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四十六

辛德瑞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原本正在做珠串。

她的珠串,是用珍珠做起來的。

本來她無所事事的寢宮中一直等待着里奧的消息,聽到那麼多勝利的消息之後,也樂觀起來,然後思考着如果真的出宮,自己肯定是沒什麼能力的,那麼現在不剝削一下布蘭特就太說不過去了。

於是她把布蘭特送她的什麼珍珠啊寶石啊等等東西都裝起來,結果發現太顯眼了。

辛德瑞拉一邊苦惱,一邊哼歌,結果不知不覺就哼道了“我有一簾幽夢……”自己囧了一會兒,卻有了一個靈感——簾子!

於是,沒什麼事做的辛德瑞拉,就把有孔的珍珠和一些小寶石都用繩子串了起來,這樣可以系在腰間,腳踝處,然後多蓋兩塊布,就可以遮住了……這樣可以帶走很多!

辛德瑞拉已經做了好幾串了,這是倒數第二串。

她正做着珠串,哼着歌,保羅卻不請自入,然後“唰”的在辛德瑞拉麪前跪下:“辛德瑞拉王妃。”

辛德瑞拉停下手中的活,樂呵呵的看着他:“嗯?怎麼了?”

保羅聽見辛德瑞拉愉快的語調,頓了頓,但最終還是開口:“里奧公爵……被人暗箭射殺,已不治身亡……”

啪。

辛德瑞拉手中的串珠掉在了地上。

還沒封上頂部的串珠瞬間到處滾着,慢慢的散開來了。滿地都是謠言的珍珠和寶石,看上去,格外扎眼。

辛德瑞拉手還微微顫抖,半響才找回聲音,皺眉道:“保羅,你開什麼玩笑?”

保羅沒有辯解,只是低着頭,不肯說話。

看着他的表情,辛德瑞拉深吸一口氣,立馬站了起來,結果一腳踩中了滿地的珠子,瞬間就往後栽去。

保羅眼明手快的接住辛德瑞拉,皺眉道:“辛德瑞拉王妃,您不要太激動……人死不能復生。”

辛德瑞拉頓了頓,然後忽然坐下,看着保羅:“他怎麼死的?”

雖然她語氣強裝鎮定,可是還是可以聽的出一絲顫抖。

保羅咬了咬牙,道:“奧爾國打了勝仗,可是里奧公爵在慶賀勝利之時,被敵方的冷箭射中肩膀,然後不治身亡……”

辛德瑞拉的眼淚慢慢流下。

保羅皺了皺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不是沒見過女孩子哭。

可是辛德瑞拉哭,他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仔細想想,他只看過她開心的和生氣的樣子,多餘的悲傷,憂愁之類的,她根本就沒有顯露出來過。就連那時候她受傷,也只是不斷的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保羅覺得,她明明應該是有些委屈的,卻不知爲何總能沒心沒肺。

半響,辛德瑞拉哽咽道:“他說了什麼麼?”

“他……他死前似乎說了一句什麼話,但是斷斷續續的,也沒什麼人聽清楚了,好像據說是什麼‘刺’之類的,大概是說有些在暗地裡的刺,防不勝防吧。”保羅老實的答道。

辛德瑞拉抿了抿嘴,眼淚又緩緩流了出來。

她沒有嚎啕大哭,只是靜靜的流淚,這樣的場面,卻反而比驚天動地的哭聲更教人不忍。

保羅沒有再說話,只神手輕輕拍了拍辛德瑞拉的後背。

他嘴拙,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別人,只能這樣做了。

辛德瑞拉哭了一會兒,忽然伸手一把抹掉眼淚,推開保羅,道:“好了,你別假惺惺了,我現在是難過,可是還是可以思考的。冷箭?你以爲,這樣的死因,我會相信?”

保羅一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新麥國已經被打敗,他們即便是心中不甘,也不至於要放箭去射殺敵方的首領!降者不殺,他們安分或不安分,都是要成爲奧爾國子民的,安分一些還可以得到好點兒的生活,可是這種時候殺了首領,只會讓自己以後的路難辦!我不相信新麥國的人有這麼蠢……”辛德瑞拉邊說着,眼中的淚卻止不住,聲聲皆是質問。

“就算有人這麼蠢,在這種情況下,也未必能射中,而就算那個人是例無虛發的神射手,單單射中了肩膀,我不相信那麼多軍醫,竟救不回里奧!”

辛德瑞拉很少說話這麼擲地有聲過,保羅只垂頭不語,無法說話。

“如果不是有確切的原因,里奧這樣的良才猛將,布蘭特怎麼可能痛下殺手?還不是因爲他肯定知道了什麼。里奧這樣的人,對於布蘭特來說,不能重用,就只好抹殺掉——而唯一可能讓他確切知道的,只有那張紙。”

辛德瑞拉語調逐漸趨向平緩,卻越發的冰冷:“保羅,你倒是告訴我,你在這其中,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

保羅已經是跪着的了,所以不能夠再有所動作,只僵硬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兩人之間盡是尷尬的沉默。

好半響,辛德瑞拉才緩緩道:“算了。”

她聲音中滿是疲憊,帶着一絲堅決。

“各爲其主,我沒有立場怪你。信你,是我自己的錯誤。”辛德瑞拉站了起來,伸手輕輕錘了錘因爲蹲着而有些暈眩的腦袋,“而我不去找布蘭特,只向你發火,也是我的懦弱。”

不過,她沒說出來的是——不去找布蘭特,更是隱忍!

她不能和布蘭特鬧僵,至少現在不能。

如果要鬧開,那辛德瑞拉必然要說出爲何里奧想把自己帶走,那就會提到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穿越的真正原因。那樣的話,布蘭特一定會把辛德瑞拉當做潘妮一樣的囚禁起來。那樣的話,她可真是無處可逃了。

現在她只能忍。

忍着,然後逃出去。

隱忍不發,隱忍以行。

辛德瑞拉對保羅道:“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保羅沒說話,點頭出去了。

保羅剛出去,一道黑影就跳了下來,道:“臉色很差啊,她說什麼了?”

“沒什麼,就是哭了一下而已。”保羅道。

“呵,她沒多想吧?”那人道。

“……沒。”保羅搖頭。

他第一次撒謊,對象居然還是自己的主子——雖然眼前這人不是,但是最終他是要去報告給布蘭特聽的。

那黑衣人點了點頭,又是放心又是無奈的說:“怎麼女人碰上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就不夠理智了呢?看來這個王妃,也只是會鬧騰而已,其餘的,也沒什麼厲害。”

保羅緊閉着嘴,不肯說話。那人見得不到迴音,便嗤笑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躍,不見了。

保羅見那人走了,轉身看了看寢宮,沒有一點聲音。大概是她把頭又埋在了被子裡,所以哭聲也聽不分明瞭……保羅幽幽的嘆了口氣,隨即蹙眉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

過了沒多久,辛德瑞拉便出來了。

她臉上化了些妝,看不出開始哭過的痕跡。只是若細細觀察,還是可以看見她眼睛稍微有些紅。

辛德瑞拉的臉上掛着敷衍的微笑,彷彿是木偶,被硬生生的扯了兩邊的臉頰,露出怪里怪氣的表情。雖然說是笑,卻滲人的很。

保羅見她出來,伸手攔住了她:“辛德瑞拉王妃。”

“怎麼,我還不能出門麼?”辛德瑞拉好笑道。

保羅搖頭:“並非如此,只是我認爲,您此時不宜去找國王,畢竟愛將之死,他也很難過,若您去鬧,恐怕……”

辛德瑞拉冷笑道:“他難過?他恐怕的確是很難過的。少了一枚棋子——雖說這棋子是他自己毀了的——他也會難過呀。這樣的性子,當什麼國王,當個斤斤計較的商人,豈不更好?”

保羅擡頭看了一眼辛德瑞拉,見她沒什麼好臉色,但還是繼續道:“還請辛德瑞拉王妃三思,此時實在不適合找國王。”

辛德瑞拉有些不耐的道:“我當然知道!我去找他做什麼?剛剛我在你面前說了那麼多就已經夠蠢的了,現在還要去找他?”

保羅心中微微放下心來:“辛德瑞拉王妃您大可放心,剛剛您什麼也沒對我說,只是哭鬧了一番而已。”

“你說與不說,都無所謂了。反正你說了,我也只覺得是理所當然,你不說,我也不會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辛德瑞拉冷淡的道。

保羅縮回了手:“既然不是去找國王的,那便王妃請四處走走吧。”

辛德瑞拉知道保羅以爲她要去散心,也不加辯解,道:“你這回別跟着我了。”

保羅皺了皺眉頭,道:“好。”

其實辛德瑞拉哪裡不知,保羅雖然答應了,但是肯定還會遠遠的跟着自己,但是不管怎麼說,也好過他就在自己身邊。無論如何,他不能聽見自己一會要和那人商量的對話……

辛德瑞拉慢慢的往外走去,在花園之中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彷彿在品味這清新的空氣。她以前常常路過這裡,卻也總是匆匆而過,沒來得及看這裡有什麼花,有什麼香味,有什麼感覺。

此刻她心中宛如死水,沉沉甸甸,一會想着里奧的死,一會又想着自己來到這裡的兩年時光……一切都好像一場夢,卻又如此的清晰。

里奧……

其實想想,里奧這一生,真是蒼涼。他之前爲了父母之事而故作風流,又爲了報仇而與布蘭特勾結,欺騙自己,最終卻又因爲自己,衝鋒陷陣,最終被布蘭特殺害。

爲了父母而生,爲了她而死。

只是她又如何能擔當的起?

自己在皇宮之中,非但不思進取,還自鳴得意,懶懶散散,隨意度日。這不是看得開,而只是逃避。

里奧的死,讓辛德瑞拉忍不住的去想,以後自己真的要這樣?

——每日與布蘭特插科打諢,然後與自己恨的人,在宮中一同老死?死後史官書寫,還會將自己與他,寫成恩愛的國王與王后,也許最後,還將一同葬入同一個陵墓之中。又也許,布蘭特最終要與她生下子嗣,或者自己雖然好不容易避免了這種情況,布蘭特也要娶別的女人,然後那個女人,又會因爲爭寵而爲難自己,自己又要像對付貝蒂夫人那樣,去應付她……

光是想想,辛德瑞拉就覺得不寒而慄了。

里奧死了,也讓她不得不正視這種種的問題。

她以前只顧眼前,不想以後,卻沒發覺,那是怎樣一個教人心力交瘁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