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滿瞪着吳所謂的眼神從最初的驚懼到後來的迷惑,到現在的驚爲天人,良久,才低聲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寡人是真的一統天下了!昔日堯舜禹湯沒有做到的事情,周文王周武王沒有做到的事情,寡人都做到了!”
吳所謂由衷道:“沒錯!你很了不起!你的成就其實遠遠超越了堯舜禹湯。至少從統治的範圍來說,你的疆域遠遠大於他們,甚至統治了全天下,也就是整個地球!你是不折不扣的地球之王!黃帝之後,你是唯一一個真正的全球共主!”
但炎帝黃帝已經基本上是神一道了,人間帝王比不上他們,也不可能跟他們相比。
也因此,姬滿的貢獻,就更加令人信服了。
就連一直沉默不語的帝辛也點頭:“我在位幾十年,驅逐犬戎等幾十個邊境部族,將大商的疆域擴展到了整個東亞和西亞,自認爲已經很了不起了,可是,比起你,還是大大不如!”
姬滿的臉上慢慢地有了得意之色,躊躇,興奮,彷彿回憶起了當初的榮光,以及無限的輝煌,可是,他的眼神很快就慢慢黯淡下去了,他轉眼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眼神慢慢地被一層深深的恐懼所取代了。
駕駛飛船,一路西行,一路北行,也的確已經平定了天下。
彼時,豐京已經改成鎬京,鎬京已經有了幾十萬精銳大軍,威震天下。可現在,這幾十萬大軍何在?
明明攻打徐偃王之前,這幾十萬大軍都是存在的,可現在,這些大軍去哪裡了?
半晌,他才從嘴裡吐出一口氣來。
“我的幾十萬大軍呢?”
吳所謂和帝辛對視一眼。
吳所謂一攤手:“別說你的幾十萬大軍,帝辛的幾萬大軍也消失了。”
“一個也不剩下了?”
“一個不剩!”
“無法找回了?”
“無法!”
“真的一個也找不回了?”
吳所謂搖頭:“沒有辦法了!因爲已經一百多年過去了!”
“如果真的是一百多年過去了……那麼,我就算曾經是天下共主,又還有什麼意義?”
無人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因爲,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眼神中的恐懼之色更深更濃了。
“真的!果然是真的……當初她告訴我,要讓我失去一切,我還不相信……結果,全都是真的……”
吳所謂忍無可忍:“誰要讓你失去一切?”
他不答。
他頹然坐在椅子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了。
“周天王,究竟是誰要你讓你失去一切?”
他還是一聲不吭。
他甚至閉着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睡着了還是醒着了。
旁邊的兩名侍衛卻早已酣醉如泥,就連強打精神的玄王也無法繼續支撐,很快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畢竟是一罈有上百年曆史的濃縮的老酒,烈性何等之大?就算一人只喝了一杯,但酒精的作用徹底揮發了。
再加上這段時間連續苦戰,又遇上鬼鳥病毒這麼可怕的東西,衆人緊繃着的一根弦忽然鬆懈下來,簡直就像斷裂一般,如何還能支撐下去?
這一覺,起碼幾天都醒不來。
吳所謂是喝得最少的,卻也睡眼朦朧,他也索性靠坐在艙壁上,微微閉着眼睛。
唯有帝辛一人,非常清醒。
他的酒量很好,平素一個人喝三五瓶茅臺都不在話下,縱然是百年老酒,因爲才喝一杯,所以,根本無法將他醉倒。
他很希望能大醉一場,無奈,人清醒得出奇。
就算是筋疲力盡,可是,他還是睡不着。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看到對面的吳所謂很快就發出了鼾聲。
一腳踏入豐京,便從大商越過了一百多年的時光。
冥冥之中,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撥弄一切,操縱一切,甚至發出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嘲笑:帝辛啊帝辛,你竟然還妄圖想篡改歷史,你認爲這可能嗎?你以爲你真的能逆天改命?你以爲你真的可以抹滅自己商紂王這個諡號?別做夢了!商紂王這個諡號將千秋萬載跟隨你,縱然你穿越回了大商,縱然你殺掉了姜子牙和姬發,縱然你率軍打到了豐京!可是,這又如何呢?你以爲一切就可以改變了?
別做夢了!你改不了的。
你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商紂王,永遠都是商紂王。
就算回到大商走一趟,居然也未能改變歷史——連周文王父子的面都沒見到,一切便結束了。
也就是說,你根本無法阻止周朝的誕生。
因爲,大商的掘墓人的後裔,現在就坐在你的對面。
他想,自己不是輸給了敵人,甚至不是輸給了周武王父子——自己是輸給了歷史長河中那一雙如影隨形的魔掌。
那雙玩弄所有人於股掌之間的魔掌。
他頭疼如裂。
他覺得這雙魔掌比鬼鳥病毒更加可怕。
也或許,這魔掌便是鬼鳥病毒的幕後黑手。
否則,憑藉區區徐偃王,又怎麼可能製造出這種病毒呢?
人類,死屍,可以異化成鬼鳥。
那別的物種呢?他們又可以異化成什麼?
什麼朝歌,什麼桑林,什麼天下,現在想起來,統統都是一場夢——根本就是虛無縹緲,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姬滿,一直閉着眼睛。
三個人的鼾聲如雷好像根本無法影響他,也或者,他自己也睡着了。
良久,帝辛剛要站起來,忽然聽得他開口了。
“帝辛!你真的是帝辛?”
帝辛沉默了一下:“姬滿,你真的是姬滿?”
他頓了頓,搖頭:“我不知道!現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沉默。
姬滿臉上滿是狐疑,驚惶。
他頭上的王冠已經歪在一邊,彷彿壓得他的脖子已經承受不住了。於是,他不經意地將王冠取了下來,可是,當他接觸到帝辛的目光時,又下意識地把王冠戴上了。
好像唯有這一頂王冠才能證明自己真的是周天子。
他打量帝辛。
帝辛,周天子的敵人。
他不敢相信,居然是一個活生生的帝辛坐在自己的面前。
他反問:“帝辛!如果你真的是帝辛的話,那麼,你現在相信自己是帝辛嗎?”
帝辛沒有吭聲。
這是一個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