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塵點了點頭,隨即,目光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白。
波瀾不驚的視線,令小白背脊一僵,低垂着的頭幾乎快要低到胸口上。
“你下去準備,後日,啓程回京。”高塵沒有點名道姓,但話是衝着誰說的,明眼人一看就知。
小白詫異擡眸,很是不敢相信主子會親口囑咐他辦事。
打從那日他不顧夫人的安危折返山巔後,主子對他始終視若空氣,便是後來有夫人求情,主子仍對他愛理不理,再未向過去一樣,把他當作左膀右臂。
如今這簡短的吩咐,卻讓這個八尺男兒當即紅了眼眶。
主子真的願意原諒他了,願意將他留在身邊。
‘噗通’,小白雙膝一軟,徑直跪在了地上,深深叩首:“屬下領命。”
無需多言,一切的感激與愧疚,通通融在了這一跪之中。
高塵眸色一暗,抿脣道:“不要再讓我失望。”
機會只有一次,他若再犯錯,哪怕有晴兒說情,他也絕不會原諒。
“是。”小白語帶哽咽。
高塵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倆各自前去辦事,而後才擡步去了白鬍子的臥房。
兩日時光一閃而逝,高塵這兩天一直守着孟慕晴,她配製毒藥,他從旁幫襯搭手,日子平淡,卻分外充實。
“呼,”孟慕晴輕吐了口濁氣,滿眼欣喜的看着桌上的白色藥瓶,“總算是完成了。”
要將月殺磨成粉,這工程不小,虧得有他幫手,不然哪能這麼快完工?
她轉眸朝高塵看去,腦中驀地閃過‘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這八個字,隨後,臉頰上飄上了兩團紅暈。
“又在想入非非了。”高塵餘光一瞥,便將她羞澀的樣子盡收眼底,脣瓣一翹,擡手賞了她一個爆慄。
孟慕晴佯裝出吃疼的模樣,哀怨地捂住額頭:“說話就說話,幹嘛打人!”
他下手有拿捏輕重,怎會打疼她?
這丫頭,竟在他跟前玩心眼?該罰!
高塵噙着抹戲謔的淺笑,故意湊近了些,與她鼻尖相貼。
突然逼近的氣息,讓孟慕晴的心跳漏了半拍,略顯吃驚的瞳眸裡,倒影着的是他近在咫尺的面龐。
“方纔在想些什麼?”高塵輕聲問道,“竟想得面紅,定是不可告人的事兒。”
“什……什麼叫不可告人啊!”紅霞再度漫開,整張臉猶如火燒,她咬死了不肯承認。
“呵,你是否說謊,瞞不過我。”高塵說得十分篤定。
孟慕晴心虛的撇開眼,在他彷彿能洞察一切的目光下,她真有種被看穿的錯覺。
“我說沒有就沒有。”她氣惱地輕推了他一把,“離我遠點。”
高塵順勢後仰,剛想繼續捉弄她幾句,這時,屋外有腳步聲傳來,打破了屋中旖旎曖昧的氛圍。
“師傅?”孟慕晴得見來人,忙整理衣袍,臉上騰昇的熱度頃刻間降了不少。
白鬍子穩步進屋,狐疑地視線在兩人間來回打轉。
他這一生什麼事沒見過?他們二人那詭異的氣氛,又豈會察覺不到?
“老夫來得好像不是時候。”白鬍子捻着鬍鬚打趣道。
孟慕晴慌忙想解釋,可她快,有人更快。
只見高塵理直氣壯的點頭:“確是如此。”
白鬍子頓時愣了,好嘛,他不過隨口一說,徒弟居然還真應了?
“師傅,你別聽他胡說八道。”孟慕晴伸手探向高塵的後腰,隔着衣衫輕輕擰了一把,再以眼神示意他別太過火。
高塵似隱忍疼痛般,委屈地看着她,那足以柔化人心的眼神,讓孟慕晴險些沒能把持得住。
“咳咳!”白鬍子忍無可忍地重重咳嗽幾聲,他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這兒,竟被視而不見?小徒弟就算了,如今連徒媳也跟着學壞,真真是過分至極。
孟慕晴刷地紅了臉,雙手無措地扯着袖口。
都怨他,好端端說些有的沒得,害得她也跟着亂了方寸,竟把師傅冷落在旁。
埋怨的眼刀咻咻朝高塵投去,殊不知,她的埋怨卻被高塵視作暗送秋波,不僅沒怒,反而還不着痕跡地朝她眨眨眼。
“你們午後便要啓程返京,”白鬍子眼角一抽,只能忽略掉兩人眉來眼去的小動作,“這是之前小千尋人爲你做的東西。”
他從袖中取出一塊牛皮,沒好氣地擱到桌上,聲響不小,一如他此刻怨念十足的心情。
孟慕晴眼睛蹭地亮了,看也沒看高塵伸手將牛皮打開。
攤開的牛皮裡包裹着的是八根銀針,手指尚未碰觸到,就能感覺到銀針散發的寒氣。
“這些日子你對脈絡、毒草頗有一番瞭解,此針無堅不摧,用以防身最合適不過。”白鬍子沉聲解釋,“若沾上劇毒,只一針足以致人斃命。”
“多謝師傅。”孟慕晴滿心感激,“麻煩您了。”
“無妨,誰讓你是老夫的徒媳呢。”白鬍子云淡風輕地說道,不覺這事有多大,於他而言,這僅是分內事罷了。
“嗯。”孟慕晴沒有多言,但這份情她卻牢牢記在了心上。
高塵臉色一黑,將牛皮隨意裹上,此物一出現,晴兒的心思就全放了上去,還是少看的好。
“誒!你幹嘛啊?”孟慕晴有些吃驚,她還沒好好看一下呢。
“回程的路上你慢慢看便是,不急這一時半會兒。”高塵擰眉說,看似平靜的話語裡,卻透着幾分酸氣。
白鬍子不忍直視徒弟醋罈子打翻的幼稚模樣,索性扭頭往屋外走。
“你看你,把師傅給氣跑了。”孟慕晴狠狠瞪了高塵一眼。
“師傅是明事理之人,豈會因這點小事動氣?”高塵挑眉反問。
“哼,懶得和你說。”他總能找出千萬種理由,“咱們下午就要返京,是如來時一樣,喬裝打扮,還是怎的?”
高塵擡手颳了下她的鼻尖:“自然是表明身份。”
“爲何?”孟慕晴不太贊同,“大張旗鼓回京,朝廷必會得到消息,說不定半道會派人來攔截,而且,京師那些針對你的人,或許也會再次出手。”
和離的事還沒解決,星羅族求娶的事剛發生不久,他們這時堂而皇之返京,不是招惹麻煩嗎?
高塵含笑不語,但姿態一如既往的堅決。
“你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孟慕晴總覺得他另有目的,卻猜不到,只能逼問。
“不告訴你。”高塵故作神秘,並未替她解惑。
“你這人!”哪有他這樣的?
“我總歸不會害你。”以她的聰慧過不了多久便能想明白,又何需他在此時明說?
孟慕晴翻了個白眼:“不說就算了,我還不想知道呢。”
她氣呼呼地跺跺腳,繞過高塵徑直往門外走。
高塵搖頭失笑,拔腳跟了上去。
吃過午膳,小黑率領千沙衆人親自護送他們出谷,行過那條窄小的山路後,剛抵達上方,孟慕晴就看見了停放着的馬車,以及後方裝載着好幾個木箱的木車。
“這些是?”她面露疑惑。
“是師傅他老人家備的書冊拓本。”小黑咧嘴笑道,“都是些毒藥配方,只需用藥劑浸泡,上邊所攥寫的文字便會顯現出來。”
爲了方便她回京後繼續鑽研毒術,又不會讓書冊落入旁人手裡,這些書頁都是用特別的毒浸泡,且是蘸着書寫,若對毒術瞭解甚少者,即使把書冊拿去,也難看到內容。
孟慕晴大受感動,毒經上的確有此秘毒的記載,她也曾翻看過,要配製將字跡隱形的毒劑,需要耗費十多種草藥,並且花費不少精力。
“師傅真的有心了。”她低聲喃喃道。
算算時日,這些書理應是她習毒後沒幾天,就開始着手準備的,而她直到現在才知曉此事,單是這份良苦用心,就足以令她動容。
“勞煩你轉告師傅,我會愛惜這些書冊,不會讓任何人將它們奪去。”孟慕晴肅了臉色,話說得很是鄭重。
“行,沒問題。”小黑拍着胸口答應下來,隨後,便在暗中與高塵對視一眼。
後者不着痕跡的點點頭,兩人似在無形間達成了什麼協定。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孟慕晴敏銳捕捉到他們倆的舉動,眉黛一擡,眼中漫上幾分狐疑。
小黑握拳輕咳:“我這是在提醒師弟,別忘了這次千沙出動的酬勞。”
“……”他是鑽到錢眼裡去了吧?
孟慕晴頗有些哭笑不得:“放心啦,就算他忘了,我也會把銀子送到,絕不會虧了你。”
這次千沙出力不小,沒有他們,也許她這會兒還被困在草原無法脫身,僅是銀兩上的彌補,她怎會推脫?
“哈哈,不愧是師弟妹,諾,這是單子。”小黑得意的大笑着,手利落探進袖中,將一份賬單取出來,遞給孟慕晴。
這東西他可是備給師弟的,沒想到師弟妹會主動應下,有她的承諾,他哪還用得着擔心師弟會不給錢?
孟慕晴剛要接過,那份清單卻在半空被另一隻手抽走。
“銀兩不會少了你。”高塵神色漠然的說道。
有他在,怎能讓晴兒自掏腰包?
收好清單,他看也不看小黑摟着孟慕晴飛身躍上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