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公孫度自己卻不會如此認爲,在得到劉曄大軍具體動向之前,他的心情可謂極好。在他心目中,或許不用多久,將再次爲自己的功勞冊上再添上濃重的一筆。
夏蟲不可語冰,有些事情不親自體驗一番,本就沒有發言權。
所以,當公孫度先後接到劉曄大軍北上,而後更是得到數日前與他商談,賓主盡歡的兩位“老朋友”之中,一位不戰而降,一位力戰僅僅半日間便身死魂滅的確切消息之後。
他沒有暴怒,有的只是一陣陣的冰寒入骨。作爲最先的敵視對手,以及後來的利益相關同盟對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兩個部族的實力。
“傳言未必言過其實,更大的可能還是對手無一例外或多或少的輕視,這才使得他能一路走到今日地位的原因吧?”
公孫度沒了前幾日的意氣風發,謹慎地指揮屬下對於新昌作了試探性的攻擊,在得知城防嚴密,並沒有兵力空虛的現像後,更是覺得自己進退維谷,面對着人心惶惶的手下,實在想不出萬全對策的他,只得下令嚴加戒備,取消掉計劃良久的“反攻計劃”,依舊是最初的動員青壯分守要地關隘城池,與劉曄打消耗戰原定戰略。
然而,十天之後,當他再得到回報,劉曄大軍入高句麗,繞開由北至南不少的關隘,一日這間攻克寬甸的消息後,便再也坐不住了。
公孫度經略遼東十餘年,對於外族的態度可謂強硬之極,除了利益所需聯合的少數部族外,其餘或驅逐,或滅族,在外族人心中,是不比公孫瓚更討厭和畏懼的角色。而這些外族之中,與遼東郡直接相接,基本建立國家形態的高句麗更是糾葛極深。
早在公孫度之前。兩地便已經暴發過無數次大小規模的攻殺,可以算是真正的世仇。不過高句麗武備並不如何強盛,如若不是地形複雜,不便大規模用兵其中。只怕早就徹底滅國了。
公孫度掌控遼東後,兩地形勢更是惡化,相互交戰攻襲無數。正是因爲對手僅是難纏而非強大之極,故而公孫度並未將最精銳的部曲放於邊境防守。在他一直以來的應變中,都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吃了虧再去打回來便是。
現在情況卻是,由於劉曄岳父劉虞的“老好人”作派名聲在外,故而一直以來並沒有太過出格動作的劉曄,也被這些外族視作合格的接班人而心安理得地偏向。所以公孫度吃了個大虧,看着地圖上寬甸這處戰略要地可隨時攻擊遼東郡腹內各處,或者直接大軍攻擊治所西安平都是便利之極情況,公孫度直感到眼前一陣發黑。
如果這還不足以打倒他,那麼,緊接而至的緊急公文便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報~主公容稟。日前公子親自領兵圍剿西安平殘兵餘孽,豈料中途被爲禍多年的巨匪白狼寨傾全寨之兵伏擊,康公子下落不明,自身所帶三千軍士僅有數十人走脫回報。而現今白狼匪與漸漸集合成團的幽州兵,以及大小匪流合聚,超過兩萬兵力圍攻治所,盼主能立提大軍回援解圍……”
莫名其妙是公孫度手下一干人最直接的想法,前幾日還來報一切安好,又抓捕殘兵多少以充青壯苦力云云,怎麼毫無徵兆地就形勢大變了呢?
公孫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靜靜地聽完書辦顫聲的朗讀。也不知道具體何時頭暈目眩下直接失去意識,只在漸漸清醒後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怕是大難臨頭,現在剩下的只是苟延殘喘時間的多少而已……
西安平的有組織進攻的兵力自然不是憑空變出來的,早在那一日狂風驟雨之下千辛萬苦方纔安全登陸。而對僅剩兩千缺衣少食,兵器不全的屬下之時,張飛便與受了輕傷的戲志才仔細地商議了對策。
如此大規模的兵士聚集,想長時間瞞過敵人顯然是不可能的,故而兩人很快就結合自知實際情況作出了決定。
首先將丟失了武器,並且感染了風寒的五百士卒集合起來。對照兵籍再選出兩百零五個家有牽掛,從軍已過數年,算得上知根知底的士兵,令他們以三五人數自由組隊,離開大隊四散而出,無論是搶奪糧食度日,還是其它,怎麼能把這個穩定的兵方搞亂就怎麼弄。
而剩下的大部份士兵則分化爲或數十,或數百的大小隊伍,趁着前面小部份士兵將當地駐軍搞亂的良機下,前往早與劉曄有過聯繫的山匪駐地。
行程自然不會一帆風順,而最終來到山匪們的樂園白狼山脈之後,大小匪流們也不是想像中那樣熱情相待。原來這些匪衆們前身或是來自中原的流民,或者草原上零散被滅後的部族餘孽,也有窮兇極惡的通緝罪犯,以及黃巾餘黨,成份複雜、山林之中大片戰略空間可進退,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沒多少油水,經常靠劫掠百姓度日,自然使得原本根基不穩的公孫度不願作“虧本買賣”來下定決心清除。
這些人之中也不乏在外間打探消息的耳目,故而在知曉比公孫度強大許多的劉曄有意進取遼東後,便派出手下與劉曄聯絡,表示願意“適當”地給於王師大軍以幫助。
如若不是自身兵力不足,糧草難以自給,張飛與戲志才也不會想到利用這步閒棋。
當他們發現白狼山脈中情況之複雜超出意料,鄭重作出比較之後,很快就作出了扶植原本就勢力較大的黃巾餘部白狼寨的決定,整訓數日,張飛便與白狼寨主何金一同分領屬下出擊,將頑固不化,不願接受收編的大小山寨盡數掃平。
僅僅十日間,得到強力外援的“地頭蛇”白狼寨便橫掃全境,實力比先前擴大數倍,而有管亥與何金原本同屬張角親衛,知根知底,真心想要投靠的這層關係。張飛與戲志纔在經歷出人意料之外的颱風打擊後,終於又有了執行原計劃的兵力資本。
接下來的事就更簡單了,丟掉一切不需要的物資,捨棄“老窩”的白狼寨“義軍”們,拖家帶口。頗有黃巾一貫風犯,在張飛所領的正規軍協同作戰下,以泰山壓頂之勢直撲公孫度老巢西安平,因爲張飛已代表劉曄同意他們若是能攻下西安平。那麼這裡就將是他們新的家園!
在這種狂熱的興奮態度下,他們甚至於連遭遇公孫康親領兵士擊敗之後都沒仔細盤問,而是依着“特殊情況”條例,將帶給他們不小損失的老對手們全數殺死,使得公孫康成爲了遼東戰事開啓後。現時公孫度方面戰死位置最高,也是最鬱悶憋屈地一個。
前因後果公孫度已經沒有機會明白這些了,甚至於自己兒子公孫康是生是死都無法得到確切的消息,原因很簡單——
並不知曉西安平方面變化的劉曄只在寬甸休整半日,留下五千軍士防守後,便領兵直撲西安平,打算將這個遼東總糧倉攻破,先斷掉公孫度後路,然後再回師擊滅公孫度手上有生力量,迅速完成遼東戰局。
作出這個決定並不意外。劉曄已經得到消息,公孫瓚只怕很難撐過這一年了,如若在公孫瓚徹底被滅前平定遼東,回到幽州作鎮,只怕後患不小。雖然一般情況下袁紹不會立即同他開戰,但劉曄不打算將一切寄託在不能百分百肯定的猜測之上。
萬一,袁紹自信心膨脹,而放過手中有“天子”這塊肥肉的曹操,而先要統一黃河之北全部地方,解決後顧之憂。那又怎麼辦呢?
現今天下的局面早已面目全非,劉曄不能依靠先知先覺的優勢,因爲他與天下羣雄們在創造新的歷史,現實。不容許犯錯之後、後悔重來!
於是乎,在公孫度進退失措之際,僅僅比張飛晚了五天,劉曄便領着包括典韋在內的四萬餘將士趕到了西安平。
“有人正在圍城?”
離城尚有五十里,劉曄便接到了斥侯所稟報的最新消息,微微驚訝中得知了圍城兵力數量。武備情況之後,他很快便有了眉目,劍眉微揚,擊掌而笑對左右道:
“孤急於行軍西安平,除卻正常軍略之外,想得知翼德情況亦算一點,如果看來,志才果真不凡,未能讓孤失望啊!”
陳宮與典韋都是知道先前劉曄對於張飛戲志才的交待,故而聞聽此消息也是心下了然,如今兵精糧足,士氣高昂,西安平也並不比先前攻下的高句麗,寬甸等城雄壯多少,怎麼算都有迅速克城把握,自然皆是相視而笑,氣氛輕鬆無比。
七月二十七日,劉曄見到了分別二十餘日的張飛與戲志才。兩人在換下那身狼狽之極的戰甲以及長袍,再仔細收拾一番,方纔前往中軍帳請見。
此次見面,雙方各有一番感慨,單獨接見他們的劉曄分別拍了拍兩人的肩膀,笑問道:
“翼德,志才,當山大王和軍師先生的感覺如何?”
“嘿,滋味不錯,不過,子揚你不怪俺沒把那幾條船交回吧?”
張飛雖然與劉曄關係非淺,但隨着劉曄的地位漸高,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開玩笑,反而有些心虛地問起了不知是徹底散架,還是被刮到何處去的蒙衝鉅艦問題。想起這些船的造價,當過“土財主”的他可真得有些心疼。
“哈哈,沒事沒事,‘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更何況翼德這般萬人敵與志才這種‘智多星’呢?只要你們沒事就好。”
劉曄是真的不在乎,想着幽徐兩地安平時日久,他手中並不缺錢糧,反而一直頭痛着可大用之人太少。所以說這話的時候可算是真正的毫不在意,語氣輕鬆之極。
戲志才雖然沒聽過“智多星”這話,但也大概能明白意思,雖然沒有參與到輕鬆的玩笑交談中,便心底那絲感激之心卻是更深了一層,他羨慕張飛或者李政與趙明這種同劉曄親若手足的關係,卻並沒有絲毫的嫉妒,因爲他們的經歷,以及對劉曄的幫助能當得起這種恩澤。
輕鬆地聊過一段時間,劉曄也從中更加細緻地瞭解到了張飛他們一路的詳細遭遇,隨後再叫來其他重要將領謀士商議,最終就之後兩方兵士如何分配任務,協同作戰等問題作出了決定。
這幾日間。以原本匪流爲主力的張飛部並沒有對西安平發起強攻,不過圍攻之後試探之下,也清楚了城內大約有兵力三千左右,其中戰鬥力強的僅僅一半。剩餘一半則是民壯充之,在正規軍押視之下參與守城。
可見原本西安平守軍應在七千左右,戰鬥力不弱,也表明了公孫度對於自己老巢的得視程度。
“先由主力替換西,北門。視公孫度調兵情況,若其起大軍回援,則輪番上陣佯攻,保持對城池壓力,圍城打援;若其按兵不動,則兩日後四門齊攻,爭取三日內破城,隨後向西北迴擊,逐步蠶食其地,使其困守各處。坐以待斃!”
與陳宮,戲志纔等人商議之後,劉曄作出瞭如此總結性決定。
與信心十足的劉曄相比,終於清醒過來面對現實的公孫度可算是狼狽之極,一邊要盡力穩定情緒思考對策,一邊要強壓下對於愛子公孫康情況的擔憂,短短數日間,便已面容憔悴,顯出老態,幾乎看不出此人正值精力充沛的壯年。
不需要手下謀士的再三提醒。得知劉曄出兵直撲西安平的他也明白擺在眼前僅僅有兩條路,要麼放棄原本固城分段而守的策略,全城大軍回援,解圍同時。以裡應外合之勢與劉曄決戰;要麼一條道走到黑,不回援,而靠着前期已經運出的大部份存糧守城以逸待勞,等待轉機。
可是兩條路都有問題,選回援,公孫度還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就算自己能勉強集合十萬兵力,想擊敗精強的劉曄大軍,也是勝算極小;而不回,則西安平剩餘之糧,手下大部份將士家屬都將落於劉曄手中,對於士氣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他可沒有信心認爲西安平能堅守多長時日是,畢竟積累有限,他沒可能將有限的錢糧放在修築城防之上。
其實,還有第三條路,公孫度知道,他的手下謀士也明白,但是一個在嘗試到權力滋味的不到最後不願放棄,另一個則是因爲了解“老闆”想法,不便或者不敢提出。
於是,公孫度便在兩難之中徘徊數日,最終還是覺得若是盡起大軍回援,有地利人和幫助或許還有點勝算,總比坐視西安平丟失,被劉曄甕中捉鱉,蠶食領地好些。就算輸,那也算是上天不再眷顧,非人力可改變之事……
就在公孫度對於劉曄給出的選擇題中作出自己的選擇,然後蠱惑人心,只留極少兵力守城,便傾盡全力親領良莠不齊的十萬大軍沿途補給,急行軍回援之下,於七月二十九日,終於一頭扎進了劉曄爲他準備好的決戰戰場——西安平城效。
奇蹟沒有出現,從早間直殺到斜陽西下,再也抵擋不住劉曄軍攻勢由緩退而急退,最終亂起崩潰,公孫度都沒有等來期待中的西安平城中自己軍隊出城相助夾擊。
劉曄用事實給了從未經歷過如此大規模交戰的公孫度一個證明——
哪怕公孫度軍隊並不乏拯救家園的決心,拼死血戰的勇氣,熟悉環境的地利,同時具備相差兩倍的兵力,都不能改變職業軍士與雜牌兵的實力對比。
這場戰鬥,從頭到尾便是公孫度大軍氣勢洶洶而來,反被劉曄指揮大軍步步爲營反衝之下苦苦抵禦,在相差數級的武器,戰甲,體力,殺氣之下的一場壓倒性的屠殺。
當陣亡者過千時,公孫度軍繼續戰鬥,但已沒了那股無畏的勇氣。
妝死者累累,放眼身周盡是自己一方,敵人寥寥之時,變成了心寒慌亂。
當身邊熟識戰友半數倒下,不知何時對面那穩定的長槍冷箭目標會是自己之時,最前線交戰的原本一萬士卒崩潰了,那時的他們心中沒有了任何多餘想法,有的只是活下去,哪怕再卑微受苦,阻擋他們活下去的,都是敵人!
從軍隊出現敗像開始,就有將領勸公孫度先行撤兵回營,緩圖大計,但他拒絕了,因爲他很清楚地知道,若是就此收兵,下次再來交戰更沒了絲毫勝算。
於是,當大軍完全崩潰,衝亂了所有陣形,他的親兵就是想擁着他迅速撤離都變成了一件難度極高的事情。所以,那高高飄揚失去原本意義的帥旗表達出的含義,令劉曄屬下離此最近的幾部軍士如同餓狼見到美食。
然後,公孫度沒逃掉,被押送到了劉曄面前。
“安平王,公孫度自認爲雖不服朝廷管制,有自立之心,卻從未虧待過漢人。原本以爲你劉曄貴爲漢人王室,就算要來討我這叛逆,至少也不會與異族勾結,故而對於邊境防範依如往常。沒想到啊!我不服!我不服啊!劉曄,你不覺得勝之不武嗎?”
被五花大綁的公孫度如果發怒的狂獅,瞪大血紅的雙眼直視劉曄大聲喝問道。
“時間有限,來日方長。”
劉曄平靜地制止了要給公孫度吃點苦頭的手下,輕嘆口氣緩聲感慨繼續說道:“還有,這世界很大,我沒作任何過份的承諾,無愧於心!”
公孫度不懂,劉曄也沒有詳細解釋的興趣,僅僅將它們當成自己的一番感嘆,他知道有人會懂,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