的,其實他自己知道的,像大人一樣能在半空中如飛鳥一般停留一刻鐘一般的高手根本做不到,大人的修爲非同尋常,而自己會的不過是些三腳貓功夫,怎麼敢說自己能幫上大人?
“去看看這傢伙又怎麼了,爲什麼會掉下水!”秋葉白靠在船邊,一隻手懶洋洋地擱在曲着的長腿上,吩咐道。
這個和尚有點奇怪,掉下水時間不長,應該不至於被嗆暈,怎麼會昏迷那麼久,別不是原來就身患絕症,命不久矣罷!
周宇點點頭,立刻過去查看,但是他摸了摸那和尚的胸口,又探查了一下對方的瞳孔,推了推那和尚兩把,隨後有些奇怪又不安地回過頭輕聲道:“大人,此人呼吸雖然很慢,但倒也還算平穩,可是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原因昏迷不醒!”
秋葉白聞言,微微挑眉:“莫不是真的有什麼病,或者中了什麼毒罷?”
陰川公搖搖頭,乾巴巴又輕蔑地道:“沒用的東西,老夫來看!”
說罷,他足尖一點就向周宇那邊躍去,周宇只覺得眼前一花,他已經被一隻枯爪一推,便被輕飄飄地推開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沒好氣地狠瞪那陰川公僵硬的背影。
陰川公探查了一會,搖搖頭。
秋葉白看着陰川公的表情:“陰川公,看您表情古怪,這和尚不會真有什麼……。”
ωwш● Tтkд n● C○
她話音沒落,陰川公聲音聽着愈發奇怪道:“不,看着不像是中毒,脈象雖然有些古怪的沉滑,但是不像是昏迷的原因,倒像是……。”
周宇和秋葉白下意識異口同聲地問“倒像是什麼?”
陰川公嘆了一聲:“倒像是睡着了。”
周宇:“什麼……睡,睡着了?”
陰川公點點頭,神色很微妙:“嗯,剛纔掉下水是因爲睡着了。”
周宇:“……。”
秋葉白:“……。”
小船上出現一股奇怪的靜默氣氛。
大家都不知道對這樣一朵在如此驚險的情形下還能睡着,睡着了也就罷了,還掉下水的奇葩要作何評價。
半晌,秋葉白瞥着那躺在地上人:“那就是說他現在還在睡覺麼?”
陰川公本來想說話,但是下一刻,那躺在地上的人忽然翻了一個身,伸出手四處抓摸了一會,然後在衆人詭譎的目光下,摸到了一隻周宇的腳,然後……
他自然而然,優雅地把頭枕在了周宇的小腿上,順帶伸手拍了拍周宇的大腿,試圖把自己身下的枕頭拍平,但是見效果不太好,於是他無奈地輕嘆了一聲,很勉強地湊合着——繼續睡。
全程動作,毫無睜眼,分明是睡迷糊的模樣。
陰川公:“……你們自己看吧。”
秋葉白:“……。”
周宇:“大人,屬下可以把這個蠢貨丟進河裡麼?”
秋葉白:“不可以。”
周宇:“那屬下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秋葉白沉吟,決定安撫一下自己新表了忠心的屬下:“你可以把他揍一頓。”
——老子是桃子虎摸baby的大米米,抱着春……擦,這麼長,老子身上怎麼掛的下的分界線——
周宇暫時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揍這個吃他豆腐佔他便宜的和尚,索性直接一巴掌把和尚從自己腿上給抖了下去。
和尚掉下地滾了兩圈,漂亮的額頭撞上了船舷,但是他這一回倒是乖覺,竟絲毫不覺得疼一般,然翻手就抱住了船舷,把頭擱在船舷上,尋了個舒服的姿態……繼續入定深眠。
這等不管世間萬物生死明滅,本佛自巍然不動地境界,讓陰川公也忍不住佩服得五體投地!
周宇桃花眼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才忍耐住自己衝過去將那個不知所謂的傢伙踹下船的衝動,隨後看向一邊的秋葉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秋葉白微微一笑,單手支着下巴,看着前方一片泛着細碎銀光的黑暗河面:“自然是需要去會一會這片運河上的閻王水鬼,纔會需要陰川公來擺渡。”
不渡幽冥河,怎麼見水閻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每一片廣闊的水域除了水裡的魚王之外,還有統治他們的水鬼閻王,簡單來說就是三十六路水脈,每一脈都有瓢把子掌管着着水路上大小賊頭!
“今兒可是三十六路總瓢把子——水閻王的四十大壽,淮南一代的瓢把子大水鬼也設下七天大宴,慶祝總瓢把子的大壽,咱們今兒自然是去賀壽吃酒了。”秋葉白輕笑。
周宇聽得一怔一怔的,有點明白了秋葉白爲什麼要讓他帶着那一袋子雞鴨鵝肉了,不過……
“大人您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周宇有些懷疑地看着秋葉白,大人明明就和他一樣是京城世家子弟,知道的,也就是些走雞鬥狗的事情,哪怕是在鄉下養大,也不該能知道這些事情!
秋葉白微微斜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說呢?”
那清冷的目光裡幽幽沉沉,卻沒有一點子笑意,看得周宇心中一個激靈。
他定定地看着秋葉白沒有說話,腦海中電光火石之間,回想起對方那一身奇高的武藝修爲,想起對方那殺伐果決的手段,想起自己喝下的那杯毒酒……一點點,一片片的浮光掠影凝聚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結論。
“你……。”
陰川公‘桀桀’地一邊搖櫓一邊又怪笑起來,嘲笑着周宇的蠢笨:“看來自己跟了什麼樣的人物都不知道,夜四少怎麼會收了你這樣蠢的狗腿子!”
周宇怔然地看着秋葉白,到底還是沉默了下去,什麼也沒有再繼續問,因爲不必問就知道秋葉白必定在江湖中頗有身份地位。
自己那杯毒酒,只怕就是效忠酒了。
周宇心底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原本就覺得對方纔智見識眼界都在自己之上,如今看着彷彿更有差距。
走馬橫刀鋒破月,醉笑青萍的灑脫也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果決也好。
那是他們這些紈絝們曾經無數在聽話本和說書人的說書裡見識過的江湖,少年心中的熱血之地,是官府也不會輕易去觸碰的地代。
只覺得那些江湖俠客們或者江洋大盜們都該是粗莽凌厲的漢子,或是仙氣翩翩,鬍鬚一把的道長或者佛爺。
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自己身邊就有這樣的江湖客,而且白衣翩躚,朗月清風一樣的貴公子姿容。
他心底感覺很複雜,跟着江湖客,以後便是腥風血雨,自不會少。
正如陰川公所說的,自己的武藝很是一般,大人能讓武藝那麼差的自己跟在身邊,有意讓他看穿他的身份,無非也是看上他的家世罷?
江湖客就算能縱馬江湖,收割人命如割草,但是卻絕對插手不了朝政之事。
周宇莫名地有一種被秋葉白算計了的感覺。
但是自己難道又真的甘願一輩子做那平庸的貴族子弟麼?
自己不向往這些說書人口裡的江湖麼?
秋葉白看着周宇沉默了下去,心中自然是明白他必有掙扎,她也並不開口,只繼續懶懶地坐着,笑嘻嘻地看向陰川公:“陰川公,前路漫長,晚輩心中煩憂,不若有一壺好酒以解憂纔是!”
她可是記得陰川公的彼岸酒味道極爲清冽,幽香馥郁,最合適女子飲用了,哪怕是酒量不佳的她,也能喝上一罈子。
陰川公一邊慢悠悠地搖櫓,一邊冷哼:“你小子酒量不好,又貪杯,這是惦記上老夫的彼岸酒了罷,上回乘船時候說給老夫帶的酒種也不曾見你拿出來!”
秋葉白繼續笑眯眯地道:“陰川公好記性,這樣罷,今次我用一隻燒鵝換一壺子酒可好?
陰川公一頓,沒有說話,周宇看着陰川公的樣子,暫時拋開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只暗自思咐,那燒鵝不過味道尋常,到處都可以買得到,這怪老頭的酒想必是什麼罕見的好貨,大人就算拿出十隻燒鵝來,陰川公大概也未必會同意。
哪裡想到,陰川公卻忽然乾笑了幾聲,忽然很是乾脆地道:”好,成交!“
周宇呆愣住了,這怪老頭怎麼看就算不是說書人書裡那種世外高人,也是那種掌握了很多武功秘籍的怪人,怎麼……怎麼那麼輕易地拜倒到一隻普通燒鵝下!
秋葉白立刻看向周宇,吩咐:”去拿一隻燒鵝出來!“
周宇一邊心中琢磨着方纔那個疑問一邊去取燒鵝,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在秋葉白的一個指令下一個動作。
陰川公見了那隻逃出來的燒鵝,立刻乾巴巴難聽地大笑兩聲,一伸手,就將周宇手裡的燒鵝拿了過來,一邊用枯瘦如骷髏一般的爪子抓着燒鵝放在鼻子底下陶醉地聞着,一邊笑罵:”夜四少,你這小子還是那麼奸猾,居然還能記得老夫的這個……弱點!“
秋葉白纔不理會他譏諷自己,只過耳不聞地伸手:”酒,一手交鵝,一手交酒。“
陰川公也不囉嗦,擡起櫓往船邊一挑,一個小酒罐子立刻從水裡冒了出來,不偏不倚地落在秋葉白的手裡。
秋葉白也不計較酒罈子溼淋淋的弄溼了袖子,伸手一拍那酒罈封口,將小酒罈子拍開,低頭嗅聞了一下滿意地就着罈子就是一口,清冽的香氣瞬間蔓延肺腑,她極爲滿意地眯起了眸子:”嗯,陰川公手藝還是這麼好呢!“
開罈子的瞬間,那種香氣,讓周宇一下子也聞到了。
他正鬱悶自己怎麼又聽了那個算計自己的人的話,此刻忽然聞見那股子香氣,頓時忍不住就看了過去。
卻見秋葉白不但正在那品嚐美酒,順帶還在看着陰川公表演——狠撕鵝肉,吐滿地的詭異表演!
陰川公一手搖櫓,一手抓着那鵝肉,骷髏似的臉孔上滿是陶醉又痛苦的神色,張着大嘴不停惡狠狠地撕咬着他手裡的鵝肉,簡直像在撕咬仇人的骨肉一般,但是他咬了下來,卻吐了滿地都是,若不是他和秋葉白坐的遠些,只怕就要吐到了他們身上臉上來。
不過有一頭豬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渾身溼漉漉還能睡得跟頭豬一樣的蠢和尚,滿頭滿身都是陰川公吐出來的碎肉片。
但是看着那和尚的表情,周宇和秋葉白瞬間覺得心情很微妙,那如優曇一般絕美面容上面浮現出一種非常享受的表情,然後他張開嘴舔了舔脣角,呢喃了一句。
”阿彌陀佛……。“
陰川公繼續痛苦而享受地撕咬他口裡的鵝肉,再噴得他腳下的和尚滿身滿頭碎肉,而他腳下沐浴着鵝肉口水雨同時一臉享受的和尚這種畫面充滿詭異而銷魂的和諧感,瞬間讓秋葉白想起了壁畫裡羅漢從口中噴出甘霖救助即將乾渴而亡的信衆的天降甘霖佛光普照圖。
秋葉白感嘆:”世界真奇妙,一肉一世界,我佛誠不欺我。“
周宇忍不住低嚎:”佛祖說過這種話麼!“
……
不管如何,這段讓周宇覺得驚心動魄,不斷地毀滅自己前半段人生的各種信條的旅途終於到了終點。
周宇看着遠遠那一處水中小舟上蔓延的燈火琉璃,還能看見不少帶刀和飛爪的人影駕着那些岸邊附近小船來去巡邏,再遠點的依着洲心矮山上的那些建築上還有人在飛檐走壁地心中忍不住又是驚歎又是興奮又是彷徨。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來到江湖人的地盤!
秋葉白則是笑看着那一艘速度奇快遞向自己靠近的箭頭哨船。
那哨船還沒有走近,上面一人已經足尖一點飛身而起直接落在了秋葉白的船上,然後沒好氣地抱怨道:”四少,你也來的太慢了!“
周宇定睛一看,那一身利落短打的英氣少年,竟然——小七?
那個矮小又賊眉鼠眼,唯唯諾諾的小七?
秋葉白笑着伸出手指在他額頭上一彈:”說話還是這般沒大沒有小的!“
小七捂住額頭看了眼周宇,挑眉:”四少,你真的收了他暖牀麼?“
秋葉白沒好氣地再次啪一巴掌甩在他腦門上,笑罵:”滾蛋,小七,你皮子癢癢了,老子收你暖牀可好!“
周宇聽到暖牀這個字眼,竟然心中咯噔一下,有些耳熱,但是秋葉白下一句話又讓他覺得有些憋氣。
小七趕緊退開,纔要和自家主子鬥嘴,目光卻在那躺在船上的和尚溼漉漉身體停了停,瞬間不可置信地道:”四少,你要送給林瓢把子一具屍體做的壽禮,林瓢把子是水鬼頭,不代表人家喜歡一具溼漉漉的屍體啊,你好歹也選一具吊死的吧?!“
秋葉白看着小七噼裡啪啦說了一通,讓正在接駁船隻,剛好站在那一具‘屍體’邊那些水鬼們臉色瞬間變得非常微妙。
早就聽聞藏劍閣的少主是個奇人,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奇——葩。
她笑了笑,正準備好好地收拾某個蠢侍從,但是衆目睽睽之下,那句溼漉漉的‘屍體’忽然翻了個身,正巧抱住他身邊的一個水鬼的腿,然後在上面蹭了蹭,把滿身的肉末口水在對方腿上蹭了一部分,然後靠着……睡着了。
如果不是這些水鬼們平日裡都訓練有素,這會子只怕瞬間都要嚇得跳船,但是還是被嚇得不輕。
那個被抱住的倒黴鬼抖了抖腿,沒有抖開,僵硬地站在那裡,表情扭曲。
”夜四少……這是……。“
秋葉白點點頭,看着那個快嚇尿了的水鬼含笑介紹道:”如閣下所想,抱着你的那是個人,是大虛無山虛無派主持——夢遺大師,來給瓢把子賀壽。“
虛無山?虛無派?夢遺大師?
衆水鬼們面面相覷,水鬼也都算是消息靈通之輩,但是還真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神秘的門派啊!
但是這個世間,是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愚蠢與無知。
所以那些水鬼們都非常有默契地齊齊感嘆:”原來是夢遺大師,真是失敬失敬。“
除了那個被大師抱住腿的水鬼,雖然看着表情略微緩和了些,但還是很複雜,畢竟正常男子忽然被另外一個男子,即使那個人是個溼淋淋的和尚以話本里秦香蓮抱住陳世美大腿的姿態抱住自己大腿磨蹭,心情都是非常複雜的。
他看向秋葉白,虛心地問:”那個,四少,大師爲何要抱住在下的大腿?“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那是大師在給你祈福。“
她頓了頓,復又道:”抱大腿是虛無派的特殊祈福儀式。“
那水鬼呆了呆,有點不知道作何反應。
衆水鬼:”大師,真是心善。“
周宇看着秋葉白一臉清風明月面不改色的胡說八道,心中也非常複雜,難道……難道他堂堂世家嫡子從此真的要‘委身’將前途託付給這樣的一個無恥之輩麼?
孽緣!真是孽緣!
但他反觀一邊的小七,正見着小七瞅着他,一臉少見多怪的表情,於是心情更復雜了。
”那個……大師什麼時候能祈福完呢?“水鬼實在不習慣這種祈福的方式。
秋葉白笑了笑,走過去拍拍他肩膀:”放心,馬上就好了。“
隨後,她擡起腳丫子,一腳輕巧地踹在‘大師’的胸口上,毫不客氣再次讓‘大師’四腳朝天地,大頭朝下地”噗通“一聲落水。
------題外話------
==你看我沒有到7000以上都沒有好意思問你們要月票,我很厚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