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始終睡得迷迷糊糊。
快天明時，吳所謂起牀上洗手間，走了幾步，又覺得頭暈暈的，乾脆去開了門，想透透氣。
此時，天剛矇矇亮，只見昨夜作畫的青石板上面，坐着一個人影。
他以爲看花了眼睛，揉揉眼睛，仔細一看，千真萬確是個人影，而且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她抱着膝頭，獨坐晨風裡，非常蕭瑟寂寞。
這是誰？
慢慢地，美女站起來，還是個模模糊糊的背影。
吳所謂心裡一震，跌跌撞撞地就喊起來：“受德……受德，快出來，你祖奶奶被複活了……”
紂王被吵醒，皺眉：“你大呼小叫幹什麼？”
“快出去看，你的祖奶奶被複活了……”
“真的？”
“千真萬確，就在青石板上站着……”
紂王衝出去。
此時，黎明的微光裡，非常清晰地站着一個人影，聽得腳步聲，立即回頭。
吳所謂氣喘吁吁地跟上來：“受德，你看看，是你的祖奶奶吧……”
他的話戛然而止，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一個生雞蛋。
窈窕女郎嫣然一笑：“原來受德居然還有祖奶奶？”
他結結巴巴：“大吉，你怎麼來了？”
蘇大吉笑眯眯的：“我好久沒見到你們了，今天是週末，想約你們一起去郊遊……”她看了一眼紂王：“你們有時間嗎？我不請自來，會不會打擾到你們？”
紂王還沒做聲，吳所謂趕緊道：“不會不會……時間，我們大把大把地有……受德更是沒事，他天天睡大覺……”
這時候，紂王纔開口：“這麼早出門，不怕危險嗎？”
“我開車來的……”
車子就停在前面空地上，她一指，“我今天早上四點半送我一個大學女同學去機場，回來的時候路過你們這裡，就想順道來看看。對了，我還給你們帶了點早點，是路邊攤上買的豆漿油條……都快冷了……”
吳所謂熱情萬分：“快進來，大吉，你也真是的，來了這麼久，也不敲門。”
“我怕打擾你們睡覺。”
“都六點鐘了，還睡什麼覺？快進去吧。”
蘇大吉一進屋子，吳所謂才知道什麼是“蓬蓽生輝”了——她往客廳裡一站，無端端的，明亮的燈光忽然黯淡了一下。
今天，她是特意打扮過的，白色長裙，烏黑秀髮，白裡透紅的臉上幾乎要透出瑩潤的光來。
吳所謂盯着她：“那啥，我今天終於明白豔光四射這個成語是什麼意思了……”
蘇大吉撲哧一聲笑出來。
在她對面，紂王也死死盯着她，等迎上她的目光時，立即就移開了目光，面上忽然一紅。蘇大吉也面上一紅，語無倫次的：“小吳，我先去給你們做一杯咖啡吧……”
“別別別，我去，我去，你和受德先聊聊。”
吳所謂但覺自己此刻就像是十萬瓦的電燈泡，他轉身就往廚房走：“你們等着瞧，熱咖啡下油條，天下一絕。”
他一轉身，四周的空氣就彷彿沉寂了似的，蘇大吉看一眼紂王，目光慌慌張張地又移開，坐在沙發上，竟然手足無措。
紂王也避開她的目光，結結巴巴的：“你喝水嗎？”
“不喝。”
又冷場了。
紂王忽然又開口：“那天晚上，你給我打電話……”
蘇大吉面上紅得跟血似的，頭也低下去，“那啥……我那天晚上喝酒了……對不起，請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什麼？”
“……”
“你那天說的是真的嗎？”
“我……我……”
蘇大吉簡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要是地上有縫隙，她肯定馬上就鑽進去了。
紂王臉上，卻漸漸地有了笑意，忽然記起當年：刺桐花開，馬車的簾子掀起，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張羞紅而驚惶的臉，永遠也忘不了那小鹿般驚惶的眼神。
很長很長時間，他一直凝視她。
這已經不再是三千年前的那個人！可是，自己也不再是三千年前的那個人。
所有的耿耿於懷，如釋重負。
“沒看新聞嗎？有個大學女教師晚上出去跑步都被殘害了。所以說，單身女孩子，最好不要走夜路，就算開車，也要時刻注意安全。”
她低低的：“我知道。”
“咳咳咳……”
吳所謂端着咖啡進來，滿臉詫異：“我該不會真的成了電燈泡吧？”
蘇大吉撲哧笑出聲來，急忙接過咖啡，“來，趁熱吃油條。”
她大大方方把咖啡遞給紂王：“受德，你也趁熱喝吧。”
吳所謂見她恢復了常態，興致勃勃：“我們好久沒出門了，今天正好，大吉，你想去那裡玩？”
她眨眨眼睛：“我知道一個好地方。”
紂王站起來：“那就去唄，還等什麼？”
那是東郊一片著名的農家樂景區，正當瓜果飄香，金桂盛開的時節，但見一望無際的野花、玫瑰迎風起伏，十分漂亮。
沿途，到處是叫賣東西的小販。有個中年婦女提着一籃無花果，號稱是野生無花果，追着三人走：“買點吧，買點吧，野生的，超好吃……”
蘇大吉隨口問一句：“多少錢一斤？”
“五十元。”
“這麼貴？”
“說了是野生的，很少的，不算貴了。”
“算了，不買。”
那婦女沒好氣：“沒錢還來這買？”
吳所謂隨口道：“你有錢還在這賣？”
那婦女大罵一句粗話，扭頭就走。
吳所謂哈哈大笑，紂王也大笑。
蘇大吉看着他，忽然說：“受德，我還從來沒有見你這麼大笑過。”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
“是的。受德，其實你應該多笑，你笑起來，特別帥。”
吳所謂接口：“這廝是面癱，偶爾笑一下就不錯了。”
蘇大吉也大笑，別的女子大笑時，總是毫無形象，可是，她大笑時，眉梢彎彎，睫毛顫動，雪白牙齒就像一顆顆珍珠——一如當年，她每每做了什麼得意事情，總是這樣開懷大笑。
時光，在某一點徹底凝固。
紂王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前面連綿起伏的花海，但覺山河如怒，波濤如聚，藍天白雲，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