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然扒着窗戶,看着何建國追出來老遠,直到漸漸的看不見人影才坐下,以前看電視劇有人追火車,總覺得有些誇張有些瓊瑤,可真正遇見了,卻滿心都是感動。
苗然轉身把行禮塞到牀下,廖軍還是有點能耐的,買到的是下鋪,倒是方便了許多。
自從何建國點破了他的心思,苗然對廖軍總有一種微微的輕視,直到無意間看到他教導張清芳,苗然才反應並反省,人家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礙着她什麼事兒了?
廖軍又沒有腳踏兩隻船,也沒有始亂終棄,雖然是追求張清芳,可也沒有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只是稍微親民了點勤勞了點,這不是男人追求女人的正常手段嗎?比起廖軍,何建國在她面前的態度可沒下限多了,所以她有什麼資格去瞧不起人家?
反省過後,苗然的心態就放平了,其實拋去成見,廖軍這個人還是挺有能力和優點的,最起碼從他來了之後,張清芳爲人處事上精明瞭不少,不只前面跟他們的隔閡漸消,就連跟村裡人的關係都逐漸的好起來。
“姑娘,這是去哪啊?”苗然的旁邊是一個大娘帶着一個小男孩,男孩大概五六歲的樣子,虎頭虎腦的,有些靦腆的躲在老太太身後,老太太笑呵呵的跟苗然搭話。
“回家探親。”苗然抿嘴一笑,再無多言,從出了青山溝,她就進入了謹言慎行狀態,能不說話,絕不多說一個字。
一個臥鋪六個牀位,現在只有她跟貌似祖孫三人,別的人不知道是沒到,還是半路上車,苗然把空的搪瓷缸子和用油紙包着的包子茶蛋之類的放在牀頭邊的桌子下,對着老太太假裝靦腆的笑了笑,翻出高中數學默默的看起書來。
還沒等苗然翻兩頁,就聽到一陣喧鬧,兩個穿着軍裝拎着行禮青年你追我打哈哈哈的停在了臥鋪的門口,打頭的那個看到苗然手裡的書,貌似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腦袋,對着身後的人呵斥了一句:“小點聲!”
這句話把苗然引得擡頭去,看到來人忍不住一笑,一個高瘦,一個矮胖,倒是跟鹿鼎記裡的胖瘦頭陀有的一拼。
“嘿嘿,同志,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胖子看到苗然擡頭,憨厚的一笑,緊接着就開始搭話。
“你也是下鄉知青嗎?是去哪裡啊?沒準咱們還一道呢!”苗然看着他自來熟的坐在了她的鋪上,一邊問她一邊還掏出個蘋果撩拔對面的小男孩。
“是,回濟南探親。”想比對面的老太太,這個胖子和瘦子顯然是真·坦率的小青年,這個不需要仔細品,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但苗然依舊保持着小心的態度,話少笑容多。
大概是感覺到苗然的防備,高瘦的青年也沒順着胖子跟她搭訕,反而跟對面的老太太聊了起來。
綠皮火車幾乎每個小站都要靠停,二十分來分鐘後,就到了苗然一直沒去過的市裡火車站,又上來一個姑娘,也是回鄉探親的知青。
相比苗然,這個姑娘開朗多了,話多嗓門大,很快就跟車廂裡的幾個人聊到了一塊,這姑娘實誠,人家問什麼說什麼,沒一會兒苗然都知道了她叫宋衛紅,有三個兄妹,父母是雙職工,家是濟南下面的一個鎮的,一月份才下鄉,這次回去是因爲母親病了。
苗然用眼睛瞄了跟宋衛紅聊得熱火朝天的老太太一眼,她真不想見個人就懷疑,好像自己有被害妄想症似得,可是這個老太太從一開始給她的感覺就很違和,怎麼說呢,太慈祥太淡定了些,讓人覺得有點虛僞的那種,而從她指甲縫裡的泥垢和髒兮兮的耳後來看,又不像以前那種有底蘊的大族出身。
高瘦青年大概也覺得有點不對勁,急忙打住了話題,轉而聊起了鄉下的風土人情來,老太太也極機敏的跟着說了些鄉下的奇聞異事,叫幾個年輕人聽得津津有味的,於是也不在乎什麼破四舊,講科學不迷信了,一個接一個的說起故事來,輪到苗然的時候,還以爲她不會接話,誰知道她竟然接了。
“既然大家都說了,我也說一個吧,前一段我們縣裡抓了幾個特務,然後就引起老一輩的念想了,這個故事是村裡一個老革命給我們說的。”苗然看看一臉天真的宋衛紅,心裡默默的嘆氣,不管是不是她小人之心了,提個醒準是沒大錯。
“這個故事啊,要從剛建國那會兒說起……”苗然細聲細氣的抻着嗓子,學着當初講給她挺的那位大爺的聲氣開始講述起來。
那是一九五零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崛起後,內憂外患明面上都解決了,其實背地裡還是有許多人使壞,那會兒的敵特分子也特別多,苗然說的故事就是其中一則。
一個回家過年的女青年在火車上遇見了一個高大英俊的軍人,因爲對軍人的崇拜,又因爲英雄救美的橋段,女青年很快跟軍人熟悉起來,熱火朝天的聊了一路,雙方都有點一見傾心的意思。
等到了下火車的時候,雙方便已經交換了聯絡方式,只等更進一步,出了火車站,軍人說得給部隊回個電話,報告一下行蹤,叫女青年等等他,隨後他送她回家。
女青年羞怯的點了點頭,站在原地看着兩個人的行李,心裡亂的跟只小兔子蹦一樣,想着到了家門口要不要邀請他進家門,該怎樣跟家裡人介紹他……誰知道一會兒的功夫,軍人沮喪的回來,說不能送她回家了,因爲部隊那邊有緊急任務,他得馬上原路返回,還自嘲說這次要學大禹過家門而不入了。
女青年很惋惜,但是也知道軍人以命令爲重,便問他要不要給家裡帶什麼話,她可以幫忙。
軍人大喜,急急忙忙的掏出一封信,說剛剛在電話局就想好了,只是不好意思主動張口,畢竟他還沒有上門拜訪過,倒惹得女青年嬌嗔的一笑,回了一句“來日方長”,兩個人便依依作別。
女青年回家住了一晚,總惦記着軍人的那封信,想着他過家門而不入,家裡多擔憂多難過,於是第二天一大早,草草的跟家裡人打了招呼,便按着信上的地址找了去。
開門的是一位慈祥的大娘,看着陌生的女青年一臉的詫異,問她找誰,女青年把信拿出來,又說了軍人下了火車又馬上返回部隊的事。
大娘一聽是自己兒子找人帶的話,急忙邀請女青年進屋,給她倒了水,又詳細的問起軍人的情況,女青年怕她擔憂,儘可能說的詳細,說着說着便困了,後面竟然迷糊了過去。
等女青年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大字形的綁在了一個木頭架子上,她驚恐的掙扎,卻又無能爲力,嘴巴被堵着也喊不出救命來,正無聲的哭泣,那大娘拎着一卷東西過來,看到她醒了,忍不住呵呵笑,當着她的面,把手上卷着的東西抖落開,女青年一看又嚇暈過去了,那竟然是一張完好無缺的人皮。
再次醒來的時候,就聽見大娘在跟人說話,這才知道那個大娘竟然是敵特分子,要趁着元宵節舉國歡慶的時候,用裝上炸藥的人皮燈籠製造混亂,那個軍人其實是敵特分子僞裝的,他託女青年帶來的信中只有一句話:“第一百張人皮送到。”
“後來呢?後來呢?那女青年獲救了嗎?敵特分子被抓了嗎?”苗然講的沒什麼感情,可架不住人家聽得認真,在她說話的時候,不只他們這邊的三個知青,就連隔壁的也伸着脖子豎着耳朵跟着聽,等她截住話頭,連忙追問起來。
“肯定是被救了,不然這個事也不會傳出來了啊~”急性子的聽客已經替苗然圓好了結局,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起女青年的不謹慎,和敵特分子的險惡居心來。
苗然笑笑不說話,該點的點過了,再多說就是噁心人了,不過看着口若懸河驚歎萬分的矮胖青年和宋衛紅,好像效果不大,倒是那個瘦高青年若有所思的四下掃視了幾眼,對着苗然微微頷首。
由這個故事引發了周圍一圈的講古熱潮,苗然也不管,看時間差不多了,揹着挎包,拿着飯盒直接去了餐車。
這個時候的餐車遠比後世高鐵上的高價盒飯實惠多了,冷熱小炒的份飯車,可以套餐,也可以單買,按價付錢給票,要是想吃小竈,還可以點菜,不過價格更貴就是了,一般人吃不起,一旦有人叫了,那真是全餐車的人都甩羨慕嫉妒恨的眼珠子。
苗然無意當出頭的椽子,就着今天的菜單,買了一份素燴湯,一份肉沫鹹菜蒸豆,正準備美美的開動,就聽到背後的罵娘聲。
“我們可是聽着主席的話,跟着他老人家的教導走的,結果這幫孫子竟然他x的敢瞧不起我們,簡直就是反對主席,反對…哼!早晚叫他們好看!”那人被一起的朋友捅了一下,後面的聲音放小了許多,不過依然是憤慨萬分的小聲抱怨着。
苗然一邊吃一邊聽,到最後明白了,似乎他們那一節車廂的乘務員對知青的態度不是很好,兩邊發生了不小的衝突。
苗然微微搖頭,這會兒的服務態度是一回事兒,再有就是知青們剛剛下鄉,勞動工分不夠,手裡沒錢,有部分就會逃票,被抓到了又耍無賴,讓鐵路部門也頭疼萬分,畢竟他們是響應國家號召的先進分子,真處理了,難免會引起大衆不滿,可是不處理,就會有更多的人胡攪蠻纏,總之兩邊都厭煩。
記得當初她的一個舅舅下鄉,就曾經在火車上遭遇過一次知青與乘務人員的衝突,當時鐵路部門把疑似知青的人都集中到一兩個車廂裡,這樣前後一堵,逃票的就跑不了了,揪出來的人不買票就趕下車,但是車行半路,哪裡有人肯下去,於是就鬧了起來,舅舅當時買了票的,慌亂中還被趕下了車,後來還是跟着下趟車回的家。
不過那會兒已經是七幾年了,現在上山下鄉剛開始,逃票回家探親的知青不會很多,所以應該也不會鬧大,苗然也就聽聽背後那人抱怨似得撂狠話,心裡沒當回事兒,誰知道後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被一嗓子給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