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越子啊,你想想啊,這裡雖然離驛站不算遠,但也絕對不算近啊,是不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還要破案呢。雖然不知道案子的進展已經是個什麼樣的狀態了。好吧,我們暫時不討論這個。呃,我要說的是,你不要妄用輕功啊內裡啊什麼的,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是吧?所以你慢慢來沒關係,本姑娘絕對不着急。”
“主子……”
“哦哦,看我這記性,我要去雨明家,順便聯絡下感情。”她擡腳便走,又頓了下,扭頭道,“崖大哥有秦焰照顧估計是沒什麼問題的,你要是回來的早,先去問問崖大哥有什麼需要的,我估計回來得會比較晚些。”
蘇溯越一言不發得站在原地,目送冷慕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直到洶涌的人潮淹沒了那抹輕靈的身影,這才緩緩收回視線。
這幾天,他的心境很不平靜。有一種妄想從心底破殼而出,來勢洶洶,似乎就要佔據他的整個思想,讓他很是擔憂。
腦中的念頭發出張狂的叫囂,卻無法聽清其中的內容,只有看到冷慕、感受到冷慕的時候,這種令人煩躁不安的感覺纔會消散。
所以,他不想離開她,不想離開這個已經和他相處相依相伴了十年的女子。甚至“離開”之類的字眼出現,他都會變得狂躁不安……這樣的自己,連他都厭惡,更遑論主子呢?
蘇溯越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輕嘲,擡眼辨別了一下方向,轉身快步往驛站走去。主子不讓他用輕功,那他就不用,走快些就是了,反正,他的腳程,一向是影衛中最快的。
冷慕全然沒有理解蘇溯越的心思。
雖然她對惡意的感受很是敏感,但那是蘇溯越啊,幾乎是一手將她從八歲那年的夢靨中拉起來的男人,他不說,她變全心全意信任他。當然,只限於生死安危這方面。
那邊冷慕難得一個人,東遊西蕩地晃晃悠悠無比悠閒地朝林雨明家裡走去,而蘇溯越一刻不停地趕往驛站,似乎每個人都有事情做,很是充實,只有客棧中的這兩位……
當秦焰說出“我就是當年偷吃你做的藥膳後來肚子疼的蘿蔔頭”的時候,氣氛頓時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凝滯中。
鄭崖深吸一口氣,勉強撐起上身,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充滿着異域風情的少年,他容顏精緻,氣質矜貴。
而當年那個直會搗亂的小鬼——哦不!那簡直就是他遊歷過程中的噩夢!
那個小鬼幾乎無惡不作,不是偷吃辛苦做出來的藥膳,還在他語言不通的時候戲弄於他,還有還有,更過分的是,最早質疑他的醫術的也是這小子!
不過那小鬼也不是全無弱點,他的身高是他的致命傷鄭崖每次被他惹得跳腳——在此我需要聲明一點,毒舌真心不是天生的,鄭崖這種暴躁的性子在幾年前也沒有這麼……呃,明目張膽,嗯,這個詞應該會合適一點。
那個時候他只會抓住了那臭小鬼“身高”這個痛腳猛踩,頗有種捨我其誰的氣勢。以至於每次他們遇上,都會變得像鬥雞一樣,鬥志昂揚,興致勃勃,明明每次都被對方氣得七竅生煙,卻還是鍥而不捨地去找對方麻煩。
於是就這麼吵着鬧着,十幾歲的鄭崖治好了當年的王后,小蘿蔔頭也終於等到了鄭崖必須告別的一天。
那天,小蘿蔔頭堵在他的房門口,哭得驚天動地,上氣不接下氣,小鼻涕泡一個接一個,簡直把一哭二鬧三上吊使的那是出神入化,任誰來勸都沒用,自始至終嘴裡嚎着的始終是那句“我要神醫留下!”
鄭崖簡直沒辦法,就算他那天不走,他總有一天要離開的吧?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只有這種被寵壞的小鬼才會有這樣天真任性的念頭,以爲自己的眼淚能破除一切障礙。
白天,鄭崖抱着他哄,夜裡,他還是偷偷走了。
一個人走在空曠的黃土路上,鄭崖遠遠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燈火通明、喧囂熱鬧的皇宮,想到那個小鬼第二天醒來發下自己還是不見了,不知道要怎麼鬧呢。那個時候沒有自己,看皇宮中的人怎麼哄得住他!
想到這裡,年輕的鄭崖很是不負責任地笑了……
而現在,看着一臉殷切還帶着點不好意思的少年,鄭崖雙眼一翻,恨不得再暈過去。
不是說時間是把殺豬刀嗎!爲什麼這小子越長越……這簡直不科學!作爲一個醫者,鄭崖果斷地無視了:少年正處於青春期,男大十八變什麼的,也是有科學依據的。
秦焰見半天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迴應,再看看鄭崖又是一副要暈過去的樣子,不由怒道,“我說怎麼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這樣一幅聳包樣啊!”
“你才聳包!”鄭崖當即滿血復活,鬥志滿滿地瞪他,“別以爲你現在改頭換面我就認不得你了。你個臭小鬼,換了一張皮了不起啊?沒看見本公子還是名動天下的才子麼,你在我面前晃盪什麼?”
秦焰被他一通話說得不明所以,什麼叫“換了一張皮”?他本來就長這樣的好不好!以前那副小蘿蔔頭的樣子絕對是因爲沒長開!
他很是不甘心地反脣相譏,“什麼叫名動天下?本王還是全國第一的美男子呢!你那種隨手可拾的名號有什麼好炫耀的!”
“哼,全國第一美男子?你確定不是你自封的,然後藉由你們家的權勢讓別人不敢反駁嗎?”鄭崖很是不屑,又想到了什麼,不待秦焰開口,率先道,“喂,那天我走後,你沒怎麼樣吧?”
秦焰原本要說什麼,卻忽然聽見這句話,不由笑道,“什麼叫沒怎麼樣!本王當時可是發了好幾天的燒呢!你這個無量大夫就這麼一走了之,也不知道我……”
他忽然紅了臉,年少的感情,那些懵懂的曖昧現在看來,雖然還是很美好,但他卻不會弄混了。
“喂。”他坐到鄭崖牀頭,淡金色的眼中有難得一見的安靜溫柔,“你知道爲什麼那個時候我一定要找你麻煩嗎?”
鄭崖看了他一眼,握住手中的何首烏,感覺着空氣中隱隱縈繞的藥香,“我算是你唯一的玩伴吧?”
他第一眼看見這個囂張跋扈的小鬼就知道,這是個本性不壞但已經被寵壞的小鬼,就他那副頤指氣使的摸樣,身邊要不沒有玩伴,要不就是一羣別有居心的傢伙。
誰說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他們的心靈是最澄淨的,惡意善意他們分的最清楚。所以他發現鄭崖明知他的身份,竟然敢頂撞他、訓斥他,卻也會在他做錯事的時候,教導他、保護他。
這樣一個剛柔並濟、心懷天下、醫術高超的少年,又長的是那樣清秀英俊,小小的男孩第一次體驗到什麼是羨慕,什麼是追隨。
這份感情,保存至今,雖說不上還是完好如初沒有絲毫改變,卻也沒有改變多少。
秦焰忽然猛拍了一下牀沿,想到一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眉目嚴肅,不容反駁,“說!以你的醫術,怎會中這樣粗淺的詭計!還攝魂術,本王手底下幾乎每人都擅長這種下九流的東西,你怎麼就中招了呢?”
你這是拐着彎罵他一日千里的……退步嗎?
“快說呀!裝什麼啞巴!”秦焰很是火大。當他一眼認出他之後,他卻是昏迷不醒生死不明的狀態,這讓他多麼無力多麼擔心,他知道嗎!
鄭崖很是哀怨地看了眼突然暴力的少年,暗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才慢吞吞地說,“我不知道,只是一看到那些眼睛,腦子裡好像有什麼要跑出來一樣,漲得難受。哦,就是平常所說的一個頭兩個大,你可以理解吧?”
秦焰看着他詢問的眼神,頓時沒了火氣,只是草草地點了下頭,示意他接着說。
鄭崖卻靠在牀頭,“哎呀,真是太累了,怎麼一個病患剛醒來連口水都沒得喝……”
秦焰一口氣噎在喉嚨裡,半晌無語,憤恨地起身倒了一杯茶給他,盯着他喝完,這才催促他接着往下講。
誰知鄭崖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做了個夢,很長很長。如果不小心,我可能就回不來了呢……”
一席話說得秦焰緊張萬分,“什麼夢還能這般兇險?你又是怎麼脫險的?”
“笨蛋!自然是本殿護着他!”一道白光閃過,許久不見的楚尊兀然出現在牀頂,昂首挺胸,小胸脯上的白毛根根柔順,很是傲氣。
哦不——如果可以,鄭崖表示,自己其實一點都不需要這個傢伙的幫助!它簡直就越幫越忙!那過程怎一個坑爹了得!
他果斷表示,“關於夢中的內容,我們還是等冷慕他們回來再說吧。”
現在,他一點都不想面對兩個堪稱好奇寶寶的生物,一點都不想!他很累,他十分累,所以兩位大爺放過他吧……他簡直要給他們跪了啊!
可能也同意這個提議,可能是鄭崖心中的怨念太過強烈,兩人進不約而同住嘴,然後對視一眼,跑到一邊,咬着耳朵,嘀嘀咕咕起來。
那邊,蘇溯越到了驛站表明身份,便被領到一個房間裡,那裡,有着他們的包裹,那裡,還有一個等候着的人。
那個人,即使他站在他的對面,也只是看到一片面目模糊,泯然衆人的摸樣,泯然衆人的聲音,泯然衆人的眼神。
那個人,是他的師傅。
他永遠記得,師傅當年一眼看到他的長相,很是不滿意。他說,“影衛影衛,何爲影衛?影子的存在是保護,是隱蔽,絕不是擁有這樣突兀的面容。”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爲自己的長相自卑。沒有長開前還好,出師之後,也不知是飲食的改善還是壓力沒那麼大,他漸漸發育成了現在這樣的絕世姿容。
曾經他很羨慕師傅,擁有那樣的面容和眼神,只要他不願意,誰也不能從人羣中找出他來。這纔是影衛的最高境界,不是嗎?
但現在,他不這麼認爲了。
主子喜歡他的容貌,那麼,這幅摸樣就是好的。
見到對方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師傅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遞給他一封信,轉身就走。
他默默地跟在師傅身後,送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