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本來都挺高興,但前妻吃了口炸醬麪覺得不合口,竟當場變了臉色。她把碗一推,也不跟家裡人打聲招呼,板個臉開門拂袖而去,把一家人弄得面面相覷。
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趕忙追出去。
在樓道里問清楚了,她生氣的原因是嫌炸醬麪不好吃。怕強拉她回去後氣氛更尷尬,我就陪着她出去到館子裡吃了飯。
大哥知道原委後非常生氣,跟我說:“這個女人你不能要,一頓飯不合口就這樣?她以爲她是誰啊?真是一點兒教養都沒有,自私到骨子裡去了!你要娶了她,這輩子就等着倒黴吧。”
我忙爲前妻辯解:“她還小,不懂事。”
“小個屁!”大哥忿然道,“都二十好幾了,還不懂事?要進棺材時才懂事嗎?早知是這樣,當初真不該幫她找工作,沒準兒因爲這個你們早散了。換個人,哪怕在長安街上隨便拉一個都比她強!”
從此,大哥對前妻深惡痛絕。我在機關工作時那個請我看電影的女孩,大哥也知道,當時就強烈主張我踹了前妻跟那個女孩好。但我牢記老媽的“跟人家搞對象要負責”,沒有聽從他的建議。
此後,大哥就幾乎不跟我們來往了。有時即使偶然遇到,大哥也不跟前妻說哪怕一句話,永遠板着個臉。
“炸醬麪事件”後,老媽覺得有必要跟前妻談談了。然而,老媽這種唐僧能談出來的,就是做人要如何如何無私奉獻、勤儉持家、捨己爲人、助人爲樂、吃苦耐勞、任勞任怨……一句話,就是應該如何做個完美無缺的唐僧。
老媽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個下午,前妻始終一言不發。等老媽口乾舌燥,覺得把大道理講得差不多了,就看着前妻,等她表態。
“做個好人可真累。”前妻笑着撇撇嘴,“還不如做壞人呢。”
老媽當即傻了眼。她很納悶,自己靠着這套唐僧理論,一輩子無論走到哪裡,都能贏得讚揚和尊敬,這個媳婦怎麼這麼另類呢?
老媽自省了一段,認爲可能是自己講的太理論化了,前妻不能融會貫通。俗話說以身作則,既然“言傳”無用,那就來個“身教”。
此後老媽更加勤勞了。婆媳相處時,什麼事都不用前妻動手。老媽本以爲,一個老年人不停地幹這幹那,會讓前妻這個年輕人覺得不好意思,也就會幹點兒什麼,慢慢不就學勤快了嘛。
可老媽又打錯了算盤。她是唐僧,前妻可不是。前妻這種家庭出來的人,缺乏起碼的廉恥感,對任何事都不會感到“不好意思”。老媽把一切活計都幹了,前妻正好樂得個優哉遊哉。老媽做飯,她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老媽洗碗,她心安理得地看電視;老媽拖地到她跟前,她心安理得地把腿一擡……
“言傳”、“身教”都無功而返,老媽也就開始苦惱了。終於忍不住有次趁前妻不在的時候,對我發了牢騷。
我也感覺前妻確實太不像話,後來跟前妻談了這事兒,說老媽對她不很滿意,要她檢點一些。
誰知前妻獲悉後,非但沒有檢討自己,反而仇恨起老媽來,時不時在老媽面前擺臉色。
這簡直就是豈有此理了:她週末到我父母家裡,吃我父母的,喝我父母的,被我老媽伺候着,卻還要擺臉色找茬。
見她實在不像話,我又一次跟她談話,要她注意處理好婆媳關係。誰知前妻當即就說:“好哇,你們家全都合夥欺負我,想讓我當劉蘭芝?你自己去看看,天下婆媳哪有一個搞得好的?”
我常聽到女人間存在這麼一種論調:男人作爲婆媳矛盾的焦點,必須想辦法調和婆媳矛盾;甚至有人認爲,婆媳矛盾能否解決,關鍵在於男人如何調解。
這樣想問題的人完全是本末倒置。男人應該想方設法調和婆媳矛盾是不假,但你得搞清楚:那是婆媳矛盾,矛盾的主體是婆婆與媳婦,男人在這對矛盾中只能起到緩衝作用。中間人的技巧和智慧當然有一定用處,但不起決定性作用。這對矛盾是否能夠調和,關鍵在於矛盾主體是否願意調和。
這就好比,房屋的買賣能否成功,關鍵不在於中介公司水平如何,而是看買主的賣主是否有誠意。在誠意基礎上,中介人員適當運作,妥善解決矛盾和爭執,買賣就能成交。但假如任何一方缺乏誠意,那中介人員就是蘇秦再世、張儀重生,又能如何?
誠意是解決現代婆媳矛盾的關鍵,男人的態度技巧只是催化劑。
見前妻不肯採取和解姿態,我這個中間人也束手無策。但當時對前妻還是有感情的,擔心婆媳處不好關係。因而我退了一步,不再強求她們處好關係,只求面子上過得去。
我騙我老媽說:“張佳麗有點不懂事,但對我還不錯。”
我又告誡前妻:“不管咱倆間怎樣,到了我父母面前,就是裝,你也必須裝出賢惠的樣子來。”
可前妻依舊我行我素,連裝都懶得裝一下。她這類從螞蟻王國出來的人霸道慣了,連戲都不肯演,反而認爲肯定是老媽從中挑撥離間了:哦,你們不在跟前的時候,是你兒子伺候我;你們一到跟前我就得幹活,這他媽的不是你們挑撥是什麼?
到這一步,我不堪忍受了。她不但對我漠不關心,而且處處給我找麻煩,還弄得家裡人很不愉快。所以,1996年,機關那個請我看電影的女孩出現時,我動搖了。然而最終,卻因老媽那關鍵的一句“跟人家上牀要負責”錯失良緣。
結婚後,丈母孃這隻老蟻后頻頻挑唆前妻對我“鍛壓鑄造”,婚姻變得非常壓抑和無趣。當時我也多次想離婚。可每次跟老媽談起,老媽都會在和我一同發完牢騷後,感嘆一句:“其實,夫妻還是原配的好……”然後跟我大講特講“半路夫妻”之不可靠。
其實我當時才二十七八歲,還沒孩子。如果那時離婚,我完全可以找個剛畢業的未婚女孩,根本談不上什麼“半路夫妻”。
十年裡,我因對前妻忍無可忍而鬧到要離婚的情形大約有三四次。每次真鬧離婚,老蟻后都趕來勸阻,老媽也來勸阻。
我不愛惹事,和前妻的衝突極少由我挑起,多半是由於前妻的胡攪蠻纏。但老媽遇到這類場合,從來就不問青紅皁白,只是一味指責我。她是這樣想的:俗話說“當面教子”,夫妻發生矛盾僵持不下,一般情況下都是雙方老人各自教育一下孩子,各打五十大板,各退一步,矛盾不就解決了嗎?
可老媽又打錯了算盤,我們遇到的是個精於算計的無賴家庭。老媽按常理出牌,人家可不這麼傻。老蟻后一味護短,老媽的做法正中人家下懷。這樣以來,所有人都指責我。我就像被人捆住了手腳,只能捱打、不能還擊。
老媽這樣做,原因在於她還是可憐前妻。我二十七八可以找小姑娘,但前妻那麼大年紀可不好找小夥子了。她是弱者,所以我們要寬宏大量。而且,老媽總認爲她可以被改造好,總想着當初她倆談心時,前妻那副聲淚俱下的感人模樣。雖然她對前妻也一肚子不滿意,可還想再試試。
我們這家人的弱點,就是易被感動。我被前妻一瓶可樂感動,老媽被前妻幾滴眼淚感動。
正是在這種根深蒂固的唐僧哲學指導下,老媽被前妻輕而易舉地說服,抱着“生孩子可以激發母愛”的一廂情願,屢屢找我談話,要我要個孩子。自打前妻懷孕一直到產後兩個月,老媽辭了返聘工作專門伺候前妻,甚至爲她端屎端尿。
前妻也聰明,知道自己作爲一名孕婦處於弱勢了,老蟻后也指望不上,那十個月跟老媽處得倒是挺好,左一個“媽”右一個“媽”叫得那叫個甜,把老媽弄得暈暈乎乎,更加堅信“生了孩子可以激發母愛”。
可是老媽再次打錯了算盤:孩子生了,前妻爲了保持身材不餵母乳,“母愛”不見蹤影。
這次老媽可真動怒了,爲了捍衛尚在襁褓中的孫女的吃奶權,跟前妻吵了一架——這是我們婚姻存續十年,老媽跟前妻吵的唯一的一架。別看前妻是個產婦,可吵起架來依舊氣勢洶洶,伶牙俐齒出口成髒,居然當場把老媽吵得高血壓發作送進醫院急救。
那次吵架之後,老媽也忍受不了前妻這個人了,就儘量避開我們,求個眼不見心不煩。哪怕逢年過節,都要我單獨回去,或者乾脆不回去。我有時請父母到我家住一段,她也總是扯理由婉拒。
但即便是這樣,她依舊在我面前嘮叨她的唐僧哲學,但這次換了新內容:“得爲孩子犧牲你自己。”
沒辦法,人真的很難改變。前妻的蟻后哲學難改變,老媽的唐僧哲學也難改變。
但孩子已經生下來了,老媽被氣犯了病,老蟻后也指望不了,孩子誰照顧?前妻又厚着臉皮找老媽,要她幫着物色個保姆。
老媽自己是再不想跟前妻相處了,但爲了這個剛出世的孫女只得去幫這個忙。費盡千辛萬苦,前後挑了幾十個人,最後找到一個時年十六七歲、剛初中畢業進城打工的小丫頭,姓文,是河北涿州農村人。老媽跟小文接觸了一段時間,感覺這丫頭挺單純。出於慎重,老媽專門去了趟小文的老家跟她父母見了面,請人家吃了頓飯,算是知根知底了。
老媽又一次犯了唐僧哲學的錯誤,居然表示這個保姆的錢她來出。她的想法是:本來伺候孫女和產婦是婆婆分內的事兒,現在鬧僵了,那麼請個保姆代她履行責任,自然她出錢了。
老媽的自作多情正中前妻下懷,前妻做夢都想從老媽這個收入比她還高的肥仔身上多刮點油下來,現在她自己送上門來引頸就戮,豈能不欣然揮刀?
然而事後,前妻又揹着牛頭不認賬了。她一口咬定老媽出這筆錢,顯然是想控制這保姆欺負她。
保姆來後,前妻請老蟻后坐陣監督。然而,這隻一輩子遭人瞧不起的老蟻后,見自己居然也能用得起保姆了,立刻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擺出高高在上的農奴主架勢,把小保姆當成舊社會的丫鬟用。
甚至,她去廁所拉屎,都要小保姆送衛生紙;她洗澡,要小保姆遞毛巾;她看電視,不是吩咐小保姆給她衝蜂蜜,就是要人家給她削水果。尤其過分的是,老蟻后指揮小保姆幹這幹那,都不是用手,而是用腳——這種明擺着欺負人的行爲,連我這個原本把保姆當外人的人都看不下去,在人家受了委屈後,總是找機會安慰幾句。
每當這時,我都會暗自咒罵:*的,土包子開花,這話一點兒都不假。
更要命的是,這隻慣於無事生非的老蟻后看到小保姆年輕,居然認爲必須提防我跟小保姆有什麼不清白之處。
那小保姆雖然年紀不大,但矮壯敦實,身高不過一米五幾,兩個臉蛋紅撲撲的,打眼一看就是個自小幹慣了農活的鄉下姑娘。別說我不花心,就算我花心,在北京這個燈紅酒綠的地方,我隨便花兩個銀子都能找來一堆如花似玉的美女。我不是堂·吉訶德,對杜爾西內婭式的女人一點也不感興趣。
但在丈母孃眼裡,這女孩十六七歲的年齡本身,就構成了一種可怕的威脅。而我有時跟小保姆說幾句安慰的話,就成了她想象中勾勾搭搭的證據。因此,她時不時對前妻敲警鐘。
前妻跟我約法三章,不得在她們不在場的情況下跟小保姆說話。
我驚訝地看着她,反問道:“你他媽的也太小看人了吧?別的不說,光被軍子玩膩的女人,個個都比她要漂亮一萬倍。我真想開洋葷,找軍子不就行了嗎?”
前妻卻說:“那可不一定。軍子那些女人都得花錢搞,你又沒錢。再說,你跟她低頭不見擡頭見,你沒看過池莉的小說嗎?那個王自力還不是搞了白三改。你看不上她,她沒準兒還想勾引你呢。”
我懶得再爭辯什麼了,息事寧人便是。
最終,小保姆忍受不了這種虐待式的僱傭,哭了一場後辭工了。
小保姆哭着收拾行李時,前妻和老蟻后還站在旁邊冷嘲熱諷,說:“哼,不就是個保姆嗎?神氣什麼?我們有的是錢,再僱一個來分分鐘的事兒!”
“要滾就滾,找你我們還不放心呢,別偷我們什麼東西。”
我沒有挽留小保姆——我覺得,把人家請來簡直是受折磨,要走就走吧,隨便找個地方都比待我家強。只是,在老蟻后揚言要對小保姆搜身時,我堅決而冷硬地攔住了她。然後不顧前妻母女倆的唧唧歪歪,把小保姆送到長途車站,並向她道了歉。
“唉,小文,這幾個月真對不住你了。”我說。
“大叔,你不用道歉。我看得出來,這個家只有你是好人。”
望着小保姆的背影,我心想:當年我真是瞎了眼,怎麼就能對她張佳麗動了惻隱之心呢?她是條毒蛇,根本就不值得絲毫憐憫。
老蟻后從家鄉找來了她的表妹,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當保姆。表妹年紀大,心眼兒也多,一來就要求漲工資,還要求每週休息兩天,方便她去探望在北京上大學的兒子。
新保姆來後,前妻又給老媽打了個電話,說換人了,可保姆的錢還是要我老媽出,只是現在每個月要在原來的基礎上翻一番。
老媽居然又打算出錢。但我堅決攔住了老媽,氣憤地說:“你這就叫出力不討好!她張佳麗自己要換人,我倆工資都不低,出不起這個錢嗎?你就喜歡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以後這種扯淡心你就別操!你要再敢出這個錢,我就敢跟你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