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掙扎,張夔寺邁開腿向着羅宗武巴追去。
羅宗武巴駐足,等張夔寺跑上前,操着彆扭的漢語道:“張大人還有什麼事?”
張夔寺低聲道:“微臣這就領兵前去追擊龍虎山那些道士,還請法師……在朝中爲微臣多多美言幾句,微臣……日後法師若有交代,微臣定唯法師馬首是瞻。”
羅宗武巴輕笑,“張大人這是要向貧僧效忠?可貧僧,並不是朝中大員啊!”
張夔寺嘿嘿賠着笑,“龍虎山道士們跑了,可龍虎山還在。微臣日後再龍虎山上爲法師立廟,書法師連敗龍虎山青松子、青雲子之功德,如何?”
羅宗武巴微微怔神,然後道:“龍虎山內的東西,得留着。爲貧僧立廟沒有必要,爲我們佛宗諸聖立廟吧!”
“好。”
張夔寺微微彎下腰。
“放心,伯顏、也速兒兩位元帥乃是被宋朝洪無天和許夫人斬殺,這事,皇上怪不到你頭上。”
羅宗武巴輕飄飄又說一句話,然後便繼續向前走去。
張夔寺沒再追,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一顆心終於是落回肚子裡。
在朝中爲臣,可謂是不容易。
等羅宗武巴走得遠了,他再看河對岸,卻只依稀能看到龍虎山衆人的背影了。
這讓得張夔寺又是恨得直咬牙,而後跑回到軍中,喝道:“回軍!”
有元軍將領疑惑,“張大人,咱們這便不追了?”
“還追個屁!”
張夔寺心裡暗罵,嘴裡道:“沒得船,怎麼追?咱們即刻回城整頓兵馬,發兵福建!”
他是個小人,卻也是個聰明人,知道龍虎山衆道士要去,也是去往福建。因爲,南面的江南西路現在還是元朝控制範圍。
是以不管是追龍虎山衆道士,還是去幫助福建路的高將軍,他都只有發兵福建這條路可走。
天色黑了。
層巒疊嶂的大山包圍之中,草地上有上百堆篝火。
江南東路往東南方向,和福建路隔着橫亙於大地上的武夷山脈。
原本龍虎山就處於武夷山脈旁側不遠,龍虎山一衆道士們往福建路行,道路逐漸蜿蜒,山巒也逐漸多起來,且愈發陡峭。
江南東路和福建路的交界處,可以說得上是人跡罕至。在這武夷山脈分佈的範圍內,都沒有縣城。
不,莫說縣城,連村鎮都極少。住在山裡頭的,都是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
龍虎山道士們拖家帶口,一路行來,沒能找到落腳的村鎮,只能在野外過宿。這整天都是廝殺、奔命,饒是他們,也是累了。
更何況,龍虎山上這些道士中,還有不少年邁或是幼小的人,甚至還有懷着孕的女人。
再往前走,野獸都是小事,主要是實在沒力氣了。
數千人圍着篝火,低聲吟唱,中間隱隱有哭泣聲夾雜。
最中間處的那團篝火是最大的,其餘的篝火好似衆星捧月,圍繞在這篝火旁。
乾枯的樹枝堆積有數米高,熊熊火焰燃燒着,篝火堆上的人影漸漸在火光中化爲灰燼。
是張天洞。
元真子、趙洞庭等數十人圍繞在篝火旁,元真子等人盡皆跪倒在地,只有趙洞庭、許夫人、洪無天、鐵離斷四人站着。
張天洞不似以往的那些龍虎山天師們,靜靜在龍虎山上羽化。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無疑綻放出了最爲耀眼的光輝。
一人斬數千人,耗盡生命力而死。
那六劍,必將被這些龍虎山道士們永生銘記。
趙洞庭覺得自己也不會忘。
看着火光中漸漸化爲灰燼的張天洞,他腦海中再度浮現那樸實無華卻又驚天動地的六劍。
在那個時刻,張天洞無疑將武學上的造詣提高到了極致。
樸實無華的六劍,同時也是滿含玄奧的六劍。
便僅僅只是回想起,趙洞庭也恍然覺得自己於劍道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領悟。
道士們吟誦的追悼經文低沉而綿遠,讓他漸漸出神。
張天洞好似再度出現在空中,神色淡然,緩緩施展他的六劍。
捨生六劍。
趙洞庭捫心自問,若是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譬如元軍攻到大宋皇宮,自己能如張天師這般捨生忘死嗎?
熊熊的火焰好似突然被風吹動,橙黃的焱苗齊齊向着北方倒去。
一股和趙洞庭往前頗有不同的劍意自他體內悄然散發而出。
劍意如潮,仍似永不休止的生機。但這生機中,卻彷彿又含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野火燒不盡。
跪在地上閉眼吟唱的元真子等人悄然睜開了眼睛,看向趙洞庭,眼中各是露出驚色。
許夫人、洪無天還有鐵離斷先是怔住,隨即臉上更是驚喜交加。
皇上於劍道又有突破!
鐵離斷還好,許夫人、洪無天卻是聽樂無償說及過趙洞庭在劍意之道上有多高的天賦的,此時滿心都是驚歎。
看着趙洞庭體內涌現而出的劍意越來越強,他們甚至都有種想要調動劍意進行抵擋的衝動。
劍意無數種,而趙洞庭的這種,無疑有些奇異。
它忽高忽低,偶然沉淪,又偶然乍起。而乍起時,那種決絕的氣息,便好似在人的心頭重重敲上了一記。
洪無天心裡不禁在想,“皇上此次劍意突破,在劍意之道上,怕是已經能和江湖上成名的高手相提並論了吧?”
十幾歲的年級,就有擁有如此強悍的劍意。洪無天想到此處,眼中也不禁是露出濃濃的期待。
趙洞庭於大宋危亡之際,力挽大宋於狂瀾,即便最終大宋覆滅,他也定然會是史書上留下璀璨傳說的帝王。如今,看起來,他在武道上似乎也可以留下濃濃的一抹色彩。洪無天忽的有些後悔了,要是在海康初見趙洞庭的時候,自己就跟在皇上的身邊,說不定如今皇上便是自己的徒兒。
有這樣的徒兒,想必哪個師父都會爲之自豪。
越來越多的道士睜開眼睛,看向趙洞庭。
觀劍子亦在其中,他怔怔看着趙洞庭數秒,忽的伸手撫摸自己身旁的劍,眼中劃過極爲堅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