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飛畢業的時候,方澤凱已經工作了一年。
但是,基本上是,無論他媽給他安排到哪個公司,他都幹不長。家裡給介紹的工作他認爲沒有挑戰性,而且,一個月固定發個三五千,他認爲不足以讓他在同學羣裡顯擺。
所以他最後決定去做銷售。一開始賣保健品,他媽跟着後面買了兩套,還慫恿單位員工跟着後面買,一套四千塊錢,提成四百,一個月,他就賣出去十套。
可是不夠。
他認爲太少。
辭職,去賣房子,一套提成兩千,還是太少。他媽剛剛準備下手買一套的時候,他又辭職了。
賣別墅。
這個提成大。可是買的人少,跟一羣性感漂亮的售樓小姐搶生意,他沒有優勢。
第二個月,他終於賣出去一套。
是他媽買的。
理由是,反正他結婚的時候也要買房子。
這樣的生活雖然讓他覺得很迷茫,但是至少沒讓他覺得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
可是很快差距就出來了,因爲,顧雲飛畢業之後,直接成了老總的助理。
而且顧雲飛還比他低一屆。
他們倆之間雖說沒有太深的友情,但是好歹大家說到了彼此,都知道對方。
兩個人不同屆,而且家庭背景懸殊那麼大,可是顧雲飛卻處處比他強。他可以接受一個實力均衡的人超過他,但是他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一個處處都比他弱的人騎在他頭上。
特別是,當他再次辭職應聘新工作的時候,竟然是顧雲飛和人事經理一起面試他。
人事經理對顧雲飛畢恭畢敬,並且跟他說,顧雲飛代表的是總經理。
那一刻,方澤凱感覺自己遭受了奇恥大辱。
最可氣的是,面試竟然沒面試上他
他去那家商場之前,就跟他媽說過了,讓他媽去打聲招呼。
其實當時他媽根本就沒打招呼,她認爲不過是家商場罷了,她兒子一表人才,又是名校畢業,怎麼可能面試不上呢
可是偏偏就是沒面試上。
不但方澤凱十分惱火,他媽也跟着十分惱火。
其實沒面試上是很正常的,他當時的態度十分的傲慢。人事經理來了之後,問了他幾個專業性的問題,他沒答上來,並且極度狂妄地讓人事經理讓總經理出來面試他。
這樣的面試者也是讓人頭疼。
但是他的態度擺在這裡,看他這樣子估計非富即貴,所以人事經理去彙報總經理,總經理擺擺手,說這個人不要。然後讓顧雲飛代表他去。
本來他就十分惱火,看到顧雲飛,那簡直就是火山爆發了,回家的時候差點要將家給燒了。
他長這麼大,還真沒有人得罪過他。哪怕是跟鄰居家小孩吵架,他媽媽都會第一時間衝過去,先將鄰居家小孩罵一頓,甚至揍一頓。
他的一生沒遇過挫折,所以對顧雲飛恨得很徹底。
工作他不找了,去考公務員,走不一樣的路,只要他考上了,他就可以壓他一頭了。
可是考了兩次,竟然都沒有考上,眼瞅着,就二十七了,沒有成家,女朋友倒是換了不少;工作沒有着落,各種考試都參加了,人也找好了,可是,筆試沒過關。
唯一他認爲成功的就是,他把宋心靜給甩了。
宋心靜那女人,太特麼不是東西了,跟他在一起,整天就知道要錢,也不知道花哪裡去了。她又不漂亮,雖然跟着他時間挺長的,可以不計較是不是他女朋友,每次只要他去找她,她總是不拒絕。
各種考試都失敗之後,顧雲飛已經坐上了經理的位置了。
他還是一無所成。
最後他決定考研。
他顧雲飛混的再好,也不過就是個本科學歷,他能在學歷上壓他一頭,也不錯。
可是對於他這樣的天生學渣來說,考研似乎比考公務員還難。
而且他父親前年去世了,對他的幫助又少了幾分。他父親在高校這塊認識不少泰山北斗極人物。
可是沒辦法,他對外已經將要考研的消息放出來了,只能拼一把了。
他媽給他請了好幾個老師,專門輔導他,但是第一年,他還是沒考上。
第二年,花了更多的錢,報了省城最好的包過班。
結果,過了國家線,但是跟他選的學校還是差距很大。過了國家線,就有希望,可以調劑。
最後調劑到了一個普通一點的學校。
主要還是他的要求比較高,不然也不會要走調劑這條路,因爲他這次考得還算比較好。
方家的兒子考上研究生了,方家媽媽擺了五十桌酒席,所有同事,領導,朋友,親戚都來了。
他還特意請了顧雲飛。
顧雲飛本身就覺得很詫異,他跟方澤凱之間關係很平常,算不上太熟,他考上個研究生爲什麼還要喊他去赴宴
他本身就不喜歡富家子弟那種矯情勁兒,所以當時沒有去。本身工作就很多,沒日沒夜的奮鬥,哪有時間去參加什麼酒宴。再說又不是什麼特別重大的事。
他這個不參加,等於是擺明了不給方澤凱面子。
這件事,方澤凱還特意找到顧雲飛,冷嘲熱諷了一番。
顧經理現在是忙人了,學長下的請帖,你都可以當沒看見了
方澤凱陰陽怪調的一份話,聽得顧雲飛很躁火,但是他在商場混了這麼多年,什麼顧客沒遇到過就當他是一個難纏的顧客好了。
可是幾番糾纏下來發現,他根本就是來找他私人的茬的。
因爲他不但將顧雲飛的家境,出身,甚至和閔敏之間的事都給揪了出來。
商場本來人就多,哪裡有熱鬧都會很會圍過來一圈人。
謝謝你提醒我,時刻不要忘了自己是誰,這也好鞭策我不斷地進步。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方澤凱氣的臉都紅了。
他是怎麼也沒想到,在他那番羞辱之下,他竟然還能站得住腳,還能那麼理智那麼清醒地反駁他。
原本無冤無仇的兩人自從撕破臉皮,成爲了仇人。
方澤凱心裡咽不下這口氣,隔三差五地給顧雲飛找不痛快。
他知道,顧雲飛的死穴是閔敏。
於是總是在顧雲飛面前提起閔敏。
正好當時閔敏暑假回來,他便不斷地去騷擾她。
終於顧雲飛忍不住了,揪住了他的衣領。
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方澤凱很得意,他終於見到顧雲飛發怒的樣子了。
讓他放手,他偏不放手。
這場戰爭還是在韓祁的勸說之下結束的。
閔敏連顧雲飛都不怎麼搭理,更加不會搭理方澤凱。她的世界裡已經將這兩個人排斥出去了。以前認爲自己對顧雲飛有怨,有恨,後來出國了,才發現,這些都是浮雲。
她的世界裡有更多的人會出現。
而且,她遇到了詹姆斯。曾經的老朋友。
暑假結束,閔敏又走了。
方澤凱的計劃也結束了。
他去新的學校之前就已經打聽好了,顧雲飛的妹妹和他竟然在一個學校,她上大二。
此時的顧楠,退卻了十七歲時的青蔥朦朧,多了幾份自信。她又養了長髮,綁成馬尾辮,整天快樂的跟一隻燕子一樣。
最主要的,身邊還有個可以聊得來的朋友。
楊笑笑,比她大一歲。雖然比她大一歲,但是她一點沒發現這個楊笑笑哪裡有當姐姐的範兒。竟然都要她出面來保護。
不過她也樂意這麼做,誰叫她什麼事都愛出頭呢。
那天是研究生新生入學,她拉着笑笑一起去校門口蹲點。
沒辦法,大家都是光棍,去那裡看看,有沒有養眼的。
可是來上學的,基本都是情侶,要不就是男朋友來送女朋友的,要不然就是女朋友來送男朋友。
看來是沒希望了顧楠聳聳肩。
你看,你看那個笑笑激動地拍着顧楠的肩膀說。
顧楠便看過去。那哪是帥哥啊三十多歲了吧
那麼大歲數了,還來上學嗎笑笑說。
也許人家萬念俱空了,就來繼續上學了呢顧楠說着。
那他應該去當和尚笑笑說。
二人邊說邊往宿舍走。
說說笑笑的時候,不小心顧楠撞到了一個男生。
對不起她本能的說了聲對不起。
撞上的,是不是別人,是方澤凱。
她們根本就不會知道,他爲了找這個叫顧楠的女孩,花費了多大的精力。
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了該我說對不起纔是方澤凱道歉到。
雖然他二十八歲了,可是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這個年齡,反而更像是二十五歲。
楊笑笑,看了看這個男人,認爲他很有禮貌,風度翩翩。
是的,他春風得意,風度翩翩,從來都是這樣優雅的形象示人。
更加不會有人想到,其實這樣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個陰謀。
顧楠本來就是個自來熟,跟男生相處起來也很隨意,所以很快就和他成爲了朋友。
只是她一直沒有發現,這個男人是在有意接近她。
他將和顧楠楊笑笑的照片發給顧雲飛的時候,顧雲飛的那個沉着冷靜的心再也淡定不了了。
他,竟然敢打顧楠的主意
他們談了很久。
方澤凱的要求也很簡單,他要顧雲飛消失,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他要讓他從所有的他認識的人裡面消失。
他纔是人中龍鳳,纔是佼佼者。而他,顧雲飛,根本就不配。不配得到大家的稱讚,得到大家的羨慕。
顧雲飛打心眼裡鄙視這個人。沒想到世上真的有這般自欺欺人的人。他消失了又怎麼樣,他不奮進,不上進,依然會一事無成。
但是爲了顧楠不被他騷擾,他答應了。
可是我發現你妹妹還真的是個可愛的姑娘呢方澤凱陰冷地笑笑,我確實很喜歡她
我認爲旁邊那個更適合你顧雲飛指着站在顧楠身邊的楊笑笑說,你認爲呢
方澤凱只是笑笑,沒說話,然後就走了。
顧雲飛本身就很少與其他同學聯繫,只有幾個要好的同學,但是都是和方澤凱沒有什麼交情的。
他退出了所有的朋友羣,只要是能露面的地方,都會極少露面,可以不參加的聚會都不會去,這樣反而可以更好地工作。
但是方澤凱卻沒有如約地離顧楠遠一點,而是繼續走在一起,大家一起出去吃飯,一起出去玩。
顧雲飛沒想到的是,就是因爲他的一句話,禁錮了笑笑七年。
他告訴顧楠,去撮合方澤凱和楊笑笑。他是自私的,因爲他不想讓顧楠受傷害。方澤凱太花心了,他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
也正是這樣的一句話,促成了一段孽緣。
他們結婚的時候,方澤凱給顧雲飛發了請帖。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他們竟然要結婚了。
一種深深的自責感襲上心來。因爲這幾年他不斷地聽到方澤凱的花邊新聞。偏偏是在這樣的花邊新聞下,那個女孩還要跟他結婚了。到底是她根本就是爲了錢而跟方澤凱結婚,還是她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這個問題直到四年之後他才知道。
他真正接觸到那個女人是在四年之後的某一個晌午。顧楠給他打電話,讓他去接下一個朋友。他知道那個朋友是誰,她們關係好他也知道,只是他從來都不干預她的事。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她經常會跟他提起。
他是個不喜歡身邊人在他面前絮叨個沒完的人。但是對於顧楠提起楊笑笑,他沒有表現出厭煩的情緒。因爲他也確實很想知道,方澤凱,到底有沒有善待她。
結果沒有。
在他預料之中。可是他更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
那天他在指定的地點停下車,那個女人像看到救星一樣從小超市裡衝出來,看到他,臉上先是閃過一絲失望。
走嗎他問。
她搖了搖頭,然後告訴他,他還欠超市錢。
落魄到這個地步
他去付錢的時候,老闆笑着看着他,然後伸了兩個手指頭。
他以爲是兩百。
掏錢的時候,那個女人過來,告訴他,是兩毛。
他本能地皺了皺眉,本來以爲自己會生氣,想不到竟然心裡們莫名地涌起一種淡淡的心軟。
也許是心疼。
因爲他當初的自私,讓這個女人,承受了這樣的,他早就預料的傷痛。
顧楠將她接回了家裡,他沒有反對,因爲他也很希望,楊笑笑,能夠早一點擺脫那段婚姻的傷痛。
她很懦弱,但同時骨子裡又有一股倔強。她失敗了,但是她卻不想這樣失敗下去。
於是三番四次地被別人牽着鼻子走。他實在是看不過去了。決定幫她。
很多時候,他認爲是他毀了她最純真最美好的歲月。所以他更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可是他很敏銳地感覺到,顧楠在有意無意地湊合他和她。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所以一口拒絕了要給她安排工作的事。
可是終究是不忍,他還是給了她一次機會,只要她能做好,就讓她繼續做下去。
她跟着韓祁後面做了一段時間文職,上進心倒是挺強,讓他對她產生了一點點的好奇。
漸而的,他想親手帶她。
也許從他調她做助理的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有一種感覺牽絆住了他的腳步。
特別是,當她跟他一起出去出差的時候,不停地打着噴嚏,不停地擦着鼻涕。他既心疼,又覺得很好笑。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多,曾經也有個女孩,整天圍在他身邊轉,可是他沒有能力給她愛情。後來她走了。
現在,身邊又有一個可以讓他掛心的人,他是不是要去擁有和珍惜
他最終還是邁出了那一步。
然後,閔敏回來了。並且告訴他,她要離婚了。
顧楠勸他,韓祁勸他,不要破壞了現在生活的平靜。
他沒有想破壞誰的平靜,他只是希望,將當年欠她的還她。不曾想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笑笑。
其實他知道,閔敏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他認爲那是她作爲一個驕縱的千金小姐,必犯的錯誤。因爲虧欠,所以他沒有資格再去指責她。
最後一次,笑笑問他,他能給她什麼原來他從不曾給過她什麼了,連最基本的安全和信任都沒有。
他想了很久,這麼多年來,自己爲別人做過什麼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奮鬥,只想給最親的人,好的生活。可是他從來都不問他們,到底他們需要什麼樣的生活。
爺爺去世的時候,他在外地開會,雖然因爲他的努力,有些親戚主動地湊過來,幫他照顧爺爺,可是,那又如何他到底沒有見到爺爺最後一面。
儘管他可以買所有想要的保健品給老人,但是老人卻因爲各種疾病,最終沒有享受到保健品帶來的益壽延年。
他覺得生活很諷刺,你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東西之後,你會發現,你失去了更多你從未在意的東西。
他能給笑笑什麼時間信任
那晚之後,他決定去挽回她。無論自己失去的是什麼,他也要挽回她。
她叫楊笑笑,一直被認爲學霸的她,竟然第一年高考沒考上。
在親戚的一陣陣怪異的眼神中,她去上了復讀班。
等再考上的時候,已經得不到那種肯定與讚許。
在農村,特別還是個女孩,能考上大學和能上大學,本來就很少。可是這並沒有給她和家庭帶來多少榮耀,因爲,她是個復讀生。
在農村,第二次成功僅僅比失敗好了那麼一點點。
有的時候甚至不如失敗。
報名的時候,父親幫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直送她到了學校。
大學生活的鬆散讓她很快就失去了重心。但是更快的是,她已經適應了這種,失去重心的生活。
所以三年的戀愛一直到結婚,她甚至都沒想過,這麼做到底值得不值得。
婚後的時間很漫長也很枯燥,陌生的城市,最貼心的是,最好的朋友,竟然也在這裡。
雖然見面的機會少了很多,因爲方澤凱的母親經常過來,她既不喜歡家裡沒人,也不喜歡家裡來人。來她的朋友。
所以她跟顧楠見面的機會很少。
她想,婚姻本身就是平淡的,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去適應平淡。
就在她以爲她已經適應了平淡的時候,丈夫跟她說,他外面有人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外面的那個人,給他生了個孩子。
這也不是重點。
重點是,四年來她的不孕,不是她個人的原因,而是他一直在有意識地避孕。
這樣的事實一點點在她面前揭開的時候,彷彿在在給她揭開一張人皮面具。面具背後的陰冷醜陋的那張臉,嚇得她魂飛魄散。
遇到顧雲飛的時候,她並沒有認爲他會是自己的第二段幸福。
她還能遇到幸福嗎他高高在上,連正眼看她都是她的榮幸。
可是偏偏是這樣的男人,牽動了她的心。她卑微地想被他看到,哪怕是一眼,也能證明,她在他眼裡是與衆不同的。
然後,他們在一起了。
再擠進來一個閔敏。雖然她無數次地鬧過,可是他依然緘默不言,用他慣有的高冷表情來面對她所有的疑問。
她害怕所有的故事都是她從其他人那裡聽來,這樣只會讓她對他更加陌生。
可是偏偏如此。
楊笑笑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看了看時間,竟然已經是早上五點了。
她昨天回的家,母親問了她幾句,她脾氣不太好,愛理不理地就上了樓,蒙上被子就睡覺。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竟然又有了一個小生命。可是這個小生命,爲什麼要這個時候來,爲什麼,是他的孩子
曾經嘗過失去的痛苦,所以再得到時格外的珍惜。但是她該用怎樣的方式來珍惜這個小生命
難道一個人默默地帶大他麼
一夜的失眠,可是五點起來是不是有點太早了她坐起身來,拉開了窗簾,外面的天色很暗,一點星光也沒有。
然後她又躺下,睜着眼,看着窗外的一片黑暗,這一次,竟然睡着了。
天大亮的時候,樓下的嘈雜聲吵醒了她。
接着有人來敲門。
當他拿着那根細長的試紙站在她跟前的時候,她竟然噎的說不出話來。說那個孩子不是他的
她說不出來。這個謊言一點都不好。
讓他滾
說不定他已經跟父母說過了這件事。
你進來吧。她讓他進來,然後將門關上。
所有我能做的事,我都做了。他站在她身後將她扳轉過來。
你能爲我做什麼她還是想到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上一次,他沒有回答。因爲他什麼都捨不得放棄。
你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全部都聽你的。他說。
她背過身去,其實是想哭。
她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