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街上酒樓不少,但上檔次的真不多見。僅有的一家口碑不錯的青雲樓,便矗立在青石街頭,街道與官道交界之處。坐在三樓臨窗遠眺,昊正正能望見翠玉峰和四周大大小小的羣峰,猶如一片青雲一般矗立眼前,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
這酒樓平時里人來人往,擠滿了上下山的香客。如今除了他卻是空無一人,不爲別的,只是他掏了些銀子,把整個酒樓包下了。
回想這幾日經歷,他還是心有餘悸。
坤元帝派出的玄鐵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着聖旨闖入雲王府中將他帶來翠玉宮參加這次“歷練”,完全沒有給他考慮和謀劃的時間。真是百密一疏啊,他差點便將性命交代到了這裡。好在有驚無險地活着出來了。雖然身中根髓之毒損傷了肉身,但回去之後自然有大夫調治,卻不是他需要煩擾之事。
他現在憂慮的是,以往他對坤元宮來人一向是不加戒備,任憑其長驅而入。現在看來卻是太過掉以輕心了。隨着他在金玉兩州威望見漲,人心凝聚,父皇對他的態度已然和以往更不相同了。
如今他已讓洪如是傳令下去。將來若有欽差入境,他必須第一時間得知,以便應對。
好在此行也並非全無收穫。碧落歸來晉級金丹神女,連萍晉級紫府聖女,他的助力又多了一分。雲天城古氏與霞王勾結,其居心昭然若揭。雖然古氏背景深厚,勾連甚廣,他暫時還不好動手剪除,但這樣的敵人能跳到前臺,總比一直藏在暗處做手腳好。
還有一樁事讓他尤爲自得,就是和勾誅、宋如海、杜莉這些同齡道友同歷生死。
他身爲雲王,對他阿諛奉承或是陰謀算計者比比皆是,但是真能肝膽相照者真是太少。每逢有遇,都讓他心情格外爽快。別說包下一家酒樓,就是千金散盡買下青石街又有何妨。
但他又有一絲無明的煩惱揮之不去。他擔心收到請柬的這些年輕人之中,有一人推辭不來。此人正是杜莉。
若是別人不來,其實並無所謂。他欲與結友,而對方無此意,他豈能勉強。志同道合者結之,不合者遠之。但偏偏只有這個白衣黃髮的女子,在他心中佔據了某個位置,讓他感覺百爪撓心,坐立不安,心中總是反覆猜測,她會不會來?
萬一她不來,昊正已經可以想象這次回去金玉城,必然心中空落了一大塊。他甚至想,別人都不來甚至更好,只要杜莉一人來了,他便可以歡喜很久了。
此刻他臨窗一望,直接望到了青石街上,卻是心中一喜。
他數了數,所有他邀約之人,全數來了。
……
勾誅來到久違的青石街上。他便是在這裡從小做賊混大的,自然無比地熟悉。但現在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大吃了一驚。
此時是十一月下旬,秋末冬初,已經很冷。滿目蕭瑟,枯葉落盡,白色的天空之下,滿街的梧桐樹止剩下光禿禿的枝丫。青石鋪舊的街面上被風吹得一塵不染,走上去空空作響。最奇特的是滿街熙熙攘攘的人羣消失無蹤,路邊所有的門窗都已緊閉,彷彿整個小鎮上全部被騰空和封閉了起來。
但此時大街上並非無有一人。而是十步一哨,沿街都站着一動不動猶如雕像一般的持戈之士。街頭豎着藍底黃字大旗,上書一個“金”字。
這些人並非等閒之輩,至少也有築基一重的修爲。但他們並非修士,而是金州軍的士兵。在東勝神洲,修士如果入軍,一般都是充任軍官。士兵一般都是凡人,他們的築基修爲是用丹藥強行提升的。一旦退伍,修爲也會隨之退去。
築基修士不算實力出衆。但是如果成百上千的築基修士,再配以由兵部訂購,各大玄門煉製的制式法寶,在統一的指揮之下不懼生死地結陣攻擊,就是大能之士也未必能應付得了。
東勝神洲厚土皇朝,擁有百萬之士枕戈待旦,還有法器、法寶、玄器、玄寶無數。光是這股力量,就不是任何玄門可以抵抗的。更何況無數玄門大能都在朝廷任職,忠於朝廷的死士比比皆是。
朝廷自古和玄門、儒門都是一體,相互依存。若是有一玄門宗派非要背叛朝廷,那必會被朝廷宣佈爲邪宗,天下玄門共誅之。
厚土皇朝佔據東勝神洲中土,是神洲最爲富饒之地,擁地八州。其中北地圭州、西地同州、西南易州這三州擁地最廣,人口最多。東北艮州、極西失州是兇險荒涼之地。剩下東南金州和極南之地玉州原本地處南方蠻夷之地,現在雲王治下,卻是悄然崛起。
每州都有一個衛所,所駐之軍以州爲名,金州之軍便爲金州軍,圭州之軍便爲圭州軍。這種地方軍由衛所都指揮使統帥。都指揮使不受太守管轄,只受五軍都督府統領,聽從兵部調配。
但云王不同,他除了親任金玉兩州太守之外,還兼任金玉兩州衛所的都指揮使。無論是五軍都督府還是兵部,對皇帝家內事自然不敢多問,因此對這個雲王的金玉兩州之兵都是有意無意地無視。
雲王被玄鐵衛用聖旨挾持到翠玉宮時,當夜金州軍反應未及,並無任何動靜。但到了第二日消息傳開,金州衛所早亂作一團。要知道這些衛所將校都是跟着雲王出生入死之輩,深知一榮俱榮一毀俱毀的道理。一聽此事,哪裡還有功夫請示兵部,直接帶兵就往翠玉宮來了。
他們雖然來了,但畢竟是遲了一步。即便他們陳兵青石街上,也斷然不敢攻打翠玉宮山門以阻止雲王的這次“歷練”。如果最終雲王死了,他們也是隻能作鳥獸散而已。
但是最終雲王活着出來了。他們又豈能讓自己的主子再出什麼岔子。立刻就將整條街戒嚴了起來,任何人都不得接近。
勾誅等人身上有云王的請柬,他們查驗過之後,便不再阻攔。
青雲樓上,雲王早已久等了。
他竟然還穿着那件進入翠玉宮時發給他的白色的外門弟子道袍,雖然已經殘破不堪了,但勉強縫補了一下。比起初見之時,他除了還有些紅疹未退,並無什麼太大的不變化。他臉上帶着爽快自如的笑意,和一般的外門弟子並無什麼不同。
圓桌上早已擺滿了酒菜。這些築基修士平時在翠玉宮吃得都相當清苦,這一下倒是興奮不已。尤其是勾誅、宋如海和木頭等人,平時山上不能喝酒。這裡有王爺墊背,終於可以敞開喝上一頓了。
酒喝多了,話也變多了。眼花耳熱的時候,雲王忽然將筷子往桌子一丟,說:“我們有緣翠玉峰下一聚,又意氣相投,不如就在這裡結拜兄弟如何?”
“好!”勾誅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一聲。他自從混在這青石街上,賊師父教他的最重要的就是做人要講義氣。他有過很多兄弟,但大多是烏合之衆,如今都不知道哪裡去了。唯一一個靠譜的弟兄就是對眼,慘死在陳玄方的手下,就在他的面前。如今能再收穫一個兄弟,他正是求之不得。
在他看來,當他們衆人被壓在定方硯之下的時候,雲王可沒有溜之大吉,而是硬生生地以凡人之軀破了柳惠的法術。此人雖然難說義薄雲天,但至少不是貪生怕死的紈絝子弟,值得一拜。
宋如海則是心中暗喜。他居然和雲王結拜了兄弟,將來回到宋家,自家生意可就好辦多了。以後他這個雲王兄弟的身份一亮,哪個官敢和他爲難?這種機會他是打死也不會放過的。
木頭頭腦簡單,宋如海和勾誅沒問題,他自然也沒問題。
雲王一指窗外:“這便是翠玉峰,當年秦真人飛昇之處。你我就在這裡焚香禱告,結爲異姓兄弟,請祖師做個見證,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雲王和宋如海都是十八歲,但云王年長宋如海兩月,排行老大,宋如海排第二。勾誅十七歲第三,木頭十六歲第四。雲王拉他們結拜,卻沒有餘下幾個女修的份。杜莉置之一笑,對她來說,這些兄弟義氣都是男人的遊戲,本來就不關她的事。黃璐卻是感覺受了冷落,氣得臉色有點發白。
雲王和他們結拜完畢,看了一眼餘下的幾個女修,對她們笑笑說:“幾位師姐都是天姿國色。萬一本王有福,將來是要統統收入後宮的。若是先結拜了義姐,到時豈不是有悖人倫?”
杜莉一聽此言,臉色尷尬,雪白的臉一直紅到耳根。黃璐卻是大喊了一聲:“呸!昊正,你做你的白日夢!”說完扭頭便和慕容清第十九說笑去了,不再理他。
她話雖如此說,心中卻爲“天姿國色”這四個字得意了半天,甚至激動地想了一會,如果嫁入王府,身爲王妃,豈不也是絕代風華?但她又情不自禁地暗暗搖頭,心想:可惜可惜,雲王那個身子骨,實在是弱得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