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恢偏着頭,嘴角微挑,眼神中有些挑釁。
劉修很鎮定,既沒有劉備那樣的沮喪和挫敗,也沒有激奮。他溫和的笑了笑:“足下不愧是太守府的郎君,看問題就是條理清晰,異於常人。”
溫恢淡淡一笑,微微欠身,謙虛的說道:“劉兄過獎,我也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慎。如今的大漢主荒政悖,有如年久失修的一幢舊屋,災異頻現,流民四起,實在經不起什麼風雨了,戰事開啓容易,要想結束,可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劉修愣了一下,看向溫恢的眼神有些怪異,這小子膽子夠大啊,一句“主荒政悖”,這可是直接指責天子了,難道他不怕殺頭?以他後世看狗血歷史劇的經驗,這輕飄飄的四個字只要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裡,別說他爹是個太守,就算是丞相,恐怕也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這小子說得從容,劉備雖然對他很不滿,卻沒有露出針對這句話的反感,難道說這個時代罵罵皇帝並不犯法?
溫恢不知道劉修在想什麼,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憂慮:“不敢有瞞劉兄,李君從桃谷回來之後,劉使君已經與家父商量過此事,他們的意見很一致,此時不宜輕啓兵端,不是不想打,實在是不能打,幽州不能變成第二個涼州。”
劉修眉頭一顫,原來刺史劉虞和太守溫恕不同意盧敏的意見,還有這麼一層意思,並不只是聖人書讀多了,以文廢武。他沉吟了片刻,迎着溫恢懇求的目光說道:“足下的話,我一定帶給先生和師兄。先生是涿人,想必他也不會希望將自己的家園變成兵災之處。”
“那是當然。”溫恢連忙笑道:“不管是使君,還是家父,並沒有對盧君父子有什麼不滿之處。盧植德才兼備,不僅是涿郡人的驕傲,使君也是常有誇讚之詞的,至於我父子,更是對盧君景仰已久。這次盧君在桃谷課徒,我本來也是要去求學的,奈何家父身體有恙,唯能嘆惜而已。”
劉修不以爲然,誰知道你真是的還是假的,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什麼討論的必要。他接着說道:“其實師兄與使君一席談之後,也是頗有感悟的。使君和令尊牧守一方,對幽州的情況當然要熟悉得多,師兄雖有一腔熱情,對具體的情況卻所知有限,這次想去上谷看看,便是想更多的瞭解一些情況,以免做出衝動之舉,反而誤了大事。從根本上來說,與使君與令尊的出發點並無二致。”
溫恢皺了皺眉,劉修說得客氣,但是他卻不肯改變主意,還是堅持要去上谷,偏偏自己還找不出理由來阻攔。
劉修見他臉色,知道他有些不快,也不解釋,接着說道:“另外,我對足下剛纔所說的幾點有一些不明之處,不揣妄陋,還請教於高明。”
溫恢眼角一挑,眼中又露出了戰意,“請講。”
“剛纔玄德說燕趙之地多豪邁之士,足下卻說幽州無名將,我細細想來,好象確實記不起幽州出過什麼名將。”劉修眉頭輕鎖,對臉上露出淺笑的溫恢道:“可是我不明白的是,燕趙在秦以前可是名將輩出的,燕有樂毅、趙有趙奢、廉頗、李牧,何以到了如今,反而不出名將了?關東出相,關西出將,幽州的情況和涼州、關中似乎也非常相近,如今涼州名將輩出,何以幽州卻一個也沒有?”
溫恢愣了一下,眼神閃了兩閃,沉吟不語。
“足下剛纔又說,朝庭多次有棄涼州之議,不知道爲什麼每次都議而未棄?”
“這個嘛,其實也簡單。”溫恢笑笑,“關中是漢家陵園所在,棄涼州,則關中必受騷擾,諸帝不安,所以不能棄。”
“那如果棄了幽州呢?”劉修笑道:“河北會不會也成爲關中?足下想必不會不知道,孝桓皇帝和當今陛下可都是河北人。”他轉過頭看着劉備:“玄德,先祖中山靖王的墳陵好象就在城外不遠吧?”
劉備點點頭,哼了一聲。
“這個……現在沒那麼嚴重吧?”溫恢乾咳了一聲,強辯道。
“現在是沒有,可是幽州十一郡,現在只有涿郡安好,你能說這個局面就一直能維持下去?”劉修沉下了臉,不容溫恢分辯,又接着說道:“足下是太原人,幽州失了,也許對太原影響不大,可是鮮卑人想必不會忘記幷州的,你能說他們沒有一天會兵鋒直指太原?”
溫恢不高興了,沉聲說道:“劉兄,家父不贊成開戰,並不是因爲家園不在幽州。”
“這個我相信。”劉修擡起手,打斷了溫恢的話:“我相信令尊不是那種千里爲官只求財的人,也不是那種只求無過、不求有功的人,可是我不明白,爲什麼你們抱定了只有撫才能保得幽州平安?”
“因爲到目前爲止,只有撫纔可行。”溫恢冷笑一聲:“如果要戰,幽州便是第二個涼州。”
“可是我覺得,幽州已經快成第二個涼州了。”劉修反問道:“你覺得不是嗎?”
溫恢無語,有些惱怒。
“再回到那三個問題上來。”劉修擺擺手,示意溫恢稍安勿躁:“你說幽州的精兵以胡人爲主,我非常不解,胡人雖說善戰,可是幽州畢竟是漢人的幽州,玄德、翼德等人雖年少,我看未必就不如那些胡人少年,幽州的邊軍之中,恐怕還是漢人多吧?”
“你說幽州沒糧,需要青冀二州的財賦支持,那我就不明白了,張家在涿縣只是箇中等人家,卻也能豪奢至此,幽州怎麼就沒錢了?難道他們爲了自己的私利,寧願向胡人討好,也不願爲了保護自己的家園而出力?難道幽州成了胡人的幽州,他們反而能比現在過得更好?胡人能給幽州帶來比青冀二州更多的財賦?他們要是這麼有錢,還需要來搶嗎?”
“最後,你說幽州沒名將。”劉修頓了頓,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語氣卻非常自信:“我相信名將不是名花,從花園裡就能種出來,名將是怎麼來的?名將是從戰場上打出來的,一味安撫,只會讓幽州人的血性喪失,卻不會造就名將。”
溫恢撇了撇嘴:“那你的意思是說,爲了造就幾個名將,就要先把幽州變成戰場?”
“我沒有這個意思。”劉修搖搖頭:“把這裡變成戰場的是胡人,是每年都要來侵擾的胡人,是他們在殺人,是他們在擄掠,是他們在把幽州變成他們的牧場,把幽州的百姓變成他們的兩腿羊。我不是說撫不可取,但是我相信,只有撫而沒有戰的撫,只會助長鬍人的驕橫之氣,肯定是保不住幽州的安全。”
他沉默了片刻:“既然要戰,爲什麼不能先做些準備,非要等到胡人的馬蹄蹂躪我們的家園時才被逼反抗,是不是有些遲了?”他笑了笑,謙虛的說道:“我雖然是盧師的弟子,可是實在慚愧,書讀得很少,不過《論語》《孝經》而已,我記得《論語》中說過‘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又常聽人說忘戰必危,好戰必亡,既然如此,爲何備戰便不能與安撫相輔相成,非要非彼即此,冰炭不同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