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如今悔恨將何益，腸斷千休與萬休
已經在心中離開了那麼多年的母親，再次重現，杜世梵回不過神來，站在湖對面，不敢再向前一步，就這樣恍如隔世地看着慈愛如初的婦人，直到晃晃一望，婦人望看了過來，絲毫是有些看不清，又或者是害怕是幻覺，婦人站起來，癡癡看着，母子兩也同時回神，呼喊起來：“梵兒！”“娘！”
這短短數步，杜世梵感覺走了好多年，才走到母親面前，撲跪到母親母親，膝蓋揚起輕塵，模糊了雙眼，杜世梵好久沒這樣哭過，按年算的。
母親叫陸飲歌，哪怕年華老去，也能看出當年的美，粗糙的雙手，撫摸着自己孩兒的臉頰，讓杜世梵心酸，母親這些年受了多少苦啊，“娘，你這些年在哪兒啊，爲何不來找兒啊。”杜世梵後悔這些年沒能保護母親。但是心裡面也開始糾結，有好多好多的疑問。
陸飲歌摸着孩子的面龐，笑出了眼淚，“沒事，娘很好，我兒出息了，光宗耀祖啦。”陸飲歌已經聽柳絮講了杜世梵來上海後的事，真的了自己兒子的現狀，是緊張又驕傲。
母子兩攙扶着進了屋，杜世梵催着想知道母親這些年的點點滴滴，陸飲歌坐定，便娓娓道來：
“當年，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我與你父親，從閩南北上，聽說你姑姑一家落難，想上北平幫他一把，因爲你姑父在固倫宗王府當職，我們便直奔固倫宗王府，一路奔波，打聽，才知道你姑父疏忽了鎮勇將軍的戰馬，讓戰馬旱死了，鎮威將軍一氣之下用馬鞭活活抽死了你姑父，當時固倫宗王府一個侍妾，剛好是鎮威將軍送給固倫宗王的，她爲了巴結本家，便想將你姑姑和孩兒都送給將軍處置，這可是羊入虎口啊，那裡能有活頭。”
“此時你又水土不服病倒了，你父親很是焦灼，想趁機進入馬場，向將軍求情，可是那能有那麼好進，你父親被護衛打斷了腿，那段時間很是難過，一日我抱着你，渾渾噩噩地在固倫宗王府前晃悠，昏倒了，醒來，已經在王府內了，原來是福晉見我可憐，救了我，從而接來你父親照顧，這樣一來，咱們一家就成了王府家奴。”
“這樣你恢復了健康，可是你父親卻不願見你，他怕你看見他殘疾，被人屈辱的樣子，但是同在王府，他一直是照顧關照着你的，後來你姑姑被鎮威將軍姦污了，還壞了孽種，你堂哥受辱上吊自殺了，你姑姑逃出來見你爹，你姑姑在你爹面前跳了湖，你父親不管不顧，也跳了下去，水草纏身，你父親就離開了我們，那是你彷彿有感應似地，高燒不退，就在這時，府裡卻有人說我們一家是不詳之人，孩兒啊，你是知道的，這世界上的長舌婦胡編亂造是不需要理由的，就這樣，福晉找到了我。”
杜世梵聽着聽着，與自己心中所想越差越遠，但是他也沒有打斷母親的回憶。
“那天，福晉在晚飯後找到我，委婉地告訴我不能再呆在府裡了，我哭着央求，福晉也只有嘆氣，那時母親是真的沒有本事養活你啊，後來福晉想了個辦法，說讓我以王府的身份去爲皇太后守陵，然後讓你去側院學手藝，遠離王府，長大後離開去謀生。”
“結果就在路上，母親，母親就被強人擄走了。”
“後來一直在南洋爲那些人做飯燒火，這些年，你一定以爲我是死了吧。”
“所以母親，你與父親跟固倫宗王府沒有干係？”杜世梵的聲音微微顫抖，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這些年，都是咱們自己命不好啊…”母親感嘆“可我不曾想，王府能讓你這樣長本事。”
“看來母親的離開是對的。”陸飲歌倒是很開心的。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顛倒了杜世梵許多觀點，如今這樣，不就是說自己這麼多年都弄錯了嗎，杜世梵回想自己那年，這樣十四歲那年——
他一覺醒來，彷彿頭痛欲裂，父母親都不在身邊了，問旁人，沒幾個人願意搭理他，要不然也是惡狠狠地吼他，說父母都死了，說他是剋星，他便一直覺得父母親是在王府沒的，一定是王府害的。後來，全府都欺負他，不把他當人看，他更厭惡王府，就在閤府都擠兌他時，饒琇帶他走出了底層，讓他能進內院。
這時他也更有機會打聽父母親的死因，有一日聽見福晉說要讓他走，那天晚上他便潛伏在窗外房樑上，聽了半宿。
那時輕功不好 ，上個房樑腿不停發抖，就這樣忍堅持了幾個時辰，但是夫妻夜話，杜世梵那時也只聽到片片短短，比如“馬旱死了，打死，剋星，不吉，都死了”等等等等，當時真是坐實了固倫宗王殺死父母的罪行，如今想了，只是自己心理暗示罷了，就憑着隻言片語，自己有目的地待在饒琇身邊五年，就這樣，他費盡心思讓王府沒有添丁，就這樣，費盡心思想讓固倫宗王斷子絕孫。
可是後來，年長的福晉反而懷孕了，饒琇搬去貼身伺候，自己是真的不願意傷害她，這樣拖拖延延，才允許孩子暫時出生的。
也是因爲這樣，當舅舅找到他，告訴他固倫宗王是兇手時，他深信不疑，也是日積月累的仇恨，讓杜世梵一舉將饒琇一家推向了深淵。
“母親，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啊。”杜世梵整理整理思緒，還是瞭解瞭解母親更重要吧。
“其實也不苦，只是沒有什麼休息的時間，土匪雖然兇悍，但是也挺講義氣，倒是沒有人爲難娘，娘啊，過得很好。”陸飲歌拍着杜世梵的手，明顯氣色很好，“梵兒，你告訴娘，你是咋出息的啊。”陸飲歌看着兒子，想了解他生命中的所有空白。
“……”杜世梵卻說不出話來，恩將仇報，難以啓齒。
福晉如此照顧自己一家，所有悲劇都源自於姑父的馬虎和鎮威將軍的暴虐，和王府沒有半分關係，可是，可是，自己，竟然，福晉和固倫宗王是自己間接殺死的，饒琇的一生，更是自己親手毀滅……
錯了，錯了，從一開始，就都錯了……
自從遇見你，我的生命便如同落筆就錯了的畫，只能一路潦草下去……