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鐵一般的事實,難道沒有給你任何教訓嗎?要等到事情沒有辦法挽回的地步才知道後悔?你若選擇再次把我推開,我這一走,你能保證我還能再好運的在遇到危機之時還有善心仁厚之人出手相救?”
她說的字字句句都令他無法反駁,向來總是笑口常開、像個孩子的她竟突然一變,變得如此理性。
“只要活着的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我不放棄,也不許你放棄。”
她對他張開雙手,要他抱住她,就像以前一樣。
他屏息看着她,最後無奈一嘆,一把將她摟入懷裡,他知道這一生再也無法將她推開。
終於重回他的懷抱,她的淚水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若我死了,你以後……”
她伸手壓住了他的脣,“若你死了,我以後如何,你想管也管不着。所以,就省點心神別煩惱你死後的事。若你有個萬一,你放心,我自己會看着辦。至於現在,你又還沒死,只管繼續對我像以前那樣對我好便成。”
她的話令他忍不住大笑出聲。“好個阿茹娜,我服了你了!”
見她也根本笑開來,他心頭一陣放鬆,渾身通泰。
她在他的懷中,如此踏實,爲她動心多年,總認爲她是需要被照料的那個,但事情不到最後,還真是未知啊!
給福晉上了炷清香,寧心忍不住流下眼淚。
福晉與王爺結縞六載,未曾育得一兒半女,年紀輕輕,便成一縷香魂飄散而去。想起遠去的佳人,她的心難過得緊。
一旁的唐文禹見了摟住她,無聲的給她安慰。
“王爺,”寧心擦了擦淚,“節哀!”
唐文堯擠出一抹笑,對她點了點頭。他不清楚弟弟是怎麼找回寧心的,不過他已沒有心思多問,自他的福晉香消玉殞的那一刻起,心頭的哀傷一直無法平復。
“大哥……”
“什麼都別說了。”唐文堯對他輕搖下頭,“你該累了,去歇會兒吧,有什麼事晚點再說。”
自知說再多也無法撫慰大哥的傷痛,唐文禹輕嘆口氣,牽着寧心離開。
“王爺心頭該是難受的。”一踏到屋外,寧心低喃道。
“那是當然,他跟大嫂向來鶼鰈情深,誰少了誰都會難受。”
她陡地停下腳步,望着他,“所以我們更該把握能在一起的時光,不是嗎?”
他的嘴角一揚,摟了摟她。
“都怪奴婢不好,”原本靜靜跟在身後的姚華忍不住哭泣的跪了下來,“是奴婢沒將福晉給照料好!”
“這跟你無關。”唐文禹趕緊拉起她,輕聲的給予安慰,“老天什麼時候要收走一個人的命,是不會有機會讓咱們跟它打商量的。”她已盡力照顧大嫂,天意如此,他不希望她因此自責過深。
姚華透着淚眼看着他。
“這事兒千萬別往心裡擱去!”他輕拍她的手,“去替格格張羅些熱水,讓她梳洗一番。”
“是。”她擦了擦臉上的淚,轉身去做他交辦的事。
寧心若有所思的緊盯她離去的身影。
“看什麼?”唐文禹低頭注意到了寧心的不對勁。
“沒。”她搖頭,“只是心頭難過。”
“別想了,這事兒誰也不希望發生。”
“那對八仙賀壽的瓷瓶來得及窯燒嗎?”寧心窩進他懷裡,柔聲的問,“我想完成它,送給福晉當陪葬物。”
唐文禹輕撫她的後背,“嗯,儘可能趕趕看。不如,我們現在就上窯場。”
她微驚的擡起頭,“你不休息嗎?”
“心思紊亂,就算躺在牀上也睡不着,不如去做咱們都喜歡做的事!”
她微揚嘴角,點下頭,握住他的手,“你還有一件事要替我做。”
“什麼?”
“這個!”她拿出懷中的薰香瓶,“裡頭的香花、香料是你親自調配的,只有你能讓薰瓶香散發獨特的味道。”
他微笑接過香瓶,“與其說是這薰香瓶發出的香味,不如說是你自個兒散着迷人的味道。”
她因爲他的低語而微紅了臉。好久沒有這般親近的感受,她真的好懷念,盼一生都有他相伴。
“只可惜另一隻壞了!”想起過往,她不禁感嘆。
“壞了?”他從自己的懷中拿出另一隻薰香瓶,在她面前晃啊晃,“哪裡壞了?”
她激動的搶過來,仔細打量。
“可是我明明……”她不可置信的道。
“摔碎的是假的!”唐文禹狀似無奈的嘆口氣,“你竟然沒察覺?那不過只是個相似的瓶子。還說你很重視我,看來也只是說說罷了。”
她不依的推他一下,“纔不是呢!那天夜色昏暗,我又因爲水柔的出現而受了打擊,心亂如麻……明明都是你的錯,你還賴到我頭上!”
“好,我們誰也不怪誰。”他低下頭,吻了下她的脣,“我們上窯場,你儘快將色上好,我便起火窯燒,趕在大嫂喪禮前,完成它,好嗎?”
她甜甜一笑,用力的點頭。
夜深了,窯場裡除了唐文禹和兩個顧窯火的工匠外,其餘的人都休息了。
寧心覺得窯場悶熱,便走到後頭的空地透透氣。
幾個時辰前,唐文禹纔將她所繪的瓷瓶送進窯裡燒,若火候控制得宜,這瓶在兩天之後便能出窯。
“格格!”
聽到身後響起的聲音,寧心會心一笑,轉身看着姚華,“怎麼來了?”
姚華微斂眼神的道:“奴婢擔心主子,所以來了。”
“你真有心!”她拿起水桶,丟到一旁的古井之中。
姚華見狀,立刻上前。
她搖了搖頭,制止了姚華要伸出的援手,“在郎窯,我替受傷的廚娘日日打水,已習慣了這活兒,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她動手打了一桶水上來,拿着手絹沾溼擰乾,擦了擦自己熱得滿是汗的臉。
姚華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大而化之的模樣,這向來就是寧心的作風,雖有格格之名,但在王府上下的縱容之下,她向來無大家閨秀的矯揉造作。
“格格,你難道不擔心爺的身子嗎?”
寧心甩了甩手中的絲帕,挑了下眉,“他是我此生最重視之人,怎麼會不擔心?”
“那怎麼還讓爺留在窯場裡?這裡……”
“他在這裡快樂,”寧心微笑的打斷了她的話,“我們倆在這裡最自在,所以留在窯場。”
姚華眉頭微皺,“格格不打算走了嗎?”回來王府之前,她不是一心想逃離嗎?
“我沒有走的理由。”她站起身,輕聲道,“我知道他是中了毒纔會想趕我走,他怕我死心眼的留在他身邊,等他死了之後,會擔誤我一生。”
“格格既然知道,就不該……”
“姚華,別告訴我該或不該!”她再次打斷了她的話,直勾勾看着道:“若真有這一天,我也只能接受。若那一天真的到來,我不一定會隨他而去,也不一定會在窯場繼續素坯勾勒平靜過一生,但不管如何,現在他活着,只要他還活着的一天,我就會守在他身邊。”
姚華的眼底閃過一絲幽光。
“不早了,你快回府去吧!”寧心催促着。“今夜我與爺應該會留在這裡等到天亮,至於爺該服的藥,你放心,我會盯着的。”
“你當然會盯着,因爲你換了我的藥。”
姚華的聲音很輕,但在寧靜的夜裡卻又顯得十分清晰。
她的心一突,“你說什麼?”
“我知道你換了我的藥。格格,你根本不該回來!”姚華擡起頭,幽幽的看着她,“我本想放過你,你爲什麼要回來?”
她的眼神使寧心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腳絆到地上的木桶,踉蹌了下。
月光下,寧心這才注意到姚華手中閃着光芒,那是一把匕首,她的心因爲恐懼而急促的撞擊胸口。
“你要做什麼?”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跳下去!”姚華向她逼近一步。
她往後退,退到了井邊,她驚嚇的瞄了眼深得見不到底的井,對姚華搖頭。
“你不跳,我一樣殺了你,再將你丟入井底!”
“爲什麼?”寧心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她們和唐文禹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她現在卻想殺了她!
姚華的眼神冷酷,“因爲你該死!老天爺多給了你一年的命,但今天是你的死期!”
寧心感到心痛,“我聽我額娘說,一年前,她在雪地之中救起我,我雖失溫但不是最麻煩的事,令她棘手的是,我身中劇毒,晚個一時半刻,我便小命不保!我是格格,沒人有膽向我下毒,除了你——我被王爺送回京前那一日,你好心的熬了碗燕窩給我,難道真是你在裡頭下毒?”
“沒錯!”姚華得意的揚起嘴角,“但你好運的遇到擅醫術的郎夫人,現在還多了個阿瑪、額娘,但他們再行,這次也救不了你!”
“姚華,我們親如姐妹,你爲何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還有,王府上下都待你不薄,二爺身上的毒,難道真如我額娘所言,也是你下的毒手?”
姚華心頭一震,但是很快的恢復冷靜,“看來我低估了郎夫人。你全都知道了,難怪你會換了我的藥,這下你更該死!”
她從所謂的神醫那裡拿來的丹藥,與其說藥,不如說是毒更貼切,只要持續不停的服用,身體會慢慢敗壞,反之,只要個把月不吃,體內的毒就會自己解清,這是跟她下在老福晉和福晉身上不一樣的毒。而當初上門醫治福晉之人,是她買通的人,只是作作戲,事後他纔會急着落跑。
“我們到底跟你有何血海深仇?”寧心心中有恐懼,更有深刻的哀傷。
“等你死後去問閻王吧!”她的匕首直抵着她的腰,“下去!”
寧心什麼都可以無所謂,但是不允許有人傷害唐文禹!
“我不跳!”她冷靜的回道,“因爲如果我一死,文禹會繼續受你毒手,你會殺了他!”
“格格,那就別怪我,這是你自找的!”
她高舉握緊匕首的手,刀子未落下,匕首就被人從身後用力的搶下。
她一驚,轉頭一看,卻見阻止她的是一臉震驚的唐文禹。
“二爺?!”她沒料到專注於窯火的唐文禹會突然跑出來,通常在這最重要的時刻,他片刻都不會離開窯火。
趁着姚華震驚的當下,寧心一把推開她,立刻衝進唐文禹的懷裡。
緊緊摟住發顫的她,唐文禹難以置信的看着姚華,要不是他將已經裝上香花、香料的薰香瓶拿出來找寧心,寧心現在……他幾乎不敢想下去。
“爲什麼?”他沉痛的問。
他們三人自小一起生活,雖然她名爲婢,但王府上下都把她當成自己人看待,就連死去的額娘也把她都成自己的閨女般寵愛,而她竟然想殺寧心,而他身上的毒竟也是她下的毒手?
不可能!他驚訝莫名,不敢置信。
姚華用力的吞下喉頭的硬塊,沒有回答。
“爲什麼?”他忍不住激動的吼道,“說!”
她顫抖的吸了口氣,幽幽的說:“因爲你們一家害死了我爹孃。”
“什麼?”唐文禹感到錯愕。
“當年我爹只差一步便能成爲唐窯的督窯官,”姚華一臉悽楚的答道,“但就因爲唐宇震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成爲貴妃,就這麼順理成章的奪去我爹朝思夢想的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