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小護士會是這種反應,白天聽了蕭瀟那番話,再加上賀霆衍對面前這男人的態度,任誰都覺得事情與他撇不開干係。
賀沉只是淡淡看了眼瑟縮的小護士,隨即眼神便轉到了溫晚身上:“剛纔霆衍情緒很不好,現在已經睡了。”
溫晚在這人臉上竟然還真看出了幾分關切,心底暗暗感嘆對方演技好,一邊禮貌頷首:“我去看看。”
其實說來也怪,沒人正式介紹過這男人就是賀沉,可是溫晚幾乎立刻就將這人和那名字對了號,那雙眼睛看人時似乎也沉甸甸地,有些可怕。
兩人擦身而過時溫晚莫名地有些緊張,賀沉給她的感覺很不好,明明面上的確是溫和紳士的樣子,可總覺得這人的眼神不太良善。
“對了——”賀沉忽然出聲,嚇了溫晚一大跳。
溫晚戒備地望着他,兩人幾乎呼吸相聞。
他扯了扯脣角,眉眼間卻全無笑意:“霆衍的藥剛纔不小心撒了,麻煩溫醫生重新配一瓶。”
溫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賀沉便客氣地笑了笑:“孟主任說他是食物中毒,不知道是不是這孩子誤食了東西,你知道他最近情緒不好,我自當要小心一些,什麼東西都親自過問。”
他說着拿出一個小塑料包晃了晃,裡面正是幾粒白色小藥丸,看溫晚臉色不好看,這才又說:“我拿去化驗,不是懷疑溫醫生,只是當心有些人別有用心換了藥。”
他說這話時始終帶着無懈可擊的安撫意味,可是溫晚還是聽的一陣胸悶。
別有用心,或許這人正是他呢?拿走這藥也不過是銷贓毀滅證據罷了!
溫晚這才正視自己接了怎樣一份棘手的工作,難怪孟行良第一時間就把這燙手山芋扔給了她。
賀沉把東西隨手遞給了身後的黑衣男子,那人臉上沒什麼表情,動作倒是利落精準,順手接過就直接放進了貼身口袋裡。
溫晚閉了閉眼,這才勉強擠出一點笑來:“賀先生真是用心良苦。”
賀沉不知道是真沒聽出她話裡的諷刺還是裝糊塗,居然還一本正經地答:“我是他叔叔,應該的。”
溫晚是真看不出這男人的真面目,索性也不好奇了:“我進去看看。”
“有勞。”
兩人寒暄完,溫晚就頭也不回地走了。賀沉站在原地看了一會,身後的男人察言觀色,一直沒多嘴。
孟行良還在病房裡沒走,正低聲和賀老爺子說着什麼,賀老爺子坐在扶手椅裡眉心深鎖,拄着柺杖的手卻不可遏制地顫抖着。
溫晚檢查了下孩子的情況,臉色還有些發白,睡着時也一臉不安穩的模樣。
“這次辛苦你了。”賀老爺子站起身,看樣子是打算要走,臨行前又對孟行良道,“這事不要聲張,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孟行良暗暗叫苦,醫院人多嘴雜,哪是他一個人管得了的。
賀老爺子一走,病房裡的氣壓似乎才恢復正常,孟行良抹了抹額頭的細汗,轉身不悅地瞪着溫晚:“怎麼來這麼晚?”
溫晚知道這是孟行良在拿她出氣,忍耐着回了句:“不好攔車。”
“不知道你這顧太太怎麼當的,連個車都沒有。”孟行良處事圓滑,極少會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大約還是因爲賀家這糟心事兒上火呢。
溫晚也不觸眉頭了,站在一邊兒沒接話。
兩人才剛沉默下來,外面就嘰嘰喳喳地傳來一陣喧鬧聲。有護士跑進來直奔孟行良那,如臨大敵般:“來了不少記者,已經快攔不住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孟行良想到剛纔賀老爺子的臉色,渾身一怔:“誰放他們進來的?”
隨即想到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又是一陣頭疼,他左右看了看,擡手指向溫晚:“去看看,隨便找個藉口打發了。”
溫晚也不善和記者打交道,剛出去就被已經突破阻攔擁堵到病房門口的記者們圍了個水泄不通。其中有人眼尖,一眼就認出了她是顧家少奶奶:“顧太太!”
閃光燈刺得她眼花,接着就是尖銳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迎頭砸過來。
“您看到昨天顧先生和吳迪小姐的合照了嗎?對此您有什麼看法?”
“聽說您和顧先生已經在協議離婚,您能從顧家得到多少家產方便透露嗎?”
……
溫晚擡手擋了擋鏡頭,平靜地等記者們說完纔開口:“對不起,這裡是醫院,請不要大聲喧譁。”
記者們面面相覷,隨即露出幾分鄙夷神情。
溫晚也懂,現在在這羣人眼裡,她不過就是個被拋棄的下堂妻而已,沒有了顧家的光環,她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果然記者們對她的新聞很快就沒興趣了,又開始追問賀霆衍中毒的真相,對她的態度也惡劣多了。
“有人爆料是賀家三少賀沉所爲,不知道你們查到了什麼沒有?”
“之前有傳賀三少爲了賀家家產害死長子賀峰,現在還想害死最得寵的賀小少爺,不知道賀小少爺這次發病是不是也拜他所賜?”
溫晚被他們堵得嚴嚴實實,那羣人問她話的同時一直想突破重圍往病房擠,力道大極了。
她本來就瘦,身子很單薄,卻使勁了渾身解數擋在門口不動搖分毫,狼狽的姿態,說的話卻一點兒也不失態:“看來爆料的人很厲害,根本沒發生的事,他居然能未卜先知。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讓他幫忙算算,你們捏造事實毀謗他人,明天會不會收到法院傳票?”
記者們被反將一軍,有點鬱悶,站在那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
溫晚繼續道:“如果真有什麼中毒事件,警方自然會第一時間出現,警方都沒證實的東西,各位可千萬別亂寫,說話要負責,寫的東西可更要負責。”
有人低低“切”了一聲,開始有記者陸陸續續散開了。還有不甘心地繼續追問,都被溫晚一一搪塞過去。
溫晚知道有些人不會這麼隨隨便便就放棄如此刺激的八卦,其實她從未和記者打過交道,剛纔有一瞬間腿肚子直打顫,說完之後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是否得體合適?
總算把所有記者都打發走了,溫晚感覺後背都佈滿了冷汗。
她輕輕吁了口氣,透過陸陸續續走遠的人流,忽然看到了站在走廊拐角處的賀沉。
那男人嘴裡叼着煙,透過灰白的眼圈看不太清楚他此刻的眼神。溫晚只模糊地看到他嘴角動了動,似乎對身後的人說了句什麼。
溫晚沒想到這人這麼低級,看到她被人圍堵成那樣也不伸出援手,就這樣還好意思說他關心賀霆衍,誰信?
對他的厭惡程度又深了幾分,溫晚忍了又忍,還是對他豎了豎中指。
賀沉居然笑了,轉身就那麼施施然離開。
溫晚再回病房的時候賀霆衍已經醒了,臉色比剛纔還要差,坐在病牀上一直盯着她看。
被一個半大孩子這麼專注地看,多少還是會讓人不自在,溫晚揉了揉眉心,過去坐在他牀邊。那孩子還在盯着她。
“事情都過去了,你現在是我的病人,我會全權對你負責。”溫晚認真地看着他,發自內心地微笑,“有我在,別怕。”
賀霆衍看了她一會,透明的眼底有緩緩的水波流動,溫晚以爲他會說什麼時,他忽然翻身就躺下了,把瘦削的脊背對着她。
這孩子不愛說話,溫晚也不強求,她坐了好一會,眼神無意間瞥到了牀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圓弧型的透明玻璃缸。
裡面養的不是魚,反而是一隻非常漂亮的水母。
這種漂亮非常的生物,卻帶了巨毒——
溫晚像是想到了什麼,手情不自禁地探了出去,還沒碰到那水箱,忽然就被那孩子給牢牢攫住了。
十六歲的少年,力氣卻大的驚人,他烏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溫晚,淡色的脣間緩緩吐出兩個字:“別碰。”
溫晚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會,自閉的孩子很難像正常人那樣溝通,可是她還是耐心地、循循善誘道:“霆衍,這東西很危險。”
那孩子不說話,只是執着地抓着她的手。
溫晚沉默幾秒,點了點頭:“好,我不碰。”
賀霆衍這才鬆開手,目光安靜地落在水母身上。
溫晚不知道這孩子的眼神爲什麼忽然變了,變得……溫柔?殘虐?
明明是矛盾的兩種情緒,她卻偏偏都在這花季少年眼中一一捕捉到。溫晚嘆了口氣,起身準備回辦公室:“晚上我一直在,有事按呼叫扭。”
那孩子沒動,溫晚也不指望他有迴應,走出一步,忽然聽到他極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阿爵跟在賀沉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醫院大樓。天空中閃爍着幾點繁星,臨近入冬,氣溫非常低。
阿爵快步走到車前,拿出外套遞給賀沉。
賀沉自然地穿上,打開車門時猶豫了一下:“查查這個女醫生。”
阿爵點頭,頓了頓便問:“對她感興趣?”
兩人曾經是出生入死的戰友,也只有他才能這麼和賀沉說話,賀沉轉身看了看他,忍不住笑着拍他肩膀:“我就是再不挑,也不找有夫之婦。”
阿爵面無表情,可是眉毛微微挑起,那是懷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